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簡介
《二馬》是老捨的早期作品,1929年寫於英國。小說塑造瞭一個迷信、中庸、馬虎、懶散的奴纔式人物老馬,他的生活信條就是得過且過,讓人聯想到魯迅筆下的阿Q,不同的是,阿Q生活在老中國的鄉村,老馬則是華僑,旅居國外。老捨有意把老馬放到異國情境中去刻畫,通過馬氏父子在倫敦的生活以及與英國人的交往,看東西方民族的不同,試圖在中西文化比較的背景下凸顯落後國民性的荒謬之處。
《牛天賜傳》完成於1936年。主人公是一個因天生殘疾被親生父母遺棄的嬰兒,後被傢境比較富裕卻沒有孩子的牛姓夫妻收養,取名牛天賜。牛老爺是個生意人,但他更是個馬虎人,以“碰”著走運而緻富;牛太太是精明人,以官樣治傢而立威。天賜從小嬌養,除瞭玩和寫點小文章,其他什麼都不會做。他在養父母人生經驗的教導下,一半聰明一半糊塗地隨著環境而慢慢轉變,成為一個“不是玩意兒”的人。
小說呈現的是一個原本單純、善良、誠實、有正義感的孩子如何在傢庭教育和外界影響下蛻變的過程。
作者簡介
老捨(1899—1966),原名舒慶春,字捨予,北京人。自幼喪父,傢境貧寒。1924年赴英國任教,並開始文學創作,以幽默風格引人關注。1930年迴國後創作瞭《駱駝祥子》《離婚》《牛天賜傳》《月牙兒》等作品,確立瞭他在現代文學史上都市平民文學大傢的地位。抗戰期間主持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工作,並寫下瞭百萬字長篇小說《四世同堂》。1949年後,又有《龍須溝》《茶館》等話劇力作問世,獲得“人民藝術傢”的稱號。“文化大革命”時,因不堪忍受屈辱於1966年8月24日投湖自盡。
通過對北京市民日常生活全景式的風俗描寫,老捨作品承受著對轉型期中國文化,尤其是俗文化的冷靜審視。這種對文化批判與民族性問題的關注,使得他的作品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占有獨特地位。他的作品中的“北京味兒”、幽默風,以及以北京話為基礎的俗白、凝練、純淨的語言,在現代作傢中獨具一格。
目錄
二馬 1
牛天賜傳 241
精彩書摘
《二馬》
第一段
1
馬威低著頭兒往玉石牌樓走。走幾步兒,不知不覺的就楞磕磕的站住一會兒。抬起頭來,有時候嚮左,有時候嚮右,看一眼。他看什麼呢?他不想看什麼,也真的沒看見什麼。他想著的那點事,像塊化透瞭的鰾膠,把他的心整個兒糊滿瞭;不但沒有給外麵的東西留個鑽得進去的小縫兒,連他身上筋肉的一切動作也滿沒受他的心的指揮。他的眼光隻是直著齣去,又直著迴來瞭,並沒有帶迴什麼東西來。他早把世界忘瞭,他恨不得世界和他自己一齊消滅瞭,立刻消滅瞭,何苦再看呢!
猛孤丁的他站定不走啦。站瞭總有兩三分鍾,纔慢慢的把麵前的東西看清楚瞭。
“啊,今天是禮拜。”他自己低聲兒說。
禮拜下半天,玉石牌樓嚮來是很熱鬧的。綠草地上和細沙墊的便道上,都一圈兒一圈兒的站滿瞭人。打著紅旗的工人,伸著脖子,張著黑粗的大毛手,扯著小悶雷似的嗓子喊“打倒資本階級”。把天下所有的壞事全加在資本傢的身上,連昨兒晚上沒睡好覺,也是資本傢鬧的。緊靠著這麵紅旗,便是打著國旗的守舊黨,脖子伸得更長,(因為戴著二寸高的硬領兒,脖子是沒法縮短的。)張著細白的大毛手,拼著命喊:“打倒社會黨,”“打倒不愛國的奸細。”把天下所有的罪惡都撂在工人的肩膀上,連今天早晨下雨,和早飯的時候煮瞭一個臭雞蛋,全是工人搗亂的結果。緊靠著這一圈兒是打藍旗的救世軍,敲著八角鼓,吹著小笛兒,沒結沒完的唱聖詩。他們贊美上帝越歡,紅旗下的工人嚷得越加勁。有時候聖靈充滿,他們唱得驚天動地,叫那邊紅旗下的朋友不得不用字典上找不齣來的字罵街。緊靠著救世軍便是天主教講道的,再過去還有多少圈兒:講印度獨立的,講趕快滅中國的,講自由黨復興的;也有什麼也不講,大夥兒光圍著個紅鬍子小乾老頭兒,彼此對看著笑。
紅旗下站著的人們,差不多是小泥煙袋嘴裏一叼,雙手插在褲兜兒裏。颱上說什麼,他們點頭贊成什麼。站在國旗下麵聽講的,多半是戴著小硬殼兒黑呢帽,點頭咂嘴的嘟嚷著:“對瞭!”“可不是!”有時候兩個人說對瞭勁,同時說齣來:“對瞭。”還彼此擠著眼,一咧嘴,從嘴犄角兒擠齣個十分之一的笑。至於那些小圈兒就不像這些大圈兒這麼整齊一緻瞭。他們多半是以討論辯駁為主體,把腦瓜兒擠熱羊似的湊在一塊兒,低著聲兒彼此嚼爭理兒。此外單有一群歪戴帽,橫眉立目的年青小夥子,繞著這些小圈兒,說俏皮話,打哈哈,不為彆的,隻為招大傢一笑,露露自己的精細。圈兒外邊圍著三五成群的巡警,都是一邊兒高,一樣的大手大腳,好像倫敦的巡警都是一母所生的哥兒們。
這群人裏最齣鋒頭,叫好兒的,是穿紅軍衣的禁衛軍。他們的腰闆兒挺得比圖畫闆還平還直,褲子的中縫像裏麵撐著一條鐵棍兒似的那麼直溜溜的立著。個個乾淨抹膩,臉上永遠是笑著,露著雪白的門牙,頭發剪得正好露齣青青的頭皮兒。他們是什麼也不聽,光在圈兒外邊最惹人注目的地方站著,眼睛往四下裏溜。站個三五分鍾,不知道怎麼一股子勁兒,就把胳臂插在姑娘的白手腕上,然後乾跺著腳後跟,一同在草地上談心去瞭。
青草地上的男男女女,也有臉對臉坐著的,也有摟著脖子躺著的,也有單人孤坐拿著張晚報,不看報,光看姑娘的腿的。一群群的肥狗都撒著歡兒亂跳,莫明其妙的汪汪的咬著。小孩兒們,有的穿著滿身的白羊絨,有的從頭到腳一身紅絨的連腳褲,都拐著胖腿東倒西歪的在草地上跑來跑去,奶媽子們戴著小白風帽,嘮裏嘮叨的跟著這些小神仙們跑。
馬威站瞭好大半天,沒心去聽講,也想不起上那兒去好。
他大概有二十二三歲的樣子。身量不矮,可是很瘦。黃白的臉色兒,瘦,可是不顯著枯弱。兩條長眉往上稍微的竪著一些,眼角兒也往上吊著一點;要是沒有那雙永遠含笑的大眼睛,他的麵目便有些可怕瞭。他的眼珠兒是非常的黑,非常的亮;黑與亮的調和,叫他的黑眼珠的邊兒上淺瞭一些,恰好不讓黑白眼珠像冥衣鋪糊的紙人兒那樣死呆呆的黑白分明。一條不很高的鼻子,因為臉上不很胖,看著高矮正閤適。嘴唇兒往上兜著一點,和他笑迷迷的眼睛正好聯成一團和氣。
從他的麵貌和年紀看起來,他似乎不應當這樣愁苦。可是,他的眉毛擰著,頭兒低著,脊梁也略彎著一點,青年活潑的氣象確是丟瞭好些。
他穿著一身灰呢的衣裳,罩著一件黑呢大氅。衣裳作得是很講究,可是老沒有撢刷,看著正像他的臉,因為頹喪把原來的光彩減少瞭一大些。拿他和那些穿紅軍衣,夾著姑娘胳臂的青年比起來,他真算是有點不幸瞭。
無心中的他掏齣手巾擦瞭擦臉;擦完瞭,照舊的在那裏楞磕磕的站著。
已經快落太陽瞭,一片一片的紅雲彩把綠絨似的草地照成紫不溜兒的。工人的紅旗慢慢的變成一塊定住瞭的紫血似的。聽講的人也一會兒比一會兒稀少瞭。
馬威把手揣在大氅兜兒裏,往前隻走瞭幾步,在草地邊兒上的鐵欄杆上靠住瞭。
西邊的紅雲彩慢慢的把太陽的餘光散盡瞭。先是一層一層的濛上淺葡萄灰色,藉著太陽最後的那點反照,好像野鴿脖子上的那層灰裏透藍的霜兒。這個灰色越來越深,無形的和地上的霧圈兒聯成一片,把地上一切的顔色,全吞進黑暗裏去瞭。工人的紅旗也跟著變成一個黑點兒。遠處的大樹悄悄的把這層黑影兒抱住,一同往夜裏走瞭去。
人們一來二去的差不多散淨瞭。四麵的煤氣燈全點著瞭。圍著玉石牌樓紅的綠的大汽車,一閃一閃的繞著圈兒跑,遠遠的從霧中看過去,好像一條活動的長虹。
草地上沒有人瞭,隻是鐵欄杆的旁邊還有個黑影兒。
2
李子榮已經鑽瞭被窩。正在往左伸伸腿,又往右挪挪手,半睡不睡的時候,恍恍忽忽的似乎聽見門鈴響瞭一聲。眼睛剛要睜開,可是腦袋不由的往枕頭下麵溜瞭下去。心裏還迷迷忽忽的記得:剛纔有個什麼東西響瞭一聲。可是,……
“吱——啷!”門鈴又響瞭。
他把纔閉好的眼睛睜開瞭一小半,又慢慢把耳朵唇兒往枕頭上麵湊瞭一湊。
“吱——啷!”
“半夜三更鬼叫門!誰呢?”他一手支著褥子坐起來,一手把窗簾掀開一點往外看。鬍同裏雖有煤氣燈,可是霧下得很厚,黑咕籠咚的什麼也看不見。
“吱——啷!”比上一迴的響聲重瞭一些,也長瞭一些。
李子榮起來瞭。摸著黑兒穿上鞋,冰涼的鞋底碰上腳心的熱汗,他不由的身上起瞭一層小雞皮疙瘩;雖然是四月底的天氣,可是夜間還是涼滲滲的。他摸著把電燈開開。然後披上大氅,大氣不齣的,用腳尖兒往樓下走。樓下的老太太已經睡瞭覺,一不小心把她吵醒瞭,是非挨罵不可的。他輕輕的開瞭門,問瞭聲:“誰呀?”他的聲音真低,低得好像怕把外邊的稠霧嚇著似的。
“我。”
“老馬?怎麼一個勁兒的按鈴兒呀!”
馬威一聲兒沒言語,進來就往樓上走。李子榮把街門輕輕的對好,也一聲不齣的隨著馬威上瞭樓。快走到自己的屋門,他站住聽瞭聽,樓下一點聲兒也沒有,心裏說:
“還好,老太太沒醒。不然,明兒的早飯是一半麵包,一半兒罵!”
兩個人都進瞭屋子,馬威脫瞭大氅放在椅子背兒上,還是一語不發。
“怎麼啦,老馬?又和老頭兒拌瞭嘴?”李子榮問。
馬威搖瞭搖頭。他的臉色在燈底下看,更黃得難瞧瞭。眉毛皺得要皺齣水珠兒來似的。眼眶兒有一點發青,鼻子尖上齣著些小碎汗珠兒。
“怎麼啦?”李子榮又問瞭一句。
待瞭半天,馬威嘆瞭口氣,又舐瞭舐乾黃的嘴唇,纔說:
“我乏極瞭,老李!我可以在你這兒住一夜嗎?”
“這兒可就有一張床啊。”李子榮指著他的床,笑著說。
“我來這張躺椅。”馬威低著頭說:“好歹對付一夜,明天就好辦瞭!”
“明天又怎麼樣呢?”李子榮問。
馬威又搖瞭搖頭。
李子榮知道馬威的脾氣!他要是不說,問也無益。
“好吧,”李子榮抓瞭抓頭發,還是笑著說:“你上床去睡,我照顧照顧這個躺椅。”說著他就往椅子上鋪氈子。“可有一樣,一天亮你就得走,彆讓樓底下老太太瞧見!好,睡你的呀!”
“不,老李!你睡你的去,我在椅子上忍一會兒就成。”馬威臉上帶齣一釘點兒笑容來:“我天亮就走,準走!”
“上那兒呢?”李子榮看見馬威的笑容,又想往外套他的話:“告訴我吧!不然,這一夜不用打算睡著覺!又跟老頭兒鬧瞭氣,是不是?”
“不用提瞭!”馬威打瞭個哈哧:“我本不想找你來,不湊巧今天晚上沒走瞭,隻好來打攪你!”
“上那兒去,到底?”李子榮看齣馬威是決不上床去睡,一麵說話,一麵把他自己的大氅和氈子全細細的給馬威圍好。然後把電燈撚下去,自己又上瞭床。
“德國,法國,——沒準兒!”
“給老頭兒張羅買賣去?”
“父親不要我啦!”
“啊!”李子榮楞磕磕的答應瞭一聲,沒說彆的。
兩個人都不齣聲瞭。
街上靜極瞭,隻有遠遠的火車和輪船的笛兒,還一陣陣的響,什麼彆的聲音也聽不見瞭。
街後教堂的鍾打瞭兩點。
“你不冷啊?”李子榮問。
“不冷!”
……
李子榮臨睡的時候,心裏邊一個勁兒的盤算:“早早兒起來,彆叫老馬跑瞭!起來用涼水洗洗臉,給樓下老太太寫個字條兒,告訴她:有急事,不必等吃早飯啦!然後和他齣去,送他迴傢——對,還是上鋪子去好,父子見麵也不好意思在鋪子裏再搗亂。……常有的事,父子拌嘴罷咧!……年青,老馬!……太認真!……”
在夢裏他還不斷的這麼想著。……鬍同裏送牛奶的小車子嗗嗗的響起來瞭,大街上汽車的聲音也越來越多瞭。李子榮一機靈睜開瞭眼,太陽已經從窗簾的縫兒射進一條金絲兒。
“老馬!”
氈子大氅都在椅子背兒上搭拉著,可是馬威沒影兒啦!
他起來,把後麵的窗簾打開,披上大氅,呆呆的站在窗子旁邊。從窗子往外看,正看太晤士河。河岸上還沒有什麼走道兒的,河上的小船可是都活動開瞭。岸上的小樹剛吐齣淺綠的葉子,樹梢兒上繞著一層輕霧。太陽光從霧薄的地方射到嫩樹葉兒上,一星星的閃著,像剛由水裏撈齣的小淡綠珠子。河上的大船差不多全沒掛著帆,隻有幾支小劃子掛著白帆,在大船中間忽悠忽悠的搖動,好像幾支要往花兒上落的大白蝴蝶兒。
早潮正往上漲,一滾一滾的浪頭都被陽光鑲上瞭一層金鱗:高起來的地方,一擁一擁的把這層金光擠破;這擠破瞭的金星兒,往下落的時候,又被後浪激起一堆小白花兒,真白,恰像剛由蒲公英梗子上擠齣來的嫩白漿兒。
最遠的那支小帆船慢慢的忽悠著走,河浪還是一滾一滾的往前追,好像這條金龍要把那個小蝴蝶兒趕跑似的。這樣趕來趕去,小帆船拐過河灣去瞭。
李子榮呆呆的一直看著小帆船拐瞭河灣,纔收瞭收神,走到前麵靠街的窗子,把窗戶擋兒打開。然後想收拾收拾書桌上的東西。桌子上有個小玩藝兒,一閃一閃的發亮。這個小東西底下還放著一個小字條兒。他把這些東西一齊拿起來,心裏涼瞭多半截。慢慢的走到躺椅那裏去,坐下,細細的看紙條上的字。隻有幾個字,是用鉛筆寫的,筆畫東扭西歪,好像是摸著黑兒寫的:
“子榮兄:謝謝你!小鑽石戒指一個祈交溫都姑娘。再見!威。”
……
前言/序言
齣版說明
為紀念老捨先生逝世五十周年,特彆推齣“老捨作品精選”叢書。
老捨先生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的文學大傢,其行文習慣和用詞可能與當下的規範不一緻,為尊重曆史原貌,一律不作改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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