《讀者》雜誌三十五年經典珍藏,你的傢庭圖書館。
242篇名傢名作,中外精品熔於一爐,人性,情感,命運……觀察彆具隻眼,微妙的感覺直擊人們內心柔軟的地方,澄澈、優美,每一篇都充滿靈動的情思。
《讀者》是甘肅人民齣版社主辦的一份綜閤類文摘雜誌,原名《讀者文摘》。雜誌多年以來始終以弘揚人類優秀文化為己任,堅持“博采中外、薈萃精華、啓迪思想、開闊眼界”的辦刊宗旨,在刊物內容及形式方麵與時俱進,追求高品位、高質量,力求精品,並以其形式和內容的豐富性及多樣性,贏得瞭各個年齡段和不同階層讀者的喜愛與擁護。
有立場的的讀者雜誌精華係列,不可錯過。
——FT中文網專欄作傢 老愚
上 冊
1 關於戀愛 傅雷
6 草莓 雅·伊瓦什凱維奇
9 一個樹木的傢庭 於·列那爾
11 中年 梁實鞦
15 生與死 達·芬奇
17 初升之月的魅力 彼得·斯坦哈特
21 珍珠鳥 馮驥纔
24 閤歡樹 史鐵生
28 鞦天的懷念 史鐵生
30 大海日齣 德富蘆花
32 揀麥穗 張潔
36 海鷗之死 約翰·羅蘭
39 莊子之哀 伊人
42 一個父親的劄記 周國平
48 無我 郭鵬 編譯
50 香 許地山
51 吻火 梁遇春
53 荒野 米·普裏什文
57 詩人日記 阿爾弗雷·德·維尼
61 一瞥 白樺
63 西藏·神的樂園 張子揚
69 學會使用手 徐敬亞
76 遠處的青山 約·高爾斯華綏
81 軍艦鳥 儒勒·米什萊
87 淚水 阿垅
90 書房斜陽 (節選) 徐魯
95 汪曾祺遺作一組 汪曾祺
98 新年的快樂 豐子愷
101 像山那樣思考 奧爾多·利奧波德
105 音樂 羅曼·羅蘭
107 散步的藝術 亨利·梭羅
110 握手 萊·亨特
113 迷人的黃昏 伊麗莎白·斯塔·希爾
117 窮人的陽光 丁宗皓
121 一頁的翻過 張承誌
127 初戀 周作人
129 海灘 羅布-格裏耶
135 春天的奇跡 赫爾曼·黑塞
137 航船 何·恩·羅多
140 藉錢的境界 餘光中
145 父親 鮑爾吉·原野
148 書架上的戰爭 硃大可
156 悠閑 弗農·李
158 咖啡色的人生 陸幼青
163 茶匠的心 林清玄
166 木雞腿記 蘇葉
172 永久的憧憬和追求 蕭紅
174 看靈魂 林賢治
179 緊握木棒的黑孩子 R·賴特
184 清涼的水罐 鬍安娜·伊瓦活羅
187 最好的一天 喬治·德郎特
190 鞋 布朗
193 母親的迴憶 米斯特拉爾
199 清晨 亞·索爾仁尼琴
201 樹木的花 清少納言
203 銀杏樹 一平
205 遺書 貝多芬
210 童年與故鄉 奧納夫·古爾布蘭生
213 再到湖上 E.B.懷特
222 迴聲 陳蔚文
225 河流的秘密 蘇童
230 翡冷翠山居閑話 徐誌摩
234 巴黎店員 淳子
237 竊讀記 林海音
244 我傢的財富 德富蘆花
247 一片晚霞的消失 阿捨
250 把幸福放在手上 柳時和
255 微笑 哈諾·麥卡锡
258 失蹤的生活 夏榆
263 黑駿馬 (節選) 張承誌
267 田園詩情 卡爾·恰彼剋
269 蝴蝶 安徒生
273 落井之驢 馬明博
278 繼父節 貝絲·莫莉
281 我不理解他 張新穎
284 我想你的方式 Inking
288 一隻烏鴉叫愷撒 拉西納剋·邦德
291 十年如昔 永井龍男
295 難民火車 瓊瑤
299 母羊的眼淚 阿拉旦·淖爾
303 我改變的事物 劉亮程
307 怒放 韓鬆落
310 穿 張愛玲
313 讓我們傾心於你的純淨 華姿
321 四瓣的花朵 米斯特拉爾
323 鞦天的況味 林語堂
326 英格堡小鎮上的貓 陳蔚文
329 鄉夢不曾休 黃永玉
331 毛毛蟲的故事 丹尼斯·魏特利
335 一間房子的消失過程 李漢榮
337 傅雷 楊絳
343 光陰 陸蠡
348 站在生者與死者之間 托馬斯·林奇
356 隱地隨筆 隱地
360 自由是枷鎖中最粗的一條 吳淡如
364 那晚睡不著 吳祖光
366 花季托斯卡尼 戴維·赫伯特·勞倫斯
369 父親的手提箱 奧爾罕·帕慕剋
374 夜 納撒尼爾·霍索恩
376 母親與小魚 嚴歌苓
383 芒果街上的小屋 桑德拉·希斯內羅絲
387 春 豐子愷
391 野鴨子 羅剋珊娜·魯賓遜
396 魯迅後院的蝸牛 陳丹青
401 動物聽笛 村上春樹
404 做一棵蒼涼的白菜 王小妮
408 思緒如月 普魯斯特
410 林中小溪 米·普裏什文
416 山西通信 林徽因
419 花落的聲音 張愛玲
421 密西西比河上的黎明 馬剋·吐溫
423 等待 柯裕葉
427 我不是一個怪人 凡·高
430 水樣的春愁 許知遠
432 青龍偃月刀 韓少功
436 世界上最荒涼的動物園 蘇童
441 斯皮爾伯格迴信 安頓
444 火車上的愛情故事 阿·斯特凡內斯庫
446 牧人的姿態 周濤
450 先上訃告,後上天堂 瑪裏琳·約翰遜
455 春的蹤跡 米·普裏什文
457 生命中的一天 讓-多米尼剋·鮑比
463 一隻自以為是狗的貓和一隻自以為是貓的狗 辛格
下 冊
467 我難以提及這人生的意義 子娟
474 山·注視 剋萊齊奧
477 異鄉的雨傘 蘇龍美惠
480 太陽下山,迴頭看 李傢同
483 鞋盒裏的月亮 享利·梭羅
489 我喜歡跟你用同一個時間 張曉風
490 人生麥茬地 張煒
496 慢的境界 龍應颱
500 樹林和草原 屠格涅夫
503 昆蟲之美 馬聯
506 一個逃兵 林達
512 轉身 李漢榮
515 盲人捕鳥 亞曆山大·邁考爾·史密斯
518 一片葉子落下來 利奧·巴斯卡利亞
523 母親架設的橋 水上勉
525 奧斯威辛遺詩 柴子文
533 想象的力量 J·K.羅琳
536 送手套真難 妹尾河童
540 三狗生活 雅比凱爾·湯瑪斯
547 杏黃月 張秀亞
551 晚鞦初鼕 德富蘆花
553 我在雨中等你 加思·斯坦
560 花與贊美詩 安徒生
563 陪你到最後 瑞·科倫
570 花園 汪曾祺
573 一棵樹 張煒
578 藍夜 瑪格麗特·杜拉斯
580 告彆信 馬爾剋斯
582 童年與樹 安妮寶貝
586 寂靜的愛 李曉
589 獨自生活的奬賞 梅·薩頓
592 不識 張曉風
597 窗外的大樹 周有光
601 天上的星星 賈平凹
604 雨傘 川端康成
606 火車遠去 許鼕林
609 迴憶瑪麗·安 布萊希特
610 萬物有靈且美 吉米·哈利
615 眼淚 毛尖
618 大紅色禮服 琳達·甘布利期
623 落葉 島崎藤村
626 徒勞的鷂子 葦岸
627 一個地球,一顆心 蓋瑞·科瓦斯奇
628 水樣的春愁 鬱達夫
631 失帽記 餘光中
635 琥珀之城 劉瑜
641 一個人,在路上 當年明月
647 永遠的燈光 林少華
650 手帕 赫塔·米勒
653 鞦 豐子愷
658 最好的愛情 安妮寶貝
660 鞦的氣魄 豐島與誌雄
663 一顆熱土豆是一張溫馨的床 赫塔·米勒
667 相模灘落日 德富蘆花
669 寜靜之境 斯蒂芬·柯勒律治
675 遺言 今敏
676 重病之時 史鐵生
679 吃酒席 王小妮
683 春天 於堅
685 那不是老年人的國度 埃裏剋·麥考馬剋
689 一個人的山水田園 劉朝東
692 有滋有味的貧窮生活 島田洋七
697 鞦蟲 川端康成
698 江上的母親 野夫
708 你所不知道的開頭或結尾 安伯托·艾柯
712 被忽略的細節 柴靜
715 掃土記 鮑爾吉·原野
718 暴風雨之後 奧爾罕·帕慕尼
721 想你 王鼎鈞
724 聆聽父親 張大春
729 遙遠的鄉村 黑澤明
734 第九味 徐國能
741 安靜,一下午的時光 馬明博
745 奶奶的星星 史鐵生
749 深夜 蒲寜
753 德國和高緯度性格 潔塵
758 紅爐一點雪 李碧華
759 散去的好日子 老愚
763 身體一艘船 隱地
768 水泥的辯證史 鍾永豐
773 愛上一棵樹 班超 編譯
777 一輩子就是玩 王開嶺
781 一條找不到傢的土著狗 閻連科
784 河灣沒瞭 馮驥纔
791 父親的樹 閻連科
796 在愛情之前的那一頁 E.B.懷特
802 人畜共居的村莊 劉亮程
806 雪 蔣勛
811 一個乞丐的心靈 古清生
815 父親 周濤
821 我和我的先生 章詒和
826 雲姑 董橋
830 最後的早餐 妞妞
837 父親的手 麥倫·尤伯格
842 遠山有燈 簡媜
844 你吃故我愛 蔡瀾
847 老牛 埃林·彼林
853 父親 景凱鏇
856 種樹的男人 讓·紀沃諾
865 夜深花睡 三毛
868 農捨 赫爾曼·黑塞
870 七盞小燈 高爾泰
872 爸爸的花兒落瞭 林海音
878 站立的兔子 北島
885 錢阿姨 北島
892 鬧市閑民 汪曾祺
895 一切都沒有改變 艾麗絲·門羅
897 遛鳥 汪曾祺
900 與美國自由派為鄰 林達
905 提琴 阿城
908 遙遠的嚮日葵地 李娟
914 彆 張充和
918 你真的聽見音樂瞭嗎 楊照
922 越來越沉默的人 李曉
924 外祖父的白鬍須 琦君
931 一隻鳥 瀋柯
937 梨花 許地山
939 盼情書 清少納言
?940 粉紅色大車 李娟?
彆
張充和
祖母的靈柩在八月十七日齣瞭殯後,叔叔便預備送我到蘇州,籌備瞭好幾天。本來要二十日動身的,因為親戚朋友請送行酒,辭瞭又不好,隻好一麵辭行,一麵享受他們的餞行酒,所以延到二十六日纔動身。頭一天晚上,有兩個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在我的床上睡,三個人何曾閤一閤眼,談心也沒有,不過可以明白,各人都是一腔惆悵。
第二天早晨,當昧爽的時候,我和嶽、竺都起來瞭,我叫她們陪我往西園、大園、花園、書房去兜瞭一個圈子。先從廚房裏穿過養雞的地方,那隻最大最美麗的大公雞,見瞭我,撲瞭撲翅膀,兩隻純白的鵝也把長頸子伸瞭幾伸。雞籠邊有一棵柿子樹,上麵的柿子結得滿枝,今年是沒有我吃的份瞭,它們似乎有知似的。
西園裏的草堆,堆得和屋頂一樣齊,我們時常上到頂上去看晚霞的,可是今天沒有氣力爬。南邊一排竹籬,籬外的幾朵小紅花迎著曉風招展著,它們並不曉得我將要離開它們瞭。在葡萄架下勾留一刻,嶽指著石桌、石凳說:
“這不是我們用小鍋、小竈蜜炙葡萄的地方嗎?”我笑瞭笑說:“是便是,提它作甚?”我們在石凳上坐瞭一刻,便齣瞭西園的門到大園。
到大園先要經過灰糞塘堆,是用石頭砌成的一個半圓形的短牆,裏麵的草灰仍然堆得很高。這裏是買草必經之道,記得賣草的推車夫是我們傢的老佃戶,我時常坐在他的小車——獨輪車上,他還說要用小車子把我推到鄉下去玩幾天呢,可是再也沒有這個機會瞭。大園有一個後門,通小河的,一個看門的老頭子起來得很早,他曉得我要去瞭,不住地長嘆。這裏有棵百年的椿樹和三棵七八十年的槐樹,都伸著蒼老的枝丫,上麵托著幾個鳥窠,已經有許多烏鴉在衝我們叫瞭。我們在場地——曬稻的地方是水門汀的——上坐瞭一會,三個人都好像一齊想到瞭一件什麼事:這場地上曾有過我們的影子,當日正午,或日偏西,或日將落時,我們站在這裏互相用炭畫影子,畫瞭滿地的長長短短的影子。就這麼一迴事,再也不會忘記的,可是影子早已消失瞭。由大園穿過鼕青樹的門,到公共的大廚房——現在早已不用瞭——就到花園裏瞭。花園的門也沒有鎖,一推門,之間燒字紙的爐亭的頂丟在地上,爐口堆積瞭許多字紙,飛瞭遍地。我抬頭看看,杏、桃、石榴、櫻桃、花紅、蘋果等許多果樹,它們俯著頭用它們的葉子拂著我。玫瑰的枯枝,早已半倒下瞭,沒有嬌艷的紅色,也沒有刺人的尖刺瞭。還有許多春花、夏花都是禿瞭枝的,隻有盛開的桂花,依然散放著它那襲人的香氣。未放的是菊花,含著苞瞭,似乎也在做春夢,也抱著無限的希望。我們三個人都是一句話也沒有,悄悄地立在晨曦初破的花影下,默然地訴盡各人的惆悵。
經過長巷到書房去,院子裏的兩棵梧桐樹,正在結梧桐子呢。一個月形門的花颱,我隻要一下瞭課,便上去攀著天竹、碧桃、綠梅樹玩。書房裏的牆壁上,不知是誰畫瞭許多貓、狗、老鼠。我寫的許多字都淩亂一地。一個鍾也停住瞭。嶽、竺也常到這裏來玩的,三個人隻低瞭頭在亂紙堆裏找尋些不要緊的東西。後院的芭蕉仍佇立著。我們齣來後,本想到書樓上大祖母、三祖母以前住的故宅裏,可是不成功,已經租給彆人瞭,門閉得緊緊的,隻得望瞭一望門。還有那個我們曾捉迷藏的地方,可是也不能夠瞭,也是送給紅十字會做救濟院瞭,也隻得由門的縫隙張瞭一張就迴來瞭。
早飯後,一切行裝已上瞭輪船,許多送我的人也都在小東門外等我,大傢都是慘淡的容色,隻有我和嶽、竺放著笑容。當輪船移動時,她們兩個站在岸上,我揮手叫她們迴去。嶽說:“假使在你高興的時候就來信。”竺說:“假使你有好的消息就報告我。”我點瞭點頭,說:“假使故鄉有事,你們一定要告訴我。”各人笑瞭一笑——這個笑,是甜、是酸、是苦,連當時的我們也是不得而知的瞭。我說:“去吧,迴去吧!”她們也都說:“好!就這樣的散吧!”
閤歡樹
史鐵生
十歲那年,我在一次作文比賽中得瞭第一。母親那時候還年輕,急著跟我說她自己,說她小時候的作文作得還要好,老師甚至不相信那麼好的文章會是她寫的。“老師找到傢來問,是不是傢裏的大人幫瞭忙。我那時可能還不到十歲呢。”我聽得掃興,故意笑:“可能?什麼叫‘可能還不到’?”她就解釋。我裝做根本不在意她的話,對著牆打乒乓球,把她氣得夠嗆。不過我承認她聰明,承認她是世界上長得最好看的女的。她正給自己做一條藍底白花的裙子。
我二十歲時,我的兩條腿殘廢瞭。除去給人傢畫彩蛋,我想我還應該再乾點彆的事,先後改變瞭幾次主意,最後想學寫作。母親那時已不年輕,為瞭我的腿,她頭上開始有瞭白發。醫院已明確錶示,我的病目前沒法治。母親的全副心思卻還放在給我治病上,到處找大夫,打聽偏方,花瞭很多錢。她倒總能找來些稀奇古怪的藥,讓我吃,讓我喝,或是洗、敷、熏、灸。“彆浪費時間啦,根本沒用!”我說。我一心隻想著寫小說,仿佛那東西能把殘疾人救齣睏境。“再試一迴,不試你怎麼知道會沒用?”她每說一迴都虔誠地抱著希望。然而對我的腿,有多少迴希望就有多少迴失望。最後一迴,我的胯上被熏成燙傷。醫院的大夫說,這實在太懸瞭,對於癱瘓病人,這差不多是要命的事。我倒沒太害怕,心想死瞭也好,死瞭倒痛快。母親驚惶瞭幾個月,晝夜守著我,一換藥就說:“怎麼會燙瞭呢?我還總是在留神呀!”幸虧傷口好起來,不然她非瘋瞭不可。
後來她發現我在寫小說。她跟我說:“那就好好寫吧。”我聽齣來,她對治好我的腿也終於絕望。“我年輕的時候也喜歡文學,跟你現在差不多大的時候,我也想過搞寫作。你小時候的作文不是得過第一嗎?那就寫著試試看。”她提醒我說。我們倆都盡力把我的腿忘掉。她到處去給我藉書,頂著雨或冒著雪推我去看電影,像過去給我找大夫、打聽偏方那樣,抱瞭希望。
三十歲時,我的第一篇小說發錶瞭,母親卻已不在人世。過瞭幾年,我的另一篇小說也獲瞭奬,母親已離開我整整七年瞭。
獲奬之後,登門采訪的記者就多。大傢都好心好意,認為我不容易。但是我隻準備瞭一套話,說來說去就覺得心煩。我搖著車躲瞭齣去。坐在小公園安靜的樹林裏,想:上帝為什麼早早地召母親迴去呢?迷迷糊糊的,我聽見迴答:“她心裏太苦瞭。上帝看她受不住瞭,就召她迴去。”我的心得到一點安慰,睜開眼睛,看見風正在樹林裏吹過。
我搖車離開那兒,在街上瞎逛,不想迴傢。
母親去世後,我們搬瞭傢。我很少再到母親住過的那個小院子去。小院在一個大院的盡裏頭,我偶兒搖車到大院兒去坐坐,但不願意去那個小院子,推說手搖車進去不方便。院子裏的老太太們還都把我當兒孫看,尤其想到我又沒瞭母親,但都不說,光扯些閑話,怪我不常去。我坐在院子當中,喝東傢的茶,吃西傢的瓜。有一年,人們終於又提到母親:“到小院子去看看吧,你媽種的那棵閤歡樹今年開花瞭!”我心裏一陣抖,還是推說手搖車進齣太不易。大夥就不再說,忙扯到彆的,說起我們原來住的房子裏現在住瞭小兩口,女的剛生瞭個兒子,孩子不哭不鬧,光是瞪著眼睛看窗戶上的樹影兒。
我沒料到那棵樹還活著。那年,母親到勞動局去給我找工作,迴來時在路邊挖瞭一棵剛齣土的綠苗,以為是含羞草,種在花盆裏,竟是一棵閤歡樹。母親從來喜歡那些東西,但當時心思全在彆處。第二年閤歡樹沒有發芽,母親嘆息瞭一迴,還不捨得扔掉,依然讓它留在瓦盆裏。第三年,閤歡樹不但長齣瞭葉子,而且還比較茂盛。母親高興瞭好多天,以為那是個好兆頭,常去侍弄它,不敢太大意。又過瞭一年,她把閤歡樹移齣盆,栽在窗前的地上,有時念叨,不知道這種樹幾年纔開花。再過一年,我們搬瞭傢,悲痛弄得我們都把那棵小樹忘記瞭。
與其在街上瞎逛,我想,不如去看看那棵樹吧。我也想再看看母親住過的那間房。我老記著,那兒還有個剛來世上的孩子,不哭不鬧,瞪著眼睛看樹影兒。是那棵閤歡樹的影子嗎?
院子裏的老太太們還是那麼喜歡我,東屋倒茶,西屋點煙,送到我跟前。大夥都不知道我獲奬的事,也許知道,但不覺得那很重要;還是都問我的腿,問我是否有瞭正式工作。這迴,想搖車進小院兒真是不能瞭。傢傢門前的小廚房都擴大瞭,過道窄得一個人推自行車進去也要側身。我問起那棵閤歡樹,大夥說,年年都開花,長得跟房子一樣高瞭。這麼說,我再看不見它瞭。我要是求人背我去看,倒也不是不行。我挺後悔前兩年沒有自己搖車進去看看。
我搖車在街上慢慢走,不想急著迴傢。人有時候隻想獨自靜靜地待一會。悲傷也成享受。
有那麼一天,那個孩子長大瞭。會想起童年的事,會想起那些晃動的樹影兒,會想起他自己的媽媽。他會跑去看看那棵樹。但他不會知道那棵樹是誰種的,是怎麼種的。
江上的母親
野夫
一
這是一篇縈懷於心而又一直不敢動筆的文章,是心中綳得太緊以至於怕輕輕一撫就砉然斷裂的弦絲,卻又恍若巨石在喉,耿耿於無數個不眠之夜,在黑暗中撕心裂肺,似乎隻需默默一念,便足以砸碎我寄命塵世這一點點虛妄的自足。
又是江南飛霜的時節瞭,鞦水生涼,寒氣漸沉。整整十年瞭,身寄北國的我仍不敢重迴那一段冰冷的水域,不敢也不欲去想象我投江失蹤的母親,至今仍暴屍於哪一片月光下……
二
我外祖母是江漢平原的大傢閨秀,其父在民國初留學扶桑八年,歸國赴任甘肅省高法院長前,決定與天門望族劉傢結為姻親——那時的劉傢三少爺(我外祖父)剛成為黃埔八期的士官生,開始瞭他的戎馬生涯。在可能存在過的短暫幸福之後,作為戰禍頻仍年代的軍人之妻,外祖母便帶著我的母親步入瞭她孤獨的一生。
抗戰爆發,外祖父侍衛蔣公撤退西南。劉傢太爺故去,大宅日見凋敝。該地區又是各方拉鋸爭奪之地,無論哪一部短暫占領,徒具虛名的劉宅便成瞭搜颳糧餉的目標。外祖母帶著我年少的母親東躲西藏,飽受離亂之苦。最後因怕女兒受辱,外祖母隻好托鄉裏客商將我母親帶到湘西伯父傢避禍。母親在那裏識盡炎涼,像一個女僕般做工求學。
三
日本投降當年,母親獨自踏上還鄉尋母的艱難路程,當她找到撿棉花紡綫度日的外祖母時,劫後重逢的淚水濕透瞭她們襤褸的衣衫。次年,鄉人傳言外祖父衣錦還鄉,授銜少將駐節武漢。母親來到省城尋父,等待她的卻是晴天霹靂——外祖父不信他的妻女還能僥幸存活,已經重新娶妻生子瞭。而且他隱瞞瞭婚史,因此不敢相認。
悲憤的母親闖進瞭她父親的一場盛大酒會,一時輿論大嘩。外祖父迴鄉逼迫外祖母離婚,從此父女反目,我母親堅決改名換姓,以示恩斷義絕。
天道往還,一九四八年,節節敗退的外祖父奉命移師恩施,赴任途中被伏擊,流彈洞穿瞭他壯年的胸脯——而最後為他扶柩理喪的竟是我終身寡居的外祖母。
一九四九年,“革大”招生,母親投考,結業後竟又被分往恩施剿匪土改——踏上瞭她父親送命的路程。在這條充滿險惡的山路上,她與我父親邂逅。一個平原被棄的將門孤女,一個山中破落的土司孑遺,在那個偉大動蕩的時代,偶然而又必然地結閤瞭,並從此紮根深山。
四
外祖母早已原諒瞭她的丈夫,母親卻永遠仇恨她的父親。她無法在現實中懲罰他,便極力在精神上滿足一種虛構的報復——改名換姓,不承認有此父親,甚至不允許外祖母去原諒。
然而這種背叛隻能停留在自我泄憤的地步。從她報考革命大學那天起,她就要麵對無數張錶格。她總是試圖說明她是她父親那個階級的棄嬰,她和她母親屬於苦難平民,然而錶格卻限製瞭她的聲辯。
當任何一個批判她的人詰問——你是不是軍閥的女兒,她就仿佛陷入一個悖論。她比彆人還恨她的父親,卻又偏被他們視為同一個敵人。她覺得這個父親不僅在生前遺棄瞭她,還在死後長久地陷害著她,她完全無力跳齣這一血緣的魔沼。
二十年後終於徹底獲平反時,母親已老去,所有曾經濛受的屈辱和傷害不知嚮誰討還。被劃為右派和終獲平反都是一張紙,她深感前者重如泰山而後者輕於鴻毛。
五
“文革”開始時,父親作為礦長很快被打倒,母親微薄的工資要維持全傢的生活——那時她是小鎮供銷社可以雙手打算盤的會計。外祖母陪著失學的大姐重返平原插隊務農,二姐當瞭礦工,父親病危,在武漢住院,十歲的我也因肺結核穿孔而命若懸絲,我們傢人一分四處,進入瞭生命中最艱危的歲月。攻擊母親的大字報依舊貼滿門窗,頻繁地抄傢,連縫紉機頭也被拎走,母親帶著我忍辱負重地在小鎮訪醫求藥。她不能垮,她要拉扯著這個破碎的傢庭的成員一個不少地走進那渺茫的明天。
一次她帶我到縣城看病,迴來時求熟人找瞭個便車,司機走齣城後竟威逼我們從車廂下來。一生不低頭的母親為瞭我哀婉乞求,她看著揚塵而去的汽車悲憤難耐,又不願讓兒子看到一個母親的窘迫和尷尬,隻好將淚水默默吞下。她永遠不理解人世間的惡竟至如此,人性何以被一個時代扭麯得如此不堪。
我小學畢業後,學校又以我有傳染病為由不錄我上初中,我開始瞭短暫的少年樵夫歲月。當我在夕陽下挑著柴火蹣跚而歸時,總能遠遠看見下班後又來接我的母親。那時她已見憔悴瞭,亂發在風中飄飛。有誰曾知她的高貴?兩個姐姐都已失學,她再不能讓我沉淪泥塗,她不得不去求文教站站長,終於使我得以入學。
六
母親終於帶著全傢迎來瞭一九七八年。父親升遷,她獲平反,大姐有瞭工作,我考上大學,外祖母又迴到我們身邊。這時的母親總算有瞭笑顔。即使那些迫害過她的人來我傢走動,她依舊不假辭色。
一九八三年外祖母辭世,一九八五年父母離休,一九八七年父親患癌,兩年後我入獄,母親又開始瞭她的憂患馀生。
父親總想等到兒子重見天日,因而不得不承受每年動一至兩次手術的巨大痛苦。他身上的器官被一點點割去,隻有那求生的意誌仍頑強茁壯。真正苦的是母親,她不斷拖著她的衰朽之軀,陪父親去省城求醫。父親在病床上輾轉,六十多歲的母親卻在病床下鋪一張席子陪護著艱難的日日夜夜。隻要稍能走動,母親就要扶著父親來探監,三人在鐵門話彆的悲慘畫麵,往往連獄警也感動含淚。
七
一九九五年我迴到山中的傢時,隻有母親還在空空的房裏收拾著斷綫碎布。那時父親剛剛離去半年,他在樓頂奇跡般地種植的一棵花椒樹正盛開著無數隻眼睛,一如死不瞑目的懸望。
母親依然如往昔我漂泊歸來一樣,為我炒好酸菜雞雜。她拿齣一大壇藥酒說,你喝吧,這是你爸為你泡的勞傷藥。她怎知兒子的傷原在心靈深處。
為瞭求生,我不得不又匆匆齣山。臨行之際,母親異樣地拉著我的手說,你在武漢安頓好後,就接我過去吧,傢裏太空瞭,一個人竟覺得害怕。我突然發現母親已經衰老瞭,她一生的堅強無畏似乎蕩然無存,竟至一下虛弱得像一個害怕孤獨的孩子。
八
我用從朋友處藉的一點錢租瞭一所骯髒的房子,幾件歪斜的傢具也算撐起瞭一個傢。母親帶著一個單開門的冰箱來瞭,我見上麵有許多修補的漆痕,心中無限酸楚——這就是兩位老人一生節儉唯一值點錢的財産瞭,無常的災難耗盡瞭他們的一切,我又怎麼纔能報答。
母親在陰暗的房裏一點一點拆她的毛衣,漂洗那些彎麯的毛綫,然後又一針一針為我編織齣一條毛褲。她說這過去的純羊毛現在不好買瞭,你穿著會暖和些。
她拿齣一大本裝訂好的信紙給我,說這是她這些年來寫的她的傢族的迴憶。我看見密密麻麻的幾十萬字,幾乎頁頁漫漶著淚痕。她的手顫顫巍巍,哽咽著說這就算是留給你們姐弟的紀念瞭。
嚮來給我做飯的母親突然不做瞭,每天要等著我迴去做纔吃。她又說這房子白天好陰冷,她感到恐懼。我帶母親到居委會去打麻將,她去瞭一次就再也不去瞭,她說她和那些老人沒有話說。我知道清高的母親一生不苟時俗,嚮來也不會娛樂。
我那時和幾個朋友湊瞭點錢想編書賣,每天迴去母親就要問有錢賺嗎,我說生意沒有這麼快,她就又感嘆物價漲瞭,城裏生活太貴,然後說她要是病瞭就成瞭我們的拖纍,她真想找我的父親去。她心髒開始不適,我求朋友的妻子給她免費的藥,我說,媽,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九
陪我住瞭十幾天後,母親要求到大姐那裏去住。大姐在同城的另一個區,在長江的邊上有一套狹窄的居室。大姐有一個可愛的女兒,我想也許能給母親多一些歡樂和安慰,就讓大姐來接走瞭她。
我依舊在人海掙紮,在沒有電話的時代也疏於問候。根本在於我忽略瞭母親的所有暗示,我不知道那時她去意已決,她已在暗自料理後事,在與我們姐弟委婉話彆。
一九九五年深鞦的一個午後,大姐打電話給我朋友找到我說,母親早上齣門現在未迴,他們四處找也未能找到,大姐的語氣有些驚恐。我還說,不會有事的,你們再找找吧。傍晚大姐在電話那端痛哭——她找到母親的遺書瞭。
我帶著幾個弟兄趕去,大姐交給我從被褥裏翻齣的母親的兩封信和一串鑰匙,鑰匙鏈上還掛著父親當年給她的一個韭葉金戒指,我的心頓時如沉冰海。
母親平靜地寫道——我知道我病瞭,我夢見我的母親在叫我,我把你們的父親送走瞭,又把平兒等迴來瞭,我的使命終於完成瞭,我要找你們的父親去瞭……請你們原諒我,我到長江上去瞭,不要找我,你們也找不到的。你們三姐弟要互相幫助,父母沒能力給你們留下什麼,我再不走還要拖纍你們……
十
我們連夜沿江尋找,多麼希望母親還徘徊在生死邊緣,給我們最後一綫機會。
我們去公安局報案,他們說人失蹤一個月後再去備個案即可。我們去民政局求助,他們說沒有尋人的職責。我們去電視颱,他們說上級不允許播尋人啓事,走失的太多瞭。我們自己復印招貼滿街去貼。
碼頭工人見多識廣,他們說武漢下遊的陽邏鎮是長江的迴水處,水上死者都會在那裏漂浮迴鏇,你可以去那兒找你的母親。
我隻好請瞭個膽大的漁民,每天劃著他的扁舟,陪我在此江灣逡巡。江麵上果然每天都有浮屍,我生怕錯過我的母親,總要一一去翻看。許多天瞭,漁民也厭瞭,碼頭工人感於我的孝情,勸我彆找瞭。根據他們的經驗,武漢下水的這時早該在此齣現瞭,要沒見到,一定是被沿江的船錨掛在水底瞭,又或者被漩流帶齣瞭江灣,那就永遠找不到瞭。我最後還是又沿岸上溯找迴武漢,母親終於一去無跡。而兩個姐姐則同時找遍瞭所有的親友傢和寺廟,我們終於徹底絕望。
十一
整整十年過去瞭,鞦水長天,物換星移,我們姐弟的隱痛和歉疚卻從未平復。我們在一起相聚時,基本也盡量迴避這個話題,誰都知道心上的創口還在暗夜滲血。
兩個姐姐多少還有些迷信,早幾年聽說哪個神人,總要去花錢請教母親的下落,並按所謂的高人指點去再做徒勞的追尋。又或者聽某位故舊傳言,在某處曾見疑似母親的老人,便又要去打聽,然後牽齣萬韆馀痛。隻有我相信母親真的去瞭,她一生剛烈決絕,在那個艱難的時刻,她絕對會選擇尊嚴而從容地赴死。她要用她的自沉來喚起我重新上路,給我一個無牽無掛的未來。
一個六十八歲的老人,在經曆瞭她坎坷備嘗的生涯後,毅然地走嚮瞭深鞦的長江。那時水冷如刀,朝陽似血,真難以想象我柔腸寸斷的老母是怎樣一步幾迴頭地走嚮那亙古奔流的大河的,她最後的迴眸可曾老淚縱橫,可曾還在為她窮愁潦倒的兒女憂心如焚?她把她的神聖母愛撒滿那生生不息的浩蕩之水,然後再將自己的蒼老骨肉委為魚食,這需要怎樣一種勇毅和慈悲啊!她艱難的一躍轟然劃破默默鞦江,那慘烈的漣漪卻至今蕩漾在我的心頭。
一九九五年的鼕天,我為母親砌瞭一個小小的衣冠塚,邊上同時安埋下外祖母的骨殖和父親的灰燼,然後我隻身踏上瞭漫遊的不歸路。
一九九六年我責編瞭第一本書稿《垮掉的一代》,看到金斯堡紀念他母親的長詩《祈禱》,其中不斷迴鏇的一個主題就是他母親最後的遺書——
鑰匙在窗颱上,
鑰匙在窗前的陽光裏。
孩子,結婚吧,不要吸毒。
鑰匙就在那陽光裏……
讀到此處,我在北京紫竹院初春的月夜下大放悲聲,仿佛沉積瞭一個世紀的淚水陡然奔瀉,我似乎也看見瞭我母親在陽光下為我留下的那把鑰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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