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推薦
滄月【雲荒】大陸長篇,最終捲
用蒼穹之光,為你加冕
當無數的人和事都已經化為灰燼、隨風而去的時候,他卻居然還能握住那隻手, 已然是上天恩賜。
《鏡》之續集,終於完篇。
破軍慕湮韆年後重逢,飛鳥和魚之戀如何結局?
雲荒大陸最終捲!
海報: 內容簡介
雲荒的命運之輪啊……九百年瞭,轉到這裏,已經是最後關頭。
如今,冰族重返舊土勢如破竹……破軍即將復蘇。
大劫到來,血花將一朵接著一朵綻放在雲荒大陸的土地上。
春寒尚自料峭,雲荒大陸上那一輪權力爭奪何時纔是結束。
在光陰之河上順流逆流、輾轉韆年後,
破軍是否能握住那隻他從來無法觸及的手,一起走嚮下一個輪迴?
白墨宸、殷夜來、慕容雋、琉璃、望舒......他們將走上怎樣的宿命結局?
作者簡介
滄月CangYue,取“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之意。
2001年底開始在網絡發錶作品,先以武俠成名後轉入奇幻領域;
2002年開始為暢銷雜誌寫文;
2004年,獲得《古今傳奇》主辦的全國大學生武俠小說比賽第一名;
同時獲得溫瑞安設立的首屆“神州奇俠”奬。
2004年底齣版單行本《血薇》,
一躍成為暢銷書作傢,至今已齣版各類書籍十餘部。
內頁插圖
目錄
序章
第一章 劍聖之劍
第二章 畢生之敵
第三章 雪中之血
第四章 分崩離析
第五章 迢迢西去
第六章 滄流東歸
第七章 地宮血祭
第八章 星隕空寂
第九章 溯流而上
第十章 烽煙四起
第十一章 黑雲壓城
第十二章 鋼鐵骨骼
第十三章 深海詭變
第十四章 孤島驚魂
第十五章 輪迴永在
第十六章 緣起緣滅
第十七章 韆年之戀
第十八章 王者之歸
第十九章 傀儡之城
第二十章 彼岸之光
終麯
後記
精彩書摘
序章
滿月之夜,雲浮城在夜空中隨風無聲飄移,掠過明月。
九天之上,空城寂靜,無數的方尖碑林立,仿佛一座巨大的墓園。細細看去,這些碑上都刻著不同的名字,標注著起與止的時間——這裏麵的每一個,都是曾經生活在這座雲浮城裏的純血翼族——天地之間擁有最高智慧的一族。
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此刻的他們都已經選擇瞭永久的沉睡。
不生不滅,與天地同在。
那些潔白的石碑不知道是用何種材質雕刻而成,晶瑩通透,每一塊上都隱約透齣一個人影:站立著,雙手交叉在胸前做齣飛翔的姿勢,肩後的翅膀卻是垂落的。那些影子似乎被鑲嵌在瞭墓碑裏,似有若無,惟妙惟肖,韆姿百態,居然無一個相同。
這,是那些純血翼族在消失之前留下的唯一“實形”。用瞭秘術,每個靈魂離開軀體那一瞬間的姿態被凝固,投射在瞭碑裏,象徵著肉身已滅,而魂魄將繼續飛翔,與天和地融為一體——這也是九天上雲浮城裏的純血翼族所追求的最高境界。
此刻,在這座已經空置瞭韆年的天空之城裏,唯一活著的,是一個少女。
“不生不滅,與天地同在?無不無聊呀?”琉璃看瞭半天,從那些碑前直起瞭身,忍不住嘀咕瞭一聲,“有實體多好,可以做這個做那個,可以吃喝玩樂——這些人為什麼一個個都不願意轉生輪迴呢?”
萬籟俱寂,沒有一個人迴答她。
這是她來到這座城市的第六十七個夜晚。按照姑姑臨終前的囑托,她在黯月之夜展開翅膀,帶著隱族所有人的魂魄,竭盡全力飛上瞭這座九天之上的城市。然而,偌大一座城裏,卻隻有她一人。
她在那些古老而巨大的方尖碑之間孑身獨行,看著一個又一個離去的族人存在過的記錄——這個傳說中的故鄉已經是一座空城,像極瞭一片偌大的墓地。
忽然間,琉璃眼前一亮,“咦?”
映入眼簾的是一座奇特的三聯碑,比普通的碑高大,上麵的字顯然是新刻上去的,顯示著碑的主人剛剛離去不久。
她忍不住念齣瞭上麵刻著的名字:曦妃、慧珈、魅婀。
念齣這三個名字的時候,琉璃的心跳忍不住快瞭幾拍——是的!這就是傳說中的雲荒三女神吧?就是她們,將尚未孵化的她托付給下界隱族的?
她驚喜地摩挲著碑麵,卻發現這三座方尖碑和其他的並不一樣,上麵並沒有人影。她心裏不由得一驚:怎麼迴事?難道三女神並沒有死?
然而很快,碑下刻的一行小字跳入眼中:
浩然萬古,諸神寂滅。吾等三人將於萬年後轉生雲浮,必不令此城永空。
“一萬年後?翼族轉生的時間可真是長啊……”琉璃算著時間,不由得頹然嘆瞭口氣——這麼說來,這座城裏沒有人可以陪她瞭,她再也忍不住心裏的沮喪,倏地張開背後金色的雙翼,淩空飛起,落到瞭雲浮城最高的那座方尖碑頂端。
那是雲浮城的開創者尚昊的碑,上麵留著一個孤獨的剪影,不是和其他族人的影子一樣仰望天空,而是微微垂著頭,似乎在俯視著腳下的大地。
看來,大城主尚昊在離開前,也在思念著自己唯一的妹妹吧?那個被他驅逐齣雲浮城、永生永世在大地上輪迴漂泊的少城主離湮——他,是否後悔過呢?
那一刻,琉璃忽然想起瞭一件還沒有做的事情。
是瞭,如今,是到瞭自己來糾正這個萬古前的錯誤的時候瞭!
琉璃收瞭翅膀,落迴地麵,在這偌大的城市中奔跑,穿過落滿灰塵的長長玉階,推開空無一人的宮殿大門。空蕩蕩的王座上,橫放著一支塵封已久的金色權杖——她毫不猶豫地伸齣手。就在這一瞬間,那權杖仿佛活瞭一樣淩空飛起,自動躍入瞭她手中!
“應該是這麼用的吧……”她竭力迴憶著姑姑曾經的囑托,摘下頸上的雙翼古玉,在手裏比畫著。突然,手中一震,那塊古玉倏地化作一道光,圍繞著權杖飛舞,最後停駐在杖頭,哢嚓一聲嵌入,嚴絲閤縫!
“啊……原來它自己會動!”琉璃鬆瞭口氣。
當古玉鑲嵌入權杖之後,金色的權杖上倏地延展齣瞭雙翼,發齣瞭明艷的光華——那一點光似乎瞬間點燃瞭整座城市,從一處摺射到另一處,縱橫交錯,僅僅一瞬間,沉寂黑暗的空城立刻變得璀璨奪目!
這……這是怎麼迴事?闖入宮殿的少女吃驚地抬起瞭頭,發現懸浮在雲浮城頂上的是無數巨大的鏡子。那些鏡子每一麵都呈現齣奇特的弧度,如同天穹一樣簇擁著這座雲端的城市——而那些鏡子的聚光中心,居然就是雲浮王宮裏的王座!
在握住權杖的那一瞬間,無數的光芒摺射而來,簇擁著她,就如整個九天星辰都在嚮新生的、無上的王者行禮一樣。
琉璃在光芒的中央看著這一切,目眩神迷。
這就是所謂的“燃燈”儀式?作為最後一個純血的翼族,她點亮瞭這座空城,成為瞭雲浮城的新主人——就如姑姑所說的那樣:“用蒼穹之光,為你加冕。”
“現在,我變成翼族的王瞭,是嗎?”她小聲地問自己,看著手裏的權杖,生怕驚動瞭什麼,有些雀躍,“那麼,我可以去做姑姑叮囑我做的事情瞭?”
在隱族覆滅之前,姑姑曾經叮囑過她兩件事:第一件事,就是將那些隱族人的靈魂從大地上攜來,安放在這座城市中的蘊靈池裏——那是翼族人孕育新生命的所在。隻要把隱族人的三魂六魄放在那裏,等轉生時間到來後,他們這一族就可以在九天之上復興瞭。
這麼多年來隱族撫育的恩情,她終於得以迴報。
如今,她應該去做姑姑囑托的第二件大事瞭。
琉璃握著權杖,打開瞭翼族王宮最深處的那道門。在塵封瞭韆年的密室裏,有一盞華麗的水晶燈盞——燈上沒有火焰,隻有三縷純白色的光,如同活著一樣輕輕舞動,鏇轉著相互縈繞,透齣一種潔淨安寜的氣息來。
那是姑姑用生命保護下來的東西:雲浮城前任城主——離湮,飄散於天地間的三魂。
在萬古之前,這魂魄的主人身為至高無上的純血翼族副族長,卻因為關心大地上卑微的人類、插手下界興亡而觸怒瞭自己的親兄長,被大城主尚昊打入瞭下界,背負瞭生生世世的詛咒:隻要與人類的情感未曾斷絕,她都必須永生在人界輪迴,曆經背叛和悲傷,被這片大地不停傷害,也不得再返迴雲浮城。
在這樣漫長的時間裏,盡管變換瞭無數次外形和身份,但少城主始終承受著詛咒帶來的痛苦,從無善終——在上一世,當兩個朝代交替、天下動蕩生靈塗炭時,她轉生為空桑女劍聖慕湮,親手封印瞭化身為魔的弟子雲煥。
這個輪迴似乎永無結束。
如今,這座城市迎來瞭新的主人,她終於可以結束這一切瞭。
在閤掌默默祝頌後,琉璃拿起瞭象徵著雲浮城城主身份的權杖,輕輕點在瞭那縷純白的光華上,稚嫩的聲音裏透齣一種肅穆莊嚴——
“我,翼族之主——琉璃,以新任雲浮城城主的身份宣布,即刻解除一切加諸您身上的詛咒。從此,您將翱翔於天,無所畏懼!”
當咒語吐齣的那一刹那,那三縷魂忽然動瞭,仿佛解除瞭束縛,瞬間嚮著三個方嚮飄散開來,宛如一朵美麗的純白色花朵在瞬間綻放!
那些光散開後又瞬間聚攏,凝成一束,圍繞著琉璃飛舞瞭一圈,似在無聲地緻謝,然後飄嚮瞭那些林立的方尖碑,依次掠過那些長眠的族人,似在和這些萬古之前熟悉的朋友無聲地敘舊追緬,最後,在那座最高的碑前長久停駐。
那是創造這座天空之城的初代城主——尚昊。
那道光環繞著這座碑,一遍又一遍,掠過那個影子的胸膛和臉頰,久久不散——就像是一雙手緊緊擁抱著暌違已久的親人。
“哥哥。”那一瞬,琉璃似乎聽到瞭空城裏傳來一聲嘆息。
“離湮城主?”她忍不住失聲呼喚那個剛獲得解放的靈魂。然而那道光散開瞭,在尚昊的碑旁縈繞瞭三圈,如同箭一樣掠上,俯瞰瞭整個空曠的雲浮城一眼,發齣瞭一聲幽幽的嘆息——然後,頭也不迴地衝下雲霄,嚮著九天之下而去,鏇即隱入深深的暗夜。
看來,獲得瞭解脫的少城主還是毫不猶豫地去瞭雲荒,再度投身萬古以來就令她牽掛的洪荒大地。九天之下,那片人類世界裏,一定還有她深深牽掛著的東西吧?曆經瞭韆難萬劫,卻始終不曾忘記。
琉璃手握權杖,怔怔地看著黑沉沉的夜空,直到那三縷光再也看不見,纔低下頭輕輕地嘆瞭口氣,忽然覺得這座城市寒冷入骨。
是的,當初姑姑所囑托的,她都一件一件完成瞭,如今已經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約束她瞭,既然無法忍受這樣冷清孤寂的生活,便可以自行展翅返迴大地,這中間沒有什麼阻礙。
可是,她為什麼又要迴去?
琉璃抬起頭,巨大的圓月就在頭頂似乎不足一百丈的地方,澄明如鏡,仿佛能映照齣人的臉。她怔怔地抬起頭來,凝視著這從未見過的巨大的月亮,肩後的翅膀微微動瞭一下,卻沒有再度飛起——雖然看上去她隻要一躍身就能觸摸到圓月。
到這裏已經兩個多月瞭,她曾經無數次想過從這個空城離開,但每次站在高處遠眺大地,她都會猶豫——是啊,迴去乾什麼呢?那片大地上早已沒有瞭值得自己留戀的東西。
琉璃忍不住低下頭去凝望著黑暗中的大地。在九天上的雲浮城看過去,凡人居住的下界在六閤的彼端,早已渺如煙海——她睜大眼睛,卻什麼都看不見。但一片黑暗中,卻浮現齣瞭那個有著水藍色長發的鮫人的容顔,遠遠近近,時隱時現。
在遙遠的天上,她俯視著下界,終於想起瞭自己和他第一次相遇的情景——那是在迷牆背後的狷之原。他曾經和她傾訴過那麼多塵封已久的往事,從半夜到黎明,連宵語未息,她甚至記得他藏在暗影裏的側臉,和依稀中滑過麵頰的淚痕。
——後來,他封印瞭她的這一段記憶,直到她在雲荒和他再度相遇,都不記得曾經有過的第一次邂逅。直到今天,她飛上瞭九天,成為瞭翼族之王,超越瞭星辰和輪迴,所有在凡世時被封印的瞬間復蘇,一切曆曆在目。
原來,那就是他們的第一次相遇;原來,自己並不是對這個人有莫名的熟悉,一見鍾情——在那一見之前,他們早已相遇過。
可是,即便是明白瞭這一點,如今還有什麼意義呢?
山長水遠,天地迢迢,一彆之後恐怕再無相見之期。
此刻,他應該也在下界繼續奔走吧?可是,那是另一個世上正在進行的事,和已經飛上瞭九天的她又有什麼關係呢?
琉璃輕輕嘆瞭口氣,握著權杖,在空空的王座上蜷起身體,將金色的羽翼聚攏在雙肩上。那雙巨大的羽翼似乎是一雙溫暖的手,將她小小的、單薄的身體裹住。她閉上瞭眼睛,努力想要睡去,然而腦海裏全是那個影子,遠遠近近地浮現,怎麼也無法抹去。
“滾齣去啊,不要再齣現瞭!”琉璃忍不住低低叫瞭起來,煩躁地掩住瞭臉,似乎想把自己藏起來。然而那個影子卻更加清晰地浮現在眼前,用深碧色的眼眸凝望著她。那是他離開時的最後一個眼神,疏離而隱秘,似乎藏著無限心事。
“嗚……”有淚水止不住地從指縫裏滑落。那一刻,九天上空無一人的城池裏,傳齣瞭一個女孩無助的啜泣聲。
沒有人聽得見她的哭聲。
然而,剛成為雲浮城城主的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飛上九天的短短兩個多月裏,九天之下的那片大地上,已經風雲突變。
[第一章]
劍聖之劍
白帝十九年二月,北越郡的雪城,寒風呼嘯。
啪的一聲,窗戶開瞭。風捲著雪從窗戶的縫隙裏吹瞭進來,紫金爐上的火苗搖瞭一搖。一雙枯黑的手擱在羊皮羔子的軟褥上,軟軟地垂下,正湊在火旁取暖。此刻風一吹,火舌猛然一晃,舔瞭上去——而那雙手僵僵地伸著,居然沒來得及避開。
更奇怪的是,被火灼烤著,那雙手的主人居然沒有發齣一聲痛呼。
“哎呀!”旁邊的一個小丫鬟正忙著去關窗戶,一看見連忙迴身。她剛將紫金爐挪開,便聽到一個聲音在耳後冷叱:“廢物!怎麼這樣不小心?”
她猛然一哆嗦,連忙顫聲道:“對不起,主人……”
“滾!”不等她說完,一掌揮過來,將她抽到瞭一邊。
門外走進來的是一個男子,穿著白色葛衣,高而清瘦,神色冷峻,臉上每一根綫條都如風霜鎸刻而成,眼神如刀劍一樣淩厲,令人不敢與其對視。他進來時腳步很輕,幾乎聽不到聲音,右手還端著一碗湯藥。然而在抬起左手把人打飛齣去時,那碗滿滿的藥汁居然紋絲不動!
他連看都不看那個丫鬟一眼,把藥放在火爐旁的案子上,迅速地拉起瞭那雙被燙傷的手察看——那雙枯瘦焦黑的手上結滿瞭疤,猙獰扭麯,五指甚至無法並攏。新傷和舊傷疊在一起,觸目驚心。
“該死……這到底什麼時候纔能復原?”那人低聲咒罵,眉間有煞氣一掠而過,“難道真的要逼我按照那個見鬼的方子來嗎?”
掌心那隻手微弱地動瞭一下,似乎想要縮迴去。
“醒瞭?”他臉有喜色,抬頭看去。
那個縮在白狐裘中的女子果然微微睜開瞭眼睛,看著他,又看瞭看室內,似是不知道置身何處。那張臉是令人恐懼的——仿佛被什麼燃燒的東西猛烈地迎頭砸過,左半邊臉已經化成瞭焦炭,而另外半邊完好的臉卻美麗如仙子。
“今天有沒有感覺好一些?房間裏夠暖和嗎?”他開口問,語氣盡量溫和。
那個女人沒有迴答,隻是用一種茫然的眼神看著眼前的人,將身體微微往後縮瞭一下,似乎覺得對方身上有著一種令人不舒服的煞氣——天下第一的殺手之王,即便是刻意收斂隱藏,還是令人警覺。
“來,喝藥吧,喝瞭就會好瞭。”北越雪主嘆瞭口氣,從案子上拿起那碗藥,另一隻手將她連著狐裘扶瞭起來,“這是我找雪城裏最好的大夫給配的藥。”
她被包在狐裘裏,很輕,仿佛一片羽毛一樣,皺著眉扭開頭,似乎想躲開他遞過來的碗。他有些不耐煩,抬起左手按在瞭她的神封穴上,將她扶起在臂彎裏。碗到瞭嘴邊,她不情願地低下頭喝藥,然而左邊嘴角也結瞭痂,口唇隻能張開一綫。
畢竟沒有做過這種照顧人的細緻活兒,喂得急瞭一點,藥汁便順著女人的嘴角流瞭下去,將雪白的狐裘染汙瞭一片。北越雪主有點狼狽地連忙將碗放到案子上,拿來手巾替她抹去。然而一離開他的扶持,那個女子便立刻癱瞭下來,重新在狐裘裏縮成一團,急促地咳嗽起來。
他怔怔地看瞭片刻,隻覺一股濁氣從胸口湧起,啪的一聲,竟將藥碗狠狠地砸在瞭地上——空桑劍聖門下最優秀的女弟子,居然變成瞭這個樣子!
在帝都那場亂局中,他冒著大險,從深宮大火裏將殷夜來救瞭齣來。當時她被壓在一根巨大的燃燒著的橫梁下,幾乎成瞭火人。趁著一片混亂,他用一具宮女的屍體替代瞭她,將她放在棺裏帶齣瞭帝都,從葉城連夜北上,迴到瞭昔日的故鄉雪城。
他本以為隻要她能活下來,自己便能得到夢寐以求的劍聖絕學——然而,沒想到逃齣帝都後遍請名醫,用瞭九牛二虎之力,如今的她竟然還是這種不死不活的狀況。已經三個月瞭,方圓三百裏內最好的醫生都被他請來過,什麼貴重的藥材都用過,她卻還是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難道這個女人真的是從此殘廢瞭?
一想到這裏,他禁不住有些不耐煩起來,霍地一把將那個委頓的女子扶起,將一物塞到她手裏,厲聲道:“看,這是什麼?這是我從大火裏給你帶迴來的光劍!來,握緊瞭!”
她隻是茫然地看著他,手指毫不反抗地握上。然而他的手一鬆開,她的五指便立即無力地鬆開,那把光劍就從她焦黑扭麯的手指間滾落——她,竟然連一把劍都握不住瞭。
北越雪主看著這一幕,心中越來越煩躁,轉身便走瞭齣去。那個小丫鬟正好急匆匆地捧著燒傷藥走進來,一個避讓不及,“啊”的一聲撞瞭上去,手裏的藥膏糊在瞭他的胸口。
“蠢貨!”北越雪主心下煩躁,殺氣一升,手直接就扼嚮瞭對方的頸部要害。
他扣住丫鬟的脖子,對方連一聲都叫不齣來。他一甩手一發力,就要掐斷對方筋脈。然而就在那一瞬間,隻聽輕微的唰的一聲,一股冷意從旁掠來,直刺他肘後的大穴!北越雪主一驚之下,扔下瞭手裏的人,霍然迴身。
“誰?”他低斥,殺氣凝聚。
房間裏沒有其他人,唯有那個傷病垂死的女子靠在榻上,披著厚厚的狐裘,臉色蒼白,一動不動——隻是她的手裏,竟然不知何時已經重新握住瞭那把掉落的光劍。
殷夜來沒有錶情,隻是對著嚇呆瞭的丫鬟說瞭兩個字:“快走!”
小丫鬟迴過神來,尖叫著捂著脖子站起來,踉蹌著不顧一切地跑瞭齣去。
眼看著對方跑齣去,那個女子強自撐著的一口氣終於散去,身體往後一靠,軟軟地倒瞭下去,手指無力地鬆開,那把光劍重新滾落。
北越雪主沒有去追逃跑的丫鬟,站在那裏怔瞭一怔,忽然明白過來,不由得狂喜——劍氣!剛纔襲來的,竟然是一縷劍氣!
“剛纔,是你從我手下救瞭那丫頭?”他幾步迴到榻前,看著榻上的女子,嘴角難以抑製地浮現齣一絲笑意,“空桑女劍聖殷夜來——你,終於醒過來瞭?”
蜷縮在狐裘裏的女子抬起頭來,一直茫然的眼神已經悄然改變,凜然生輝,宛如一把凝聚的光劍!那一刻,北越雪主下意識地往後退瞭一步,不禁吸瞭一口氣——是的,這纔是空桑女劍聖該有的眼神!這纔是足以和他匹敵、縱橫天下的劍技!
“太好瞭!”他忍不住笑瞭起來,“我就知道你不會這樣廢掉!”
那一刻,他喜極,居然一把將她打橫抱瞭起來,像個孩子似的在房間裏轉瞭一圈,然後倏地一個迴身,把狐裘包著的女子放迴瞭榻上。
“快,教我吧!我可以拜你為師!”北越雪主毫不猶豫地跪倒在榻前,抬頭看著殷夜來,眼神急切而熱誠。
“收你為徒?”殷夜來凝視著他,化為焦炭的臉上看不齣絲毫錶情。
“是啊!要不然我救你乾嗎?”北越雪主看著她。
“劍聖門下世代有男女兩位劍聖,傳承不同的劍技,剛柔並濟,如日月相互映照。”殷夜來淡淡地道,語氣平靜,並無絲毫譏諷,“我這一脈的劍技從來隻傳給女弟子。你是個男人,怎麼也覬覦起這個來?”
“劍技是沒有界限的!慕湮劍聖當年不也收瞭破軍當關門弟子?”北越雪主卻絲毫不動搖,“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如今九死一生,難道不肯收我這個徒弟?何況,我的資質又不差!”
“嗬,資質不差?太謙虛瞭吧。”殷夜來搖瞭搖頭,輕聲冷笑,“你的劍技……咳咳,早已不在我之下,如今隻怕說是天下第一……咳咳,也未必不可能。”
“但劍技永無止境。”北越雪主想起瞭多年前的往事,頗為惋惜,“昔年我曾經登門嚮令師蘭纈劍聖以及靈飛劍聖討教過一次——你知道嗎?能學習劍聖之劍,乃我一生最大的願望!”
殷夜來咳嗽著,問:“那麼……咳咳,你、你有想過兩位師父昔年為何不肯收你嗎?”
“是啊,我也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北越雪主抬起頭,眼神有些迷惑,“當年令師和我交過手後也非常贊許,說我的資質是其一生所僅見,可為何最終將我拒之門外,卻收瞭清歡那個酒囊飯袋?”
她看著他,嘴角露齣瞭一絲冷笑,“因為師父早就看齣來瞭——你不配。”
北越雪主臉上的錶情忽地凝滯瞭,眼神重新陰冷起來。忽然間,他冷笑一聲,齣手如電,一把捏緊瞭對方的肩。殷夜來想要往後避讓,然而重傷的身體卻無法動彈。
“他們說我不配?”他冷笑起來,眼裏終於露齣瞭凶光。
“是的。”殷夜來卻毫不退縮。北越雪主吸瞭一口氣,似乎強行壓下瞭某種殺意,一字一字地問:“那麼,你說呢?”
殷夜來直視著那狼一樣凶狠的雙眸,絲毫不退避,“依然不配。”
北越雪主臉色一變,手下情不自禁地加力,隻聽哢嚓一聲響,幾乎將她的肩骨生生捏斷。他啞著嗓子,低聲問:“為什麼?”
殷夜來冷冷看著對方,“就憑你剛纔那麼對待區區一個下人。由此可見,當你掌握瞭超齣凡人的力量,成為劍聖後,你又會怎麼對待那些力量遠不如自己的人。”
北越雪主聽著,眼神復雜地變幻,似是不知怎麼辯解。
“這些很小的事情,卻是人性善惡的分水嶺。”殷夜來搖瞭搖頭,咳嗽著,“而你的本性已讓人一目瞭然……咳咳……劍聖門下,怎能容許一個如此暴虐嗜血之徒?”
“暴虐?嗜血?”他冷笑起來,眼裏那種憤怒和不平再度泛濫,“你知道什麼!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我活下來瞭!這就是一切!我不殺人,人必殺我!”
“真是冠冕堂皇的藉口。剛纔那個小丫頭呢?她妨礙你瞭嗎?她難道會殺你?”殷夜來冷笑,“不,北越雪主,不要找藉口,如今你殺人,早已不是為瞭自保,而完全是為瞭滿足內心的殺戮欲望!所以……”
重傷垂死的女子仰頭看著他,眼神鋒利如劍,“所以,蘭纈師父傳給我劍聖之劍,我不能交到這樣一雙手上!”
北越雪主無言以對,忽然煩躁地一把將她拉瞭過來,恨恨地看著她,“事到如今,你還敢和我說這樣的話?要知道,你自己現在的情況可並不比那個丫頭好多少!”
“我知道,如今的我的確是俎上之肉。”被一手拖起,毫無反抗之力,殷夜來卻笑瞭,“但是,有一點你料錯瞭——剛纔那個小丫頭,她是怕死的。而我,卻不怕。”
北越雪主忽地站起,眼神森冷,語氣都透齣一股殺意來,冷笑道:“說得輕巧!你能忍受多大痛苦?信不信我一寸寸捏斷你的骨頭,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到時候,隻怕你會恨不得自己在帝都大火那一夜就死去!”
“盡管試試吧。”她卻毫不在意,忽然用盡剩下的力氣,將身上那一襲白狐裘扯瞭下來——看到她的模樣,那一瞬,連北越雪主的瞳孔也忍不住收縮瞭一下。
眼前這個女子的身體被無情的烈火焚毀過,上下纏滿瞭綳帶,每一寸肌膚都塗滿瞭藥膏,漸漸結疤的身體上宛如爬滿瞭無數蜈蚣,慘不忍睹。她看著他,忽然間默不作聲地抬起手,直接放在瞭紫金爐上。
爐火正旺,綳帶被焚毀瞭,火焰直接舔舐到瞭肌膚,發齣焦糊的味道。
“你想做什麼?”他倏地齣手,紫金爐刹那被掀翻。
手上血肉模糊,她的錶情卻絲毫不變,轉頭看著他,淡淡道:“看齣來瞭嗎?那一場大火,已經燒毀瞭我身上幾乎所有的皮膚,斷瞭所有經脈——如今,我已經連痛感都沒有瞭。”
北越雪主怔住,一時間說不齣話來。
“看吧,我已經是這樣一具活死人的軀體瞭,”她微笑著,然而布滿疤痕的臉卻可怖異常,“你,還能怎麼摺磨我呢?”
北越雪主看著她,手指幾度握緊又鬆開,迸發的殺意都被硬生生地壓瞭下去——這個重傷垂死的女人眼裏有如此無懼的光芒,那種力量,竟然令這個冷血的殺手都無可奈何。
“唉……”終於,他身上的殺氣散開瞭,低下頭從地上撿起瞭那一襲白狐裘,將她重新包裹瞭起來,低聲道,“彆凍著瞭。先把身體養好——其他慢慢再說。”
他宛如包一個偶人一樣將她包瞭起來,動作溫柔,小心翼翼,末瞭還低下頭細心地將帶子一根根地係好,苦惱地低聲道:“你到底要怎樣纔肯教我劍技呢?我可以嚮你發誓,入瞭劍聖一門後絕對不再亂殺人。我會洗心革麵,做一個為天下蒼生拔劍的劍客。”
“是嗎?”她並沒有被那種眼神所動,淡淡開口,“沒有人會相信一頭狼的誓言——我早就聽說過你是怎樣一個人。衊視生命,沒有敬畏和憐憫的人,同樣也是沒有信義可言的。”
聽到這樣的話,北越雪主眼裏又掠過一絲凶狠的神色,手指一用力,手上的帶子啪的一聲被扯斷。
“你看,你根本無法控製你心裏的殺意。”殷夜來微微笑瞭一下,“當你一遇到挫摺,稍不順心,就隻會想到用劍來讓對方臣服——這樣的性格,或許是源於先天,或許是齣於後天,但無論如何都是極端危險的。我不能讓你這隻手握住劍聖之劍。”
他看著她,眼裏的那抹凶狠漸漸消散,忽然間鬆開瞭手,雙膝點地,將雙手按在瞭自己的膝蓋上,低下頭來,鄭重地行瞭一個大禮!
“求求你。”他低著頭,“求求你瞭!”
這樣的語氣,令殷夜來不由得愕然。北越雪主深深行禮,語氣變得軟弱而哀婉,“我這一生並無其他目標,隻為追求最高的劍技——殷仙子,你也是當世一流的劍客,應該能體會我這種心情!你……你就不能成全我嗎?”
“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對我下毒、下蠱,隻要我違逆瞭你的心意,你隨時取走我的性命就是!這樣你總可以放心瞭吧?”
那一瞬,他的眼神竟讓她微微一動。
那是灼熱的、渴望的、極其純淨,也極其誠摯的。那雙眼裏透齣的是無堅不摧的執念,可以為劍而生、為劍而死——是的,她可以想象,如果有著這樣一顆心的人繼承瞭劍聖之劍,本門劍術必然光芒萬丈,無人可擋!
“我不會辜負你的期望,也一定會守住自己的諾言,劍聖一門的聲譽絕對會因我而更加隆盛。”他一字一字地許下諾言,望著她,“我也會竭盡全力地報答你——我會治好你,送你迴到白墨宸身邊,你想要的一切我都會赴湯蹈火為你做到。”
聽到“白墨宸”三個字,狐裘裏的女子猛然顫抖瞭一下,卻下意識地搖頭,用焦黑的雙手撫在心口,似是極痛苦地將身體蜷縮瞭起來。
“不,”她低聲喃喃,“我不想再見到他。”
“白帥他剛剛寫瞭休書,和悅意公主仳離,天下為之震驚。你知道嗎?”北越雪主開口道,看著殷夜來吃驚地抬起頭,便緩緩地將這段時間以來的局麵逐一道齣,“那日帝都內亂後,諸王勢力均被削弱,最後居然讓白墨宸亂中取勝,輔佐悅意公主登瞭基——他原本可以做攝政王,君臨天下,卻提齣瞭和已經當上女帝的妻子仳離,掛冠而去!”
“啊?”她忍不住低低脫口,“他這是——”
“真是一個拿得起放得下的男人啊……”北越雪主也忍不住嘆息,“你們曾經付齣瞭那麼慘烈的代價,卻還是分隔兩地,如今劫後餘生,難道你不想和他團聚嗎?”
殷夜來微微顫抖著,沒有說一句話,隻是咬著牙搖瞭搖頭。
“你不想?”北越雪主有些意外地看著這個女子,不知道她心裏到底在想什麼。許久,纔聽她低聲問:“那麼……鎮國公府慕容氏呢?慕容雋……他如今怎樣瞭?”
“慕容氏?”北越雪主搖頭,有些沒有把握地迴答道,“白墨宸恨極瞭慕容傢,在殺齣帝都重圍之後,一度派兵包圍鎮國公府,準備將其滿門上下誅滅。”
“啊?!”殷夜來忍不住失聲驚呼,“他……他,難道殺瞭慕容雋?”
看到她驚惶的眼神,北越雪主笑瞭笑,“不,最後在廣漠王九公主的勸阻下,白帥還是放瞭慕容氏一馬,但慕容雋卻就此不知下落,如今鎮國公府也交由慕容逸掌管瞭。嗬,對瞭,聽說悅意女帝還準備下嫁慕容逸呢,看來鎮國公府日後的榮華不用擔心瞭。”
殷夜來微微鬆瞭一口氣,再也無法支持,身體沉重地靠在瞭榻上,隻覺得有無盡的疲憊。是的……那場轟轟烈烈的大戲,終究是落幕瞭。帝都內亂之後,所有人都各奔前程,迎接各自的命運,生死殊途,再無瓜葛。
無論是墨宸還是雋,他們終將繼續屬於他們自己的人生——唯有她不一樣。大火中,她的一生已經結束瞭,就這樣不死不活、不人不鬼,永遠無法返迴陽世。
“看來你很惦記他們。”北越雪主看著她的錶情,說道,“如果你肯收我為徒,等治好瞭你的傷,無論你想要去找白墨宸還是慕容雋,我都會把你送到他們身邊。”
他看著她的錶情,謹慎地開口,不偏嚮任何一個男人——眼前這個女人的年齡和自己相仿,卻經曆過如此多的風浪,如今她心裏到底想的是什麼,他居然無法揣測。
殷夜來搖著頭,從鏡子裏看著自己羅刹一樣可怖醜陋的臉,低聲嘆息:“不……就這樣吧!我不要再迴到任何人身邊瞭。無論是安堇然還是殷夜來,都已經死在瞭帝都那場大火裏。”
是的,一切就應該終結在那一日,又何必多生是非?
如今的她已然成為焦炭枯木一樣的廢人,容貌盡毀,軀體成炭,飲食起居都無法自理。而以白墨宸或慕容雋的性格,一旦得知她還活著,定會不惜代價來找她,並且將這個負擔一輩子背負下去。
夠瞭。這一生相互羈絆已深,如今好不容易作瞭個瞭斷,就不要再糾纏下去瞭。
“那好。如果你不願意去找他們,我也可以養你一輩子。”北越雪主看著她,“我會安頓你,照顧你,尊敬你,盡我的一切能力陪伴你走到生命盡頭——隻要你答應教我劍術,我甚至可以做你的任何人。”
“不,我不要任何人。”她淡淡地道,“我願意就此死去。”
聽到這個迴答,仿佛耐心終於用盡,北越雪主猛地一拍桌子,站瞭起來,厲聲道:“不可以!你如果就這樣死瞭,劍聖之劍怎麼辦?它必須傳承下去!”
劍聖之劍?殷夜來看著這個名動天下的殺手之王,嘆瞭口氣。
她知道自己的身體情況,當然也明白自己處於垂危的邊緣,隨時可能死去,而劍聖門下雖然有《九問》《六訣》等秘籍傳世,但真正的精華卻不在紙上,而是靠著師徒一對一地口耳相傳,甚至心領神會來傳承的。
作為空桑女劍聖,她繼承瞭蘭纈師父的劍技,和清歡繼承的靈飛劍聖的劍技迥然不同。如今她已然垂死,卻還沒有收過弟子,一旦死去,劍聖門下的一脈劍技便可能就此失傳——可是,即便如此,她也不能冒險將劍聖之劍交到這樣一雙染滿血的手上!
北越雪主咬著牙,無可奈何的情緒幾乎逼得這個殺人不眨眼的男人發瘋。沉默許久,他忽然抬起頭,道:“或者,我還有一個方法可以讓你改變主意。”
“什麼?”看到他眼神深處的灼熱,她不由得一驚。
他倏地站瞭起來,眼裏又露齣那種可怕的光芒。然而在她開口詢問之前,他忽然一點足,整個人如同閃電一樣穿窗而齣,躍上瞭街道。
窗戶開著,風雪呼嘯捲入,房間裏瞬間冷瞭下來,猶如冰窖。她靠在榻上,看著寒風吹動狐裘上一簇簇雪白的毛,眼神裏有些憂慮。
半晌,隻聽啪的一聲,窗戶忽然又動瞭一動,一道人影落到瞭房間裏。
去而復返的北越雪主臉色冷淡,一邊看著她,一邊將手裏提著的人重重扔在地上。那個人落在地上,發齣瞭驚懼的呻吟,然而身體卻無法動彈,顯然是被封住瞭穴道,縮成瞭一團。
殷夜來認齣,被他抓來的居然是方纔逃齣去的那個丫鬟,不由得失聲道:“你——”
“你看,她該更努力些逃命的,”北越雪主冷笑,“方纔我們講瞭那麼久的話,她居然纔逃齣兩條街,然後就因為風雪太大,怕冷而躲在一個屋簷下——嗬,要知道憑著我的追蹤術,就算她提前三天齣逃,我也能輕而易舉地把她抓迴來。”
那個丫鬟在地上顫抖著,用充滿瞭淚水的雙眼恐懼地看著他,又轉頭看瞭看殷夜來,囁嚅著不敢說一句話。
“你到底要做什麼?”殷夜來怒道,“乾嗎為難一個不相乾的小丫頭?”
“的確和她不相乾,隻可惜她運氣比較差。”北越雪主淡淡地道,“其實,我隻是想讓你知道,這麼多年來,凡是我想殺的人,可從來沒能逃齣過我的手掌心——”
話音未落,他忽然間俯下身,手腕一翻,一把銀色的短刀倏地齣現在他手指間,從丫鬟頸間一掠而過!伴隨著一聲驚呼,一道細細的血柱瞬間噴湧而齣,飛濺上瞭她的狐裘,斑斑點點殷紅刺目。
“你!”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殷夜來瞬間坐起。
“你看,現在,隻有你能救她瞭。”北越雪主一刀割斷瞭丫鬟的咽喉,直起身來,嘴角浮齣瞭一個冷酷的笑,伸腳將地上那個不停驚呼掙紮的少女踢到瞭她麵前。
剛纔那一刀,他割得並不深,隻堪堪刺破瞭靜脈。血雖然不停流著,樣子可怕,但一時半會兒還不至於喪命。
“我不能立刻證明自己洗心革麵、放下殺戮之心的決心真假,但是卻可以讓你看到殺戮的可怕和持續。”北越雪主的眼神冷酷,語氣也冷酷,“這些人就在你眼前死去!你一句話就可以製止——空桑女劍聖,你到底救是不救?”
“你——”殷夜來咬著牙,“想威脅我?”
“不,我隻是和你做交易,而籌碼就是這些無辜者的血。”北越雪主並不諱言,一字一句,“我要求的東西並不多,隻是讓你收我為徒,教我劍術而已。而且我嚮你保證,我會洗心革麵,做一個對得起劍聖一門韆古之名的好徒弟——如果你不能相信,那麼,我會讓無數人的血在你麵前流淌,直到你相信為止!”
她全身止不住地微微顫抖,死死地盯著他,又看著地上血泊中掙紮著的少女,咬住嘴唇沒有說話。
“救……救救我!”血在不停地噴湧,那個小丫鬟臉色蒼白,嚇得幾乎昏迷,不停地喃喃呻吟,“救救我……”
殷夜來憤怒得發抖,深深地吸瞭口氣,“你怎麼能這樣?!”
“是的,請原諒我。在過去漫長的幾十年人生裏,我隻學會瞭這樣唯一一種說服人的手段。”北越雪主淡淡道,看著鮮血在眼前流淌,漠然不動容,“不過,希望這也是我最後一次用它。隻要入瞭劍聖門下,我以後就會做個好人。”
“無可救藥的殺人狂!”殷夜來壓抑著憤怒的情緒。
“無可救藥?你怎麼知道無可救藥?你試過嗎?”北越雪主猛然迴頭,一邊厲聲說著,一邊迫近,凶狠地看著她。終於,他壓製住瞭那股怒意,重新直起身子,將那個流血的無辜者踢到瞭她腳下。
“我保證她能活到今晚子夜。那之前,隻要你一開口就能救她的命。”北越雪主冷笑著,又加瞭一句,“記著,這不過是第一個而已。從今天開始,我就每天殺一個人——無論婦孺、老弱,一天一個,抓迴來在你麵前殺,直到你答應我為止!”
殷夜來倒吸瞭一口冷氣,直直盯著他,眼神淩厲得幾乎要殺人。
是的,她知道他不是說笑——他是真的做得齣這種事的人。
“看在這些不停流齣的鮮血的分兒上,請您慎重考慮。”那個殺人者凝視著她,用一種冷酷到極點,卻又恭謙到極點的語氣低聲問,“空桑女劍聖,我尊敬的師父——您,是想看到血淋淋的當下,還是更願意擔憂可能齣意外的未來呢?”
在那樣冷酷而低沉的聲音裏,鮮血從那個少女的咽喉裏不停流齣,如同一條血色的小蛇蜿蜒爬嚮殷夜來的腳邊。那一刻,從未有過的恐懼從心底升起——是的,如今,她已經無法握劍瞭,甚至連想要保護任何一個人都做不到!
墨宸……墨宸,此刻的我,又該怎麼辦啊……
[第二章]
畢生之敵
然而殷夜來沒有想到的是,此刻,她所期待的那個人正在離她不足三百裏的地方,呼朋喚友,進行一場酣暢淋灕的痛飲,完全不知道此刻她還活在這個世界上,並且正陷入瞭怎樣的無助之中。
北越郡九裏亭的鼕天是寂靜冷清的,傢傢戶戶都閉瞭門,街道上落滿瞭厚厚的積雪,一天也難得看見一個村民齣來走動。在這樣滴水成冰的酷寒裏,所有人都待在傢裏,靜靜等待著嚴鼕過去,連狗吠都聽不見瞭。
村裏唯一的酒肆也關門歇業,但裏麵卻還坐著一位不速之客。
“客官……客官,今晚還住這裏嗎?”酒肆老闆吳老頭兒膽怯地搓著手過來,問瞭一句,被對方眼神一掃,又下意識地縮瞭縮脖子。
酒肆裏唯一的客人四十來歲,透著一股書捲氣,眼神卻又隱隱銳利,不怒自威。他很瘦,裹著一襲厚厚的皮裘,雖然一直靠著炕坐著,臉卻還是凍得青白,顯然是一個從暖濕地區來的人,並不適應北陸的鼕季。
“我說過,整個鼕季,你這傢酒肆我包瞭。”客人有些不耐煩,語氣也是冷冷的,“錢,我已經付過瞭,我要走的時候自然會走。”
“是……是。”吳老頭兒囁嚅著,“我隻是想問問客官……晚上、晚上吃點兒啥?”
“隨便吧。”客人頭也不抬,“來點兒烈酒。這兒真是冷到骨頭裏瞭。”
“好……好,小店的酒雖然是自傢釀的,但絕不輸給郡府裏那貴得要命的杏花春釀!”吳老頭兒連忙點頭哈腰地答應下來,轉身走開,“客官,稍等。”
這個人到底是什麼來曆?離開時,酒肆老闆默不作聲地看瞭對方一眼,有些疑惑。
這個陌生人是幾天前的夜裏悄然來到這裏的,一齣手便給瞭五個銀毫。他原本想不客氣地拒絕,說鼕天酒肆不開業,但一看到錢就軟瞭下來。
這傢九裏亭唯一的酒肆很小,樓下招待客人,樓上便是自傢生活起居的地方。老婆去世瞭三年,兩個女兒也相繼嫁去瞭彆的郡,因此酒肆裏一直冷冷清清地隻有老闆一個人,他正在努力地為自己積攢棺材本兒。九裏亭是個小地方,以耕種狩獵為生的村民們一年也難得賺到多少錢,來酒肆裏喝的多半是一個銅子一壺的劣酒,所以這個陌生客人的齣手簡直令人無法拒絕。
看在錢的分兒上,他破例收留瞭這個外鄉人。然而奇怪的是,這個陌生人到瞭這裏之後就一直待在酒肆裏,既沒有齣去過,也不和任何人往來,每天都是靜靜地看著窗外。有幾次吳老頭兒看他喝瞭幾杯臉色稍微緩和瞭一些,便壯起膽子搭訕,問對方來九裏亭是尋親還是訪故,卻沒有得到一句迴答。
“不要多問,也不要告訴村裏人我來瞭這裏。”陌生人隻是這麼說,拿齣一枚金銖在他眼前晃瞭一下,“如果你不多嘴,等我走的時候這個就是你的。”
一輩子都沒見過金銖的酒肆老闆眼睛一亮,心跳都幾乎停止瞭,連忙用力點頭。
可是……這個人如此神秘,不會是什麼被通緝的大盜吧?吳老頭兒一邊心裏嘀咕,一邊下廚去準備晚飯,巴不得這個奇怪的客人早點兒離開這裏。
晚飯很豐盛,果子狸肉炒蕨菜、鼕筍燒肉,還有九裏亭特有的榛子口蘑。陌生人喝瞭一杯酒,臉色稍微紅潤瞭一些,便頭也不抬地道:“你也不用陪我瞭,上樓去睡吧。給我留下足夠的酒和木炭就好。”
吳老頭兒樂得清閑,客氣地招呼瞭幾聲,便自顧自上樓睡覺去瞭。
就是在最淳樸原始的地方,金錢也是唯一的通行憑證啊……空蕩蕩的房間裏,陌生人低頭看著手裏的金銖,眼裏露齣瞭一絲鋒利的冷笑。看老闆離開後,他無聲地走到瞭窗口,用指尖將厚厚的窗戶紙捅開瞭一點,湊上瞭眼睛——
外麵大雪紛紛揚揚地下著,將這座北陸小村覆蓋在一片白色裏。酒肆斜對麵一箭之地開外,便是那傢新蓋好的小院。牆上新刷瞭白堊土,柴門、籬笆是剛紮好的,水井也是新打的,顯示著這傢人剛剛來到這裏,準備安傢紮根。
白帥啊白帥……難道你真的選擇瞭這個窮鄉僻壤作為你最後的歸宿?難道你真的想以庸人的方式瞭此餘生?你是翱翔於天的雄鷹,是數百年一見的王者,怎麼能選擇這樣的方式度過自己的餘生呢?
如此一來,你讓自恃謀略卓絕天下、這一生都在盡心盡力輔佐你的我,情何以堪啊!
穆星北在肅殺的寒鼕裏咳嗽著,眼睛裏流露齣不甘的光芒。
大雪持續瞭整個鼕季,讓整潔嶄新的小院一片素白。在這樣寒冷的色調裏,唯有窗口透齣的火光是暖的,跳躍著、映照著裏麵每個人的臉。
這個普通農傢小院的房內聚集瞭許多人,人影憧憧,喧鬧盈耳。
“屬下再敬白帥一杯!”炕上盤膝坐著十二位黑衣鐵甲的男子,個個眼神犀利,氣勢凜然,簇擁著穿著布衣居中而坐的主人。一碗碗的烈酒陸續倒上,十二人輪番相勸,而對方居然毫不推辭,酒來碗乾。
“怎麼樣?你們十二個也喝不倒我!”一直喝到壇子空瞭,布衣男子纔扔下碗,平日肅殺的眉目也染瞭笑意,“有哪個不服的,再來!”
“服瞭,服瞭!”十二鐵衣衛也一起大笑——是的,沙場徵戰十幾年,雖然白帥偶爾也喝酒,卻從沒有一個人見他醉過,更是不知道他的酒量深到什麼程度。而今日,在他們主僕一場、即將離散的前夕,他們終於知道瞭白帥的真正酒量。
“今日之後,我當不會再喝酒。”藉著幾分醉意,白墨宸將酒碗一頓,大笑,“乾脆放開,陪你們一醉方休!安心,安康,快,再上酒!”
“好的,就來瞭。”後院傳來瞭迴應。
廚房設在後院的另一頭,和柴房連著。竈前那對十三四歲的姐弟正忙碌著,將新炒好的菜端齣,又將溫好的酒壇抱起。聽到前麵傳來的聲音,弟弟安康忍不住打瞭個哈欠,抱怨道:“哎,大哥怎麼那麼能喝啊……都半夜瞭,還不睡嗎?”
“客人幫我們造好瞭房子,打好瞭井,如今要走瞭,好好喝上一頓也是應該的。”安心比弟弟年長懂事,“娘年紀大瞭,眼睛也不好,已經先睡下瞭,我們兩個總得陪著。”
“可我真的很睏啊……”安康嘀咕著,“我的眼睛都快睜不開,成瞎子瞭呢。”
“懶惰鬼!”安心沒奈何,推瞭弟弟一把,低斥,“好瞭好瞭!彆苦著一張臉去前麵上菜送酒瞭,大哥看瞭會鬧心——你待在廚房裏,我去送。”
“哦。”安康悶悶應瞭一句,一屁股坐迴瞭竈前,提醒瞭一句,“外麵井口上還沒圍上石闆井颱,雪把井口蓋住瞭,小心彆掉下去。”
“知道瞭,你以為我傻啊?”安心提瞭一壇酒,又將新炒好的小菜放入食盒,推開廚房的門走瞭齣去,“你小心看著火,可不許滅瞭。”
安康迷迷糊糊地打著盹兒,應瞭一聲。
安心剛齣門,就聽到後山上傳來一陣簌簌聲,有幾棵樹搖瞭一下,樹梢上的雪大塊掉落下來。她有些奇怪地迴頭看瞭一眼,鼕季的針葉林深邃得發黑,透齣一股神秘的氣息來——或許是有野豬什麼的從林子裏走過吧?前幾天她去後院收凍好的魚,還發現圍牆上的積雪有幾處被蹭掉瞭,似乎是有什麼東西悄然翻過那裏。
等明天送走瞭那些客人,一定要去把圍牆加高一下,也得把井颱上的石闆給圍起來。安心一邊這麼想著,一邊提著酒食穿過後院,走進瞭前麵的房間裏。
熱鬧喧嘩的氣息撲麵而來,十幾個大漢擠在並不寬敞的堂屋裏,高聲喧嘩,喝酒猜拳,熱得都脫瞭外麵的鎧甲,露齣肌肉虯結的胳膊來。安心已經是個十四五歲的姑娘瞭,看瞭一眼就忍不住轉過頭去,羞得臉上熱辣辣的。
“來來,我傢小妹送菜瞭。”白墨宸喝得也有些高瞭,但看到安心進來,還是很快地傾過身,迅速從她手裏接過沉甸甸的食盒,另一手拎過瞭那壇酒,“看,還有酒!”
那些虎豹一樣的軍人發齣瞭一聲喝彩,興高采烈。
“辛苦你們瞭。”白墨宸放下酒壇,拍瞭拍安心的肩膀,“很晚瞭,你和安康都迴去睡吧,這些酒菜夠瞭——”
安心抽瞭抽鼻子,被滿屋子的酒氣熏得受不住,便點瞭點頭,低聲道:“哥,你可彆再喝瞭。他們那麼多人灌你一個……”
“哎呀,白帥還真是得瞭個好妹妹,這麼會心疼大哥!”十二鐵衣衛也喝得高瞭,說話語氣不分輕重。安心臉色緋紅,瞪瞭那個粗豪的漢子一眼。
“彆擔心,你大哥一個人對他們十二個都綽綽有餘!”白墨宸笑瞭起來,“不過我們也喝得差不多瞭,很快也該歇瞭,你就好好地去睡吧,明天一大早還要送娘去山上掃祖墳呢。”
“嗯,洗瞭碗就去睡。”安心將菜布好,乖巧地應瞭一聲,便退瞭下去,走的時候還順手將房間裏的空酒壇子都堆在瞭一處,將桌子上吃空瞭的盤子也收瞭迴去。她推開門走瞭齣去,在門口又迴頭,不放心地叮囑:“哥,你們早點兒歇息,不要再喝瞭啊!”
“知道瞭!知道瞭!”十二鐵衣衛哄然笑瞭起來,“真是個囉唆的小姑娘。”
“安心幾歲瞭?哪裏是個小姑娘啊……”看著她走瞭之後,鐵衣衛裏有人趁著酒意,醉醺醺地開口,“對瞭,為什麼……為什麼殷仙子的妹妹根本不像姐姐那麼美貌,卻、卻頗有幾分像白帥呢?”
一群笑鬧中的男人忽然停瞭下來——因為他們看到主帥在聽到那個名字的時候明顯震瞭一下,酒從杯子裏濺齣。尷尬的沉默中,十二鐵衣衛麵麵相覷。那個無意中觸及禁忌的人酒醒瞭大半,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然而隻是片刻,白墨宸舒展開瞭眉頭,若無其事地喝瞭一口酒,“安心她過瞭年就十五歲瞭,算是大姑娘瞭,該開始好好為她準備嫁妝瞭呢。”
“好,到時候白帥彆忘瞭告訴一聲,兄弟們無論如何都會迴來喝喜酒的!”鐵衣衛首領連忙將話題接上。
“那是一定!”白墨宸大笑,為大傢倒瞭酒,“來來,喝酒!”
一屋子的男人們再無拘束,重新猜拳行令,聲震屋宇——房間裏的聲音太吵鬧,以至於外麵那些奇怪的簌簌聲響都被掩蓋瞭,沒有任何一個人留意。
這場大酒一直喝到東方既白纔停止,一群人歪歪扭扭地靠在炕上,睏倦不堪。然而,當雄雞唱過第三遍的時候,宿醉的人們忽然一起睜開瞭眼睛——多年的軍旅生涯,讓這些戰士們擁有瞭牢不可破的自省意識,無論前一晚多纍多睏,時間一到便會立刻清醒。
“天亮瞭。”十二鐵衣衛的首領喃喃道,霍地坐起,“我們該走瞭。”
白墨宸同時睜開瞭眼睛,看著這些屬下一個個坐起,撿起瞭盔甲重新穿戴好,鋼鐵一樣的眼神裏流露齣一絲軟弱,卻又被掩飾瞭過去。
“真想留下來,和白帥一起終老此處算瞭。”十二鐵衣衛的首領嘆瞭一口氣,忍不住有些戀戀不捨,“我們從軍後就是您一手帶齣來的,這些年跟您齣生入死,闖過那麼多關,如今離開瞭您,簡直不知道該去哪裏纔好。”
“什麼話!你們年紀輕輕,有大好人生,怎能就此終老山林?”白墨宸立刻毫不留情地訓斥,“迴去好好輔佐駿音——緹騎在內亂中摺損瞭大半,女帝剛即位,天下局勢未定,實在需要你們。”
“白帥之命,定當聽從。”十二鐵衣衛齊齊躬身。
“不,以後這世上再也沒有‘白帥’這個人瞭,我已經捨棄瞭入贅獲得的‘白’姓,以後隻是北陸一個普通的農夫而已。”白墨宸披瞭一件長衣從炕上站起,拍瞭拍每個人的肩膀,“如今,這個雲荒是你們的瞭!”
“去吧!”他大笑著走齣去,拉開瞭門,看著身後的一群男人,“如今冰夷未滅,天下動蕩,你們該去創立功業!男子漢大丈夫,馬革裹屍,纔不辜負這一場大好人生!”
“遵命!”戰士們大步踏齣門外,在庭院裏排成兩列,齊刷刷地跪下,然後唰地拔齣刀來,齊齊刺入雪地,“屬下定不辜負白帥期許!”
“起來吧,迴帝都去!”白墨宸也抬起手,握拳置於左胸,以軍人的禮節送彆這些沙場上一起齣生入死多年的袍澤,眼中隱含熱淚,“這一世就在這裏分道揚鑣吧,等來世再為兄弟!”
“來世再為兄弟!”十二鐵衣衛收刀入鞘,同樣握拳置於左胸,眼中熱淚也忍不住長滑而下。白墨宸壓住心中翻湧的感情,默默地走上前去與他們一一告彆,然後側過頭,硬下心來催促他們離開。
一行十二人依依不捨地轉過身,翻身上馬,消失在瞭茫茫大雪中。
馬蹄聲漸行漸遠。白墨宸站在門口,靜靜地看著那些鐵甲戰士的背影,直到最後一個人影也消失在村口的樹下,這纔轉過身來掩上瞭庭院的門。
天地間徹底安靜瞭,大山靜默地環繞著大雪的村莊,隻有無數鵝毛飛雪。
在一箭之地外的另一幢房子裏,一雙眼睛從窗戶紙背後移開瞭,露齣瞭復雜而絕望的錶情:連護送的十二鐵衣衛都離開瞭,白帥……您是真的打算就此終老鄉野嗎?您已經放棄瞭自己的人生,可是,我卻不甘心!
穆星北看著那扇關上的庭院門,眼神一瞬間變得激烈而可怕。
當庭院的柴門和房子的木門都關閉後,房間裏的燈火也熄瞭——顯然是白墨宸在送走這批客人後,睏倦地入睡瞭。對麵那個院子裏頓時寂靜瞭下去,潔白的新房靜靜地坐落在山下,襯著濃黑的山林,顯得靜謐無比。
窺視瞭一夜,穆星北也終於覺得睏瞭。然而,就在他要把眼睛從窗紙的窟窿上移開時,仿佛忽然發現瞭什麼異常的景象,全身猛地一震。
那片山林裏……似乎有什麼東西!
然而定睛看去卻又看不齣異常,院子裏很安靜,沒有人聲,狗一聲不叫——山林裏有幾棵樹在微微搖動,發齣瞭簌簌的落雪聲,似乎有什麼東西急速地穿過密林。
雪,依舊無聲無息落下。
火……在夢境裏,依舊是無邊無際的烈火。
宮殿在坍塌,整座城仿佛掉入無邊地獄。他穿過那些紅蓮烈火,瘋瞭一樣地狂奔,追逐著那個影子,拼命地呼喊著她的名字。然而那個女子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拽著,身不由己地飄離,隻是迴頭看著他,眼神充滿瞭悲哀和絕望。
在他快要追上她的時候,她的身形忽然停住瞭,看著他,說瞭一句話。然後,在他觸及她之前,一團從天而降的大火轟然而至,將她徹底吞沒!
“夜來!”他失聲驚呼,不顧一切地衝入大火裏,“夜來!”
他抓住瞭她,用盡全力將她從火裏拖齣。然而,當從火裏衝齣的那一瞬間,他看到瞭她的模樣——火焰無情地吞噬瞭她的美麗,在他的懷裏,她瞬間化成瞭可怖的焦炭骷髏模樣!
“我不想死在看不到你的地方。”
那個骷髏嘴開閤著,說齣最後的話,溫柔淒絕,柔白修長的手指撫過他的臉頰——忽然,那溫柔的撫摸化為淩厲,指甲鋒利如刀,惡狠狠地一劃而落!
“夜來!”他驚呼著從夢裏醒來。
睜開眼睛,眼前寒光逼人而來,一把刀正迎頭落下!
在意識還未清醒之前,他下意識地左手揮齣,堪堪格擋住瞭那隻握刀的手——就在那一刻,落下的刀鋒已經割破瞭他的額頭,血流瞭齣來,一下子模糊瞭眼睛。
刺痛令他瞬間清醒。白墨宸身軀一震,還來不及坐起,隻感覺腦後又有兩道疾風刺來。齣於本能,他毫不猶豫地轉過手臂,將手裏抓著的那個人掄起,以左肩為軸心,連人帶刀狠狠地往身後甩瞭過去!
隻聽噗噗兩聲鈍響,來人發齣瞭一聲慘叫,硬生生被摔得五髒碎裂而死。
“誰?”他一按炕頭,飛身下地,厲聲喝問。
沒有人迴答,隻聽簌簌幾聲,又有人從窗外跳入房間,帶入一陣冷風。房間裏還殘留著濃烈的酒氣,杯盤狼藉之間卻多瞭五個黑衣人。那些人都濛著麵,一雙雙藍灰色的眼睛如同鷹隼一樣淩厲冷酷。即便是錯手殺瞭同伴,那些人的眼神也絲毫不動,神情鎮定得如同鋼鐵鑄成一般。
齣入沙場多年,他一眼就能看齣:那是殺手的眼神。
是冰夷?!白墨宸猛然一驚。那一瞬間,雖然宿醉依然令他頭痛難忍,夢裏的恍惚感卻終於盡去,冰雪澆頂般的冷貫徹心肺——是刺客!自萬裏之外而來的刺客!
他的手迅速探齣,想從床頭拔齣刀來,不料卻摸瞭個空。原來隨身佩戴的那把刀,已經在昨夜酒酣耳熱之際送給瞭多年的兄弟。
對方看到他一動,也立刻動瞭起來。第二輪襲擊迅速發起,淩厲的殺氣撲麵而來,根本不讓他再有尋找武器的機會。
刺客們用的是刀,無聲無息地搏殺,宛如一群獵豹。他穿著單衣,赤手和這群冰族人對抗,隻能以空手對白刃,硬生生地騰齣手去,冒著危險,劈手搶過最靠近自己的那人的刀。他的身手高齣對方許多,閃過刀鋒後欹身近前,迅速捏住瞭那人的手腕,哢的一聲擰斷。然而那個冰夷人毫不畏懼,筋骨雖斷,五指卻依舊牢牢地握著刀柄,死活都不肯鬆開。
白墨宸心頭怒起,不再多想,左手抬起,閃電般地屈肘撞擊對方胸口,用力之大,令那人的整個胸腔哢嚓一聲塌陷下去——然而即便如此,對方竟然依舊不肯鬆手!
隻是片刻,其他刺客已經迅速逼近,數把刀朝著他斬來。白墨宸單手迴護,然而全身空門未免大露,隻聽一聲鈍響,一刀斬中瞭他的左臂。劇痛令他眼前一陣空白,那一刻,又有刀聲響起在耳邊,而他已經來不及迴頭去看。
難道就這樣死在這裏嗎?
電光石火的瞬間,他下意識地抬起手臂去擋——第二、第三把刀飛速斬落,接連落在他左邊的小臂、手腕上,每一刀都帶著斬斷鋼鐵的力量。然而就在斬入血肉的刹那,一道奇特的光芒從他左臂內綻放!
那光是如此刺眼,竟然讓近在咫尺的刺客都閉瞭眼睛。
然而,當所有人睜開眼睛的時候,奇跡般地,所有刀都憑空摺斷瞭——無論是斬落在他手臂上的,還是正在落下的。那些冰夷刺客還保持著竭力斬殺的姿態,但手中空空如也,那些刀,居然在一瞬間都摺斷瞭!
連白墨宸都不敢相信這一刻的所見,直到對方的手順著慣性落下,收不住勢地整個人失去重心跌倒在地,落在他麵前。他下意識地竪起手掌,嚮下一斬,哢嚓一聲,離他最近的那個刺客頸骨頓時斷裂——
那一刻,他纔發現受傷的左臂也已經靈活自如,傷口瞬間愈閤。
天,這難道是……白墨宸在心裏發齣瞭一聲驚呼,抬起右手握著左臂,發現那裏果然已經沒有任何受傷的痕跡。那一刻,他心裏忽然湧齣瞭一個隱秘的念頭——
難道,是那個在帝都大火裏聽到的聲音又迴來瞭?
可是,那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他來不及多想,那些刺客在經曆瞭短暫的錯愕後迴過神來,重新揮著斷刀斬瞭過來,疾風割麵而來。白墨宸隻覺得身體裏有一股奇特的力量驀然蘇醒,四肢百骸似有東西湧入,這個身體竟似不屬於自己一般。
他飛速閃過瞭接連而來的三把刀,抬起左手生生格擋住瞭砍落的第四把刀,右手迅即探齣,哢嚓一聲扭斷瞭對方的手臂,劈手將刀奪下,一反手抹斷瞭對方的咽喉——這一切兔起鶻落,速度快得不僅令對方來不及反應,甚至連他自己都驚駭不已。
剩下兩把刀交錯著斬來,配閤得天衣無縫。他揮刀相迎,從雙刀夾縫中穿過,手臂一沉,刀鋒竪嚮掠過,隻聽叮叮兩聲刺耳聲音,居然將雙刀瞬間同時居中切斷!
“小心!”這時,一直沉默的冰族刺客首領發齣瞭一聲警告,“這個人似乎有點兒奇怪——彆靠近他!退後,用弩!”
房間內所有人倏地往外退去,穿窗而過,消失。
白墨宸剛要追齣去,但人一到窗口,就聽簌簌幾聲響。他下意識地橫過刀鋒一掠,連續的震動傳來,刹那間有五六支三寸長短的短弩斜飛齣去,插滿瞭窗欞——那些勁弩都是精鐵鑄成,寒光閃閃,鋒利無比。更令人吃驚的是,勁弩插入之處,窗欞上的木頭瞬間發黑,有奇特的淡淡的腐敗味道散發齣來。
這幫冰夷刺客的暗器上,居然浸瞭劇毒!而且是追蹤瞭萬裏到瞭這兒——這是一次有備而來、預謀已久的刺殺嗎?
外麵白雪皚皚,那些刺客落地瞬間就在院子裏伏倒,每個人手裏拿齣瞭一把改造後的精巧射日弩,對著那個房間便是一陣激射。隻聽簌簌聲響,幾百支短弩縱橫交錯,密集如雨,從窗戶傾瀉而入。
白墨宸連忙退迴,刀光倒捲,化作一片光幕,護住周身。隻聽錚錚聲不絕於耳,密集如暴雨。忽然間,連續的聲音停頓瞭一下,啊的一聲,傳齣瞭脫口的痛呼。
刹那間,房間裏再無聲音。
“進去看看。”刺客首領低沉地開口,揮瞭揮手。匍匐在雪地裏的人從各個方嚮迅速接近房子,當先幾個人從窗口飛速躍入,小心翼翼。
房間裏根本無法立足,幾乎每一寸地麵上都插滿瞭勁弩。然而令人吃驚的是,裏麵居然沒有一個人——既沒有屍體,也不見活人。
“小——”在低頭四處搜索的時候,忽然有一人看到地上有影子一動,不由得失聲驚呼。然而“心”字還沒吐齣,頭顱便和身體分離。
刀是從上而下劈落的,宛如閃電。
原本攀在梁上、身體幾乎貼著屋頂的人從天而降,從進屋的刺客頭頂一掠而過。刀光匹練一樣橫捲而來,刺客來不及退齣,倏地身首分離,一股血從腔中直衝而起,居然濺得屋頂斑斑點點。一切不過刹那,外麵的人根本不知道裏麵發生瞭什麼。
解決瞭房間裏的五個人後,白墨宸穿窗而齣,直掠嚮外麵的院子,身形一沉,一刀便將離得最近的那個人斬殺,然後毫不停頓,直嚮那個齣聲發令的冰夷人衝去。
猝不及防之下,外麵的刺殺者陣腳大亂。勁弩隻利遠襲,這樣近身肉搏之下反而成瞭纍贅。那個刺客首領當機立斷,棄射日弩於雪地,反手拔刀。然而白墨宸的動作卻快如鬼魅,他的刀還在鞘中,咽喉已經被捏住。
擒賊先擒王,這是沙場百戰得齣的教訓,此刻居然也用得上。
白墨宸正要隨手捏斷對方的脖子,忽然間一個聲音冷冷響起:“住手,放開牧原少將!”
這個聲音是如此熟悉,令白墨宸驀地一震。
他迴過頭去,看著後院雪地上不知何時齣現的一個人。那個人穿著淡青色長衫,披著狐裘,雖然齣現在這樣的荒僻之地,依舊帶著一種來自帝都鍾鳴鼎食之傢的貴族氣度。他從廚房裏走瞭齣來,側頭看著前院屍橫遍地的慘況,淡淡道:“果然很厲害。在被偷襲的情況下,居然還能以一當十,難怪這麼多年來冰族屢次派刺客刺殺你都沒有成功。”
“慕容雋?”那一瞬間,白墨宸忍不住失聲喊道。
後院裏的狗軟軟地趴在雪地上,一聲不吭,早已失去瞭知覺。廚房的門也半掩著,裏麵的碗筷都堆在那裏一動沒動,竈颱下的火也早已熄滅,隻有星星火光跳躍著,一明一滅,襯得昏暗的室內更加詭異。
那個熟悉的人正是從那裏走齣來的,在颱階上靜靜地看著他。那張溫潤俊美的臉上已經滿是風霜之色,顯然是經過瞭長途跋涉纔齣現在這裏。他也在看著他,那種眼神,沉默而堅忍,帶著刻骨仇恨。
“你怎麼會在這裏?”白墨宸愕然,“你跟蹤我?”
“白帥,好久不見。”慕容雋的左手裹著綳帶,似乎受瞭傷,卻不停地把玩著一個小物件,“帝都一彆,沒想到我們居然還能在這裏見麵。”
聽到“帝都一彆”四個字,白墨宸猛然一震,眼神宛如魔鬼,有難以抑製的怒火熊熊燃燒——他原本是個冷靜沉穩的人,然而不知為何,一看到這個人就無法控製自己。
帝都……那是他和夜來分彆的地方!都是因為眼前這個人!
“是啊,沒想到還能在這裏見到你!”他看著慕容雋,咬著牙,一字一字道,“看來,是老天送你來這裏,好讓我為夜來報仇!”
對著這樣一雙眼眸,慕容雋卻沒有驚懼。
“為夜來報仇?可笑……一個凶手,還嚷著為她報仇?”他發齣瞭一聲冷笑,“白墨宸!明明是你害死瞭她!如果沒有你,夜來她根本不會捲進這件事,更不會被活活燒死!”
“住嘴!”白墨宸的手瞬間加力,手裏的牧原少將臉色迅速發青。然而,不等他發力捏斷對方的咽喉,慕容雋已抬起瞭手,將手裏的東西遞到瞭他的眼前——他手裏拿著的是一朵白色的絨花,仿佛潔白的雪。
白墨宸猛然一驚。這……這是安心的!
雪還在下,天色昏暗,隻能依稀猜測如今已經是正午時分,整個九裏亭還是很安靜,院子裏也寂無人聲。然而那一刻,白墨宸卻被這樣的寂靜弄得有些不安,心裏猛地掠過一個念頭:上午應該是去祖墳祭掃的時間,而奇怪的是,安心他們居然沒有來叫醒他。
“安心呢?你……你把她怎麼瞭?”白墨宸臉色發青,聲音第一次發抖,“你居然和冰族人勾結,做齣這種事情來!”
“勾結?如果我不和冰族勾結,以這個雲荒之大,隻怕也沒有任何一個人會再助我一臂之力!”慕容雋不齣聲地笑瞭笑,然而眼睛卻是冷酷的,一絲笑意也無,“白墨宸!我從帝都一直追到這裏,就是為瞭殺瞭你,替堇然報仇!”
“報仇?明明是你害死瞭她!”一瞬間,新仇舊恨湧上心頭,白墨宸氣極反笑,“我當時一時心軟,沒滅你們慕容氏滿門,你今日倒是送上門來瞭!”
他厲喝著,手上一動,刀鋒往裏一收,便要割斷手裏冰族將領的咽喉。然而那一刹那,慕容雋低聲再度喝止:“住手!否則彆怪我——”
他不再多說什麼,轉身推開瞭身後的門。
房間裏很昏暗,杯盤狼藉,還沒有收拾,竈裏的火已經熄滅瞭,隻有隱隱的星星點點的餘光——那一瞬間,映入白墨宸眼簾的,是雪亮的刀鋒,如同狼的尖利牙齒,惡狠狠地咬著咽喉。刀握在兩名刺客手裏,刀鋒反射著刺眼的幾點光芒。
他看到瞭刀鋒下麵那兩張滿是稚氣的臉,閉著眼,一動不敢動。
“安心!安康!”白墨宸失聲驚呼。
“喏,還有一個,在這裏。”慕容雋示意房間裏的刺客略略側開身體,讓白墨宸看到在竈前凳子上匍匐著的一個老嫗。竈上星星點點的餘光隱隱約約地映照齣滿頭銀發來,那個老人昏瞭過去,滿是皺紋的臉龐很是安靜。
慕容雋的語氣平靜,毫無殺意,“安大娘年紀大瞭,得讓她坐在比較暖和的地方——你看,我對你的傢人多有禮貌。”
看到自己一傢人盡數落入敵手,饒是白墨宸再冷靜,也忍不住臉色大變。他一個箭步,握刀上前,耳邊卻聽慕容雋淡淡道:“白帥,請你把刀放下,再放瞭牧原少將——不要和我談條件。我隻數三下,每數一下,就殺一個人。”
他的語氣是命令式的,然而驕傲如白墨宸,隻是沉默瞭一瞬,隨即就將手裏的人放開,依言將刀扔到瞭慕容雋的腳邊。牧原少將受瞭重傷,幾乎連站都站不住瞭,但卻硬氣,撐著自行踉蹌走到瞭房間裏,頹然坐到地上,喘息不已。
“你到底想要怎麼樣?”白墨宸抬頭,死死地盯著慕容雋,厲聲道,“居然勾結冰夷,做齣這種事!要知道他們三個也是夜來的親人,你怎麼做得齣來?”
“是啊,所以我並沒有取他們性命的意圖,我要的,是你的命。”慕容雋卻也直白,語氣平靜,“我來這裏,隻是要和你做一筆生意而已——”
“真不愧是世襲的商人。”他不禁冷笑,“生意?”
“拿你的命,換這三個人的命。”慕容雋淡淡地道,伸齣腳尖,將那柄刀踢到瞭白墨宸腳下,眼神冷冷地看著他,“一換三,很劃算。”
白墨宸身子一震,冷冷地看著這個萬裏跟蹤而來的人,而對方用同樣冷酷的眼神和他對峙,毫不動容。頭頂的雪還在下,寂靜無聲。雖然是正午,但整個九裏亭仿佛睡著瞭,沒有人上街走動,靜得連雪花落在屋頂上的簌簌聲都聽得一清二楚。
“難道是我的齣價沒什麼吸引力?”慕容雋冷冷地道,“給他點兒顔色看看!”
身後的刺客手一收,刀鋒割破瞭少年的皮膚。安康本來已經被擊昏,一受痛猛然醒瞭過來,看到架在脖子上的刀,頓時嚇得大哭起來,掙紮著往外跑。
“閉嘴!”慕容雋厲叱,安康嘴裏頓時被塞入瞭一塊破布,又被拖到瞭一邊。
“彆以為我是和你開玩笑,彆以為我會因為他們是堇然的親人就心軟。”慕容雋看著臉色大變的白墨宸,語氣冷靜而殘酷,“我數到三,你如果不動手自己瞭斷,我就砍下他一隻手;數到十,你不動手,我就砍他一隻腳!先這個男孩,再那個女孩!”
白墨宸死死咬住牙,兩邊腮上的肌肉都凸瞭齣來,眼神可怖。然而不等他說什麼,慕容雋已經開始數數:“一!”
白墨宸隻猶豫瞭一下,他已經迅速地數到瞭“二”。
那一刻,白墨宸迅速彎下腰,去撿起腳邊的那把刀,卻沒有立刻動手。就在那一瞬,慕容雋已經毫不猶豫地數到瞭“三”。
隻聽房間裏一聲慘叫,安康小小的身體彈起瞭兩尺多高,拼命掙紮,卻立刻被按住。孩子在落地時聲音立刻啞瞭,軟軟癱倒。房間裏的冰族刺客手起刀落,砰的一聲,一樣東西被扔到瞭地上,赫然是一隻血淋淋的斷手。
“慕容雋!”白墨宸失聲大吼,目眥欲裂。
“四!”然而對方卻往前走瞭一步,用同樣布滿瞭血絲的眼睛看著他,眼裏充滿瞭不顧一切的殺氣,猙獰如魔鬼,已經完全不再是平日貴公子的模樣。他直直地看著白墨宸,咬牙又吐齣瞭一個字:“五!”
不等他再吐齣“六”,白墨宸的手探齣,扣住瞭對麵人的咽喉,刀鋒壓住瞭動脈,便要一抹而斷。慕容雋沒有掙紮,隻是冷冷看著他,眼神毫無畏懼,嘶啞著道:“……六!”
“啊——”這一瞬,房間裏的安康又發齣瞭一聲慘叫。
這邊牧原少將已經緩過瞭氣,毫不猶豫地再度命令手下將那個少年按在地上,拿刀對準瞭他的另一隻手,冷然道:“不放開慕容公子,立刻砍瞭這個孩子的右手!”
“住手!”慕容雋卻在此刻厲聲喝止,“我還沒數到十呢,不許動手!”
白墨宸的手有略微的顫抖,他看瞭看房間裏的孩子和老人,眼神復雜地變幻——這種彷徨和恐懼,從未在這個戎馬半生的軍人眼裏齣現過。
“你看到現在的情況瞭吧?”慕容雋迴過頭看著他,眼神鎮定,“你就是殺瞭我,也絕對於事無補——現在要你命的不止是我,還有冰族人。你若不做這個交易,他們三個就得死在當場,沒彆的條件可談。”
刀鋒已經割破瞭慕容雋的肌膚,然而卻停瞭下來。
“真卑鄙啊……”白墨宸喃喃,“居然利用孤兒寡母!”
“兵不厭詐。”慕容雋臉色不變,淡淡道,“本來能順利地刺殺瞭你是最好,可惜你身手瞭得,偷襲未能成功——我們要迴去嚮元老院交差,也隻能這麼做瞭。”
白墨宸咬著牙,“我已經辭職歸隱,何必苦苦相逼?”
“白帥乃不世齣之將纔,就算暫時歸隱,十巫哪裏肯放心?”慕容雋冷笑起來,“何況你徵戰西海多年,手上沾瞭多少冰族人的血?如今落瞭單,他們怎肯放過你?”
“夠瞭!”房間裏忽然傳齣低沉的兩個字。
“你看,牧原少將都不耐煩瞭。”慕容雋冷笑,隨即開始報數,“七!”
房間裏開始騷動不安,傳來安康的呻吟和慘叫,安心也被驚醒瞭,一連聲地叫著弟弟和娘。白墨宸在門外聽著,雖然一聲不吭,臉色終於漸漸變瞭——麵對著至親之人所遭受的摺磨,即便是冷定如鐵的人也忍不住戰栗起來。
“彆……彆殺他們。”他終於頹然開口,喃喃道。
那一刻,慕容雋能感覺到壓在自己頸上的刀在劇烈地抖動,不由得眼神暗自變幻,知道對方心理已然到瞭極限,然而嘴裏卻不停頓地繼續數下去:“八!九——”
就在他即將吐齣“十”的時候,白墨宸的刀猛然一沉,一把將他的聲音逼停,凝視著慕容雋,一字一頓:“如果我死瞭,誰能保證他們平安?”
“我。”慕容雋斷然迴答。
“你?”白墨宸冷笑,不肯相信,“就憑你?”
“他們畢竟也是堇然的親人,無論如何我也會保護。”慕容雋冷冷道,“而那些冰族人,他們要的是你的命,和這三個平民百姓根本也沒有關係,何必多此一舉呢?”
白墨宸沉默瞭片刻,忽然將刀收迴,刀鋒一轉,抵住瞭自己的咽喉,眼神變得冷厲,“那好,我就和你做這個交易!”
當他將刀架上自己脖子的那一瞬間,房間內外所有人都屏息而視。
那些冰族刺客看著他,眼神冷冷,卻又含著渴血的殘酷,如同一群狼在雪地裏圍住瞭一頭末路的受傷雄獅。
“不要!”安心大哭起來,拼命地掙紮,“不要啊,哥!”
她被冰族刺客按住,卻不顧一切地想要跑過來阻攔白墨宸。安康卻嚇得麵無血色,蜷縮在角落裏,一句話也說不齣,眼神裏隻有恐懼。蒼老的安大娘還沒醒來,匍匐在竈前昏迷著,隻有一顆白發蒼蒼的頭顱映照在明滅的餘光裏。
慕容雋眼神復雜,慢慢伸齣手來,低喝:“拿命來吧!——白墨宸,今日,我們之間,總算要有個瞭斷瞭!”
白墨宸握刀的手緊瞭一緊,深深吸瞭一口氣。
那一瞬,三十幾年來的金戈鐵馬、愛恨情仇逐一掠過腦海,如潮而來,如潮而退,轉瞬心境一片空明——原來,在結束的這一天,纔發現這三十幾年終究不曾白過。
“大好頭顱,今日竟落到瞭你們這幫鼠輩手上!”白墨宸仰天大笑,再不猶豫,橫過右臂,用力一揮,哢嚓一聲,刀鋒掠過瞭咽喉。
刀過,血齣。
那一刹那,慕容雋的眼睛一眨不眨,死死地盯著眼前的一幕,似要把這一瞬間的景象刻入腦海。他咬著牙,神色復雜無比,似是極其狂喜,又顯得極其黯然。
已然決意捨命,白墨宸右手握刀,橫過來一刀割斷自己的咽喉,下手又狠又穩,並無絲毫猶豫。然而就在同一瞬間,奇特的景象齣現瞭——他的左臂不受控製地抬瞭起來,啪的一聲擊在瞭握刀的右手腕上,在韆鈞一發之際將他手裏的刀擊落在地!
左右互搏?那一刻,房間內外的人都驚呆瞭。
“你——”慕容雋失聲,“想反悔?”
“我……”白墨宸似乎也震驚地低下頭,看著不受控製的左手——曾經斷臂的地方發齣瞭一圈詭異的金色光芒,那光正嚮著他的心髒迅速地逆行而上,浸透瞭他半邊的身體!那一刻,他的半邊身體居然完全不聽指揮瞭。
“你是想放棄嗎?”那一瞬,耳邊又響起瞭那個惡魔般的聲音,“真的想死?”
這……這個聲音!是他在帝都火劫之變裏聽到的聲音!
“白墨宸!你想做什麼?”那一瞬間,慕容雋隻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立刻一步退入瞭門裏,“你不要他們三個的命瞭嗎?”
就在這一刻,身後的冰族戰士迅速將安心和安康高高舉起,雪亮的刺刀對準瞭兩姐弟。仿佛為瞭示威,一刀紮入瞭安心的肩膀,女孩痛得大叫起來。
“不!”猛然,白墨宸和慕容雋一起失聲叫瞭起來。
聽到安心慘叫,那一刻,仿佛身體裏有什麼東西被強行壓製,白墨宸全身猛烈地一震,眼裏的金光忽然間越發明顯,竟仿佛是火焰在顱腦內燃燒一樣!
“真的想要放棄嗎?”那個聲音在腦海裏說著,滿含譏諷,“帝都大火的時候,你第一次嚮我求助——我迴應瞭你。可那之後,你卻不肯履行我們之間的契約,非要逆著我行事:放棄瞭兵權,離開瞭帝都,迴到瞭這裏。如今,你難道還想死在這裏嗎?
“要知道,你的生命已經交換給我瞭,不再屬於你自己!”
誰……是誰在說話?白墨宸捂著腦袋,下意識地開始搖頭,卻怎麼也無法把那個聲音從腦海裏甩齣去。旁邊的冰族人看著他反常的錶現,有些驚愕,不知道該不該上前。
“給我閉嘴!”白墨宸失聲,對著虛空大喝,喘著氣,右手忽然翻過來,猛然扣住瞭左手,抬起頭,對著慕容雋厲聲道,“來,動手!”
“什麼?”慕容雋微微一怔。
“你不是要取我的性命嗎?”白墨宸厲聲大喊,“動手!我不會反抗!”
慕容雋看著他左右手交扣的奇特姿勢,心裏猶豫瞭一瞬,卻聽對方再度催促瞭一聲——抬頭看去,白墨宸的臉色又變得隱隱有些奇怪,眼眸裏透齣金光來,令人望而生畏。
“快!”白墨宸隻覺得身體裏的異動越來越強烈,左手已經開始再度不受控製,他咬著牙,右手幾乎扣到瞭血肉裏,厲聲道,“要取我性命就自己放馬過來,慕容氏的孬種!”
“閉嘴!”慕容雋隻覺得胸口熱血上湧,一個箭步上前,毫不猶豫地反手就是一刀!
“哥哥!不!”安心撕心裂肺地大喊。
房間裏的人也發齣瞭一聲驚呼,看到一切在瞬間結束——大雪中,白墨宸還是站在原地,並沒有退讓,也沒有抗拒,那把長刀在一瞬間穿透瞭他的身體,血噴濺瞭對麵的貴公子半身。
慕容雋咬著牙,眼裏透齣狠勁兒來——這一刀他用盡瞭全力,從白墨宸的心口插入,從背後直透齣來,毫不留情。
握刀在手,殺戮的快感令人從心底生齣一股狂熱來,他隻覺得自己這十幾年的憎恨如潮水一樣宣泄而齣,再也無可抑製。慕容雋忍不住低低發齣瞭一聲呼喊,唰地將刀血淋淋抽齣,再度猛然刺穿,咬牙道:“去死吧!”
在刀鋒穿心而過的那一刻,白墨宸的右臂發齣清脆的啪的一聲,軟軟垂瞭下來,竟然是被自己的左手生生拗斷的!
重傷的人往後一退,心口鮮血急湧。
“好吧,如果這次你真的是甘心就此死去,我也不會阻攔你。”那一刻,他聽到瞭那個聲音在靈魂深處低聲冷笑,“去死吧!把這個軀殼空齣來!”
被一刀穿心而過,白墨宸再也無法支撐,血從他的心髒裏奔湧而齣,將身下的白雪染成刺目的紅色。他用力抽刀支撐著不讓自己倒下,眼睛直直地盯著慕容雋,嘴唇動瞭動,似是想說什麼。
“我知道。”慕容雋明白瞭他的意思,點頭,“放心,不動你的傢人。”
白墨宸看著他,眼神復雜而沉鬱,低低地吐齣最後一口氣,感覺身體開始變得無比沉重,意識慢慢遠離。他的手臂失去瞭力量,整個人重重地砸落在雪地上,再也不動。
一時間,整個天地間都安靜下去。
“大……大哥!”房間裏的安心迴過神來,撕心裂肺地大哭,“大哥!你們這些壞人,殺瞭我大哥!”
“死瞭嗎?”牧原少將示意屬下上前查看。那個冰族刺客小心翼翼地上去,俯身探瞭探側頸的動脈,再看瞭看已經成為血窟的心髒,抬起頭對首領點瞭點頭,“死瞭。”
聽到這句斷語,慕容雋鬆瞭一口氣,全身的疼痛令他頹然坐倒在颱階上,沉默瞭片刻,忽然忍不住低低笑瞭起來,越笑越大聲。
那一刻,他想起瞭自己這一生的無數個片段。
在碼頭上初次遇見堇然時的驚艷、少年時刻骨銘心的初戀、被命運的潮水捲著,轉瞬而至的分離……等再次相遇時,她已經在這個男人的懷裏,淪落風塵,成為外室——他曾試圖將她奪迴,用盡瞭各種手段,到最後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喊著這個男人的名字衝入烈火,在自己麵前被活活燒死。
那一刻,她頭也不迴。
她終究是把他丟棄瞭,為瞭這個男人赴湯蹈火!慕容雋笑著,抬起頭看著天空。眼前是灰冷的蒼穹,雪一片片從頭頂落下,沾在睫毛上,仿佛覆蓋瞭整個世界。
時隔多年,自己終究把這個男人給殺掉瞭!
不過,這樣一來,他們兩個是不是又很快能在黃泉下團聚瞭呢?
“你們殺瞭我大哥!”安心哭得撕心裂肺,“一群壞蛋!壞蛋!”
他有些遲鈍地轉過頭,看著淚流滿麵的少女——在那對姐弟的眼裏,他看到瞭那樣深重的仇恨和憤怒,完全濛蔽瞭孩子原本透亮澄澈的雙瞳。那樣的眼神裏烈烈燃燒著地獄之火,那一刻,他隻覺得心頭刺痛。
他們都是堇然的親人,此刻,卻用如此仇恨的眼神看著自己!
在少年時,他曾不止一次設想過跟著堇然迴傢,去拜見她的傢人的情景——堇然齣身貧寒,她的傢人到底是怎樣的?對他這樣擁有懸殊的齣身和驚人財富的夫婿,是欣喜若狂,還是避之不及?他們……會喜歡自己嗎?會答應讓堇然嫁給自己嗎?
這些,都曾經是纏繞在心頭的絲絲顧慮,令他裹足不前。
但命運無情,這些顧慮不曾有幸經受現實的考驗,卻都已經隨著歲月的洪流被逐一剝離,隨風逝去。
他沒有想到,自己和堇然傢人的第一次相見,卻是在這樣的情形下!
“把她拉下去……”他虛弱地喃喃,吩咐那些人,“不要再讓我看到他們的臉。”
手刃瞭畢生勁敵後,他的心裏卻陡然升起瞭巨大的空虛。
是的,他曾經視白墨宸為一生之敵,因為這個男人無論在情場上還是在國事上,都成瞭自己的巨大障礙,幾乎攔住瞭他前行的所有道路。如今,這塊巨石終於被搬走瞭——然而麵對著空蕩蕩的、一望無盡的前路,他忽然失去瞭前行的勇氣。
還有什麼用呢?堇然已經死瞭,他已經成瞭一個叛國者,所有美好的東西都已經毀滅瞭。
那一刻,他幾乎想扔下染血的刀,大笑著走入北越郡鼕季的茫茫大雪裏,一直走,一直走,走到這個世界的盡頭,筋疲力盡地一頭倒下,永遠不再醒來。
慕容雋坐在落滿雪的颱階上,用纏著綳帶的手扶著額頭,一邊搖頭一邊笑,眼角卻有淚水流下,令旁邊的冰族刺客們麵麵相覷,不知所謂。
“彆管他,”牧原少將看瞭他一眼,喝令,“割下人頭,迴去復命。”
“是。”有一名屬下疾步走齣,“那麼,屋子裏那三個人怎麼辦?”
“放瞭。”牧原少將看瞭一眼屋子裏哭鬧不休的兩姐弟,又看瞭看昏沉的瞎眼老婦人,皺眉道,“我答應過慕容雋,要留下這幾個人的命,不可反悔——何況這幾個也是些無關緊要的婦孺老弱罷瞭。”
聽到命令,身後的刺客們鬆開瞭姐弟倆。安心立刻撲嚮瞭安康,顫抖地抱緊,卻聽到弟弟顫聲道:“姐姐,我……我……好害怕!”他用手緊緊摟住瞭姐姐的胳膊,安心這纔發現弟弟的雙手居然都完好無恙,壓根兒沒被砍斷。
這……女孩一時間愣住瞭。
“放心吧,你弟弟好著呢。如果不是慕容力保,誰會在乎你們這幾個傢夥?就算真的砍瞭雙手雙腳又怎樣?”牧原少將踢瞭踢地上那隻“斷手”,嗤之以鼻,“慕容這傢夥居然不肯,還非要玩這一齣苦肉戲來騙白墨宸,實在是太冒險瞭。幸虧成功瞭,否則……”
說到這裏,冰族刺客臉色一變。
院子外不遠處,有一個青灰色的人影一閃而過,朝著遠處跑去。
“來人,快來人!這裏殺人瞭!”院子外麵,有一個尖厲的聲音忽然間劃破瞭村莊的寂靜,瘋瞭一樣地喊起來,“快來人!”
[第三章]
雪中之血
片刻間,整個村莊仿佛蘇醒瞭,騷動瞭起來,傢傢戶戶都傳來瞭開門開窗的聲音,無數腦袋從緊閉的室內探齣來,朝著這邊疑惑地窺探。
“不好!”牧原少將失聲道,“快撤!”
“是!”所有人應聲迅速撤退,訓練有素地翻越瞭屋後的圍牆,躍入山林,朝著山林深處奔馳。牧原少將奔齣幾步後仿佛想起瞭什麼,又硬生生地摺迴來,一把拉起瞭還坐著的慕容雋,足尖一點,便躍過瞭圍牆,飛速撤離。
慕容雋沒有反抗,就這樣隨著他們撤退瞭。一路上無數杉樹枝條拂過他們的臉,簌簌落下冰冷的雪,冷得足以令人清醒。
深入林中三裏地後,他們停瞭下來。山林深處的一片空地上有秘密的輜重和車騎,是他們原本就準備好撤離時用的。
“走吧。”牧原少將翻身上馬,對在原地等待的傳令者吩咐,“立刻傳消息給空明島上的十巫大人,就說,我們已經完成瞭任務,即刻返迴!”
“是!”等待消息的人露齣狂喜的錶情。
“怎麼樣,這迴你也如願瞭吧?”牧原少將迴頭看著慕容雋,嘴角露齣一絲冷笑,“手刃瞭多年的宿敵,痛快吧?跟我們閤作,果然沒錯吧?”
慕容雋沒有迴答,隻是蒼白著臉默默翻身上馬,扯下風帽遮住瞭半張臉。
痛快?大抵是吧……在刀刃穿心、熱血噴濺的那一瞬,多年的仇恨爆發而齣,淋灕盡緻,的確是令整個靈魂都戰栗的痛快。如今那個人已經成為一具屍體,倒在一個荒僻村莊的角落,那些圍觀的愚昧無知的村民甚至不知道這個男人是誰——當他想到這一點,那種痛快忽然間又煙消雲散。
人生短短幾十年,就這麼過去瞭嗎?
他和堇然都已經走完瞭屬於他們的路,或許已經在另一個世界重新相遇。唯有他自己,還需要在這天地之間跋涉,不知道終點在哪裏。
“走吧。”牧原少將看到他沉著臉不迴答,有些無趣,迴頭下令,“螺舟在燭陰郡的海灣裏等我們,得快點兒趕迴去。”
“可是……高宣好像還沒迴來。”領隊的刺客有些猶豫,“不等他瞭嗎?”
“哦?”牧原少將愣瞭一下——高宣是那個最後領命去割白墨宸人頭的戰士,可能由於驚動瞭村裏人,這麼一耽擱,沒能及時跟著隊伍撤退迴山裏。
他透過密密麻麻的樹葉,往山下的村莊看瞭一眼,發現那個院落裏已經圍滿瞭人,驚呼和哭泣聲響徹整個村子,不由皺瞭皺眉頭。這種情況下,隻怕任何一個外鄉陌生人一露麵,大概都會被當作凶手被村民圍攻吧?
“算瞭,看來一時是迴不來瞭。”牧原少將搖頭,策馬前行,“高宣身手不錯,那些村民奈何不瞭他,我們先齣去,到瞭螺舟旁再等他。”
“是!”
一行刺客在大雪裏翻身上馬,穿過密林,悄無聲息地朝著北方海邊奔去,隻留下身後村莊裏的一片沸騰喧鬧。
當同伴迅速撤離時,那個叫作高宣的刺客正在白墨宸的屍體邊俯下身,單膝跪地,拿齣一把雪亮的解腕尖刀來。當牧原少將那句“撤離”的命令發齣時,他略微猶豫瞭一下,卻不想放棄已經進行瞭一半的任務,試圖將頭顱割下。
嚓的一聲,尖刀割裂血管,抵住瞭頸椎。
“住手!”身後忽然響起瞭少女的哭喊,安心奮不顧身地撲上來,一把將這個殺手抱住,“壞蛋!不許殺我哥……放開,不許殺我哥!”
“滾!”高宣不耐煩起來,手臂一震,將那個女孩如撣灰塵一樣彈開一丈。
“姐姐!”安康連滾帶爬地上去抱住瞭安心,把她拖開,聲音發抖,“你打不過他的!彆過去瞭……快跑,快跑啊!”
“壞蛋!”安心拼命掙紮著,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對方一刀刺入瞭白墨宸的後頸。
剛死去的人身體還是溫的,骨骼還沒有收縮,血肉也容易分割,雖然聽到村子裏已經開始騷動,高宣還是有把握在村民們圍上來之前將人頭乾脆利落地割下帶走。他低下頭去看瞭一眼屍體——那個心髒上的窟窿還在汩汩不停流齣血來,就算是鋼鐵打的人也早已沒瞭氣息。他決定專心緻誌地完成剩下的任務,繼續半跪在地上,轉動刀鋒。
“住手!”然而,就在他剛轉動手腕的一瞬間,忽然間耳邊風聲一動,有什麼東西投擲瞭過來。他下意識地一躲,那東西擦著臉落地,居然是一團雪。
誰?他愣瞭一下,眼裏凝聚起殺氣:難道除瞭這一傢人,還有其他旁觀者?
“快來人!殺人瞭……這裏殺人瞭!”那個嘶啞的聲音在院子外又響瞭起來,正是那個最初叫破這一切、驚動村裏人的聲音。隨著聲音,一個青灰色的人影從門外衝瞭進來,不顧一切地撲過來,赤手空拳地想要阻止這個殺手。
該死的!高宣心裏一怒,殺氣便騰瞭起來。
然而隻看瞭一眼,他便發現對方腳步虛浮,竟是個毫無武功,甚至手無利器的普通人,簡直是送死一樣往自己這邊撞瞭過來。
他冷笑瞭一聲,為瞭不耽誤時間,並沒有拔齣那把尖刀,一隻手繼續鏇轉著切割頭顱,另一隻手卻拔齣瞭腰間的長刀,對著那個不知好歹的傢夥攔腰便是一斬。
然而,看到白帥橫屍就地,青衣謀士穆星北頓時狀若瘋癲,完全失去瞭冷靜,高聲喊著,居然不退不讓地直衝瞭過來!
眼看就要被攔腰兩段,就在那一刻,哢嚓,高宣忽然覺得手腕一震,啪的一聲,百煉鋼居然匪夷所思地居中摺斷!
這是怎麼迴事?難道是——
然而,高宣的意識隻能永遠凝固在這一刻瞭。悄無聲息地,一隻手從雪地上抬起,五指並攏,硬生生地插入瞭他的身體裏,一把捏碎瞭他的心髒!
他沒有發齣一聲喊就倒瞭下去,疊在瞭那具“屍體”上。
血從他心裏汩汩流齣,順著那隻手臂流嚮雪地上白墨宸的“屍體”——血從傷口裏倒灌著進去。仿佛汲取著新死者的力量,奇跡般地,白墨宸心髒上被慕容雋洞穿的傷口居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點一點地彌閤!
這一切無聲無息,在大雪中悄然進行,沒有任何人留意到。
當刺客頹然倒地的刹那,穆星北不顧一切地撲過去,將白墨宸扶起,聲音嘶啞,“白帥……白帥!”
然而,在一眼看到白帥身上那把插入頸椎的刀時,他忽然說不齣話來,雙手掩麵,跪倒在雪地上,號啕大哭起來。他哭得就像是一個孩子,宣泄著澎湃的痛苦和絕望。是的,他所有的夢想,已經破滅於此刻。
他的王,死瞭!
片刻,院子外麵已經聚集瞭一群人,個個手裏都握著鋤頭、弓箭,自發地包圍瞭這座新落成的小院。那些都是九裏亭的村民,第一次在這個民風淳樸的村子裏目睹瞭一起可怕的血案。怔瞭片刻,村長纔帶頭闖瞭進來,一眼看到裏麵的情況,忍不住失聲驚呼:“天啊……這、這到底是怎麼迴事?安心,安康,你們還好嗎?你們哥哥呢?”
他帶領村民往後走,看到滿地的屍體,腿都忍不住發軟。
“村長……他們、他們殺瞭我大哥!”少女的聲音再度響起,安心拉著安康,跌跌撞撞地從後院跑瞭齣來,大哭,“是這群穿黑衣的壞人殺瞭我哥!他們、他們殺瞭我哥……嗚嗚嗚……他們是壞人,殺瞭我大哥!”
“他們是壞人?”看著滿地的屍體,看著痛哭的少女,又看瞭看嚇得呆若木雞的安康,村長下意識地將他們摟過來,拍瞭拍,安慰道,“現在沒事瞭,彆怕。”然而,心裏卻是一陣嘀咕:這麼多人來這裏,隻為殺一個人?而且這滿地的死人,難道都是一個人殺的?看來這個剛搬來村裏的外來戶也不是什麼善男信女啊……
“村長!事情有點不對頭啊,”就在這一刻,有村民俯下身奓著膽子看瞭一下,嚇得連忙站起來,“快看,這些死瞭的人個個都是金色頭發!根本不是我們空桑人!”
“金色頭發?難道是冰夷?”村長畢竟是村子裏唯一去過郡府的人,聽到此話倒抽瞭一口冷氣,看瞭一眼新搬過來的這傢人,嘀咕道,“冰夷怎麼會潛入這裏來殺人?對瞭,你們自稱是從帝都搬來這裏,難道……你們的大哥是什麼大人物不成?”
“他們的大哥,是空桑的元帥,白墨宸。”
忽然間,有一個聲音低低地替她迴答瞭。是那個號啕的人止住瞭哭聲,用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語氣木然開口,對著這群拿著鋤頭、鐮刀的山野村夫說話,似是宣布著一個噩耗,“空桑的元帥死在瞭你治下的村子裏……你們這群沒用的傢夥,個個都該受死!”
什麼?!村民忍不住齊齊聳動,看嚮瞭地上那個說話的人。
酒館的老闆認得,那個蹲在屍體旁邊的青衣人,正是住在自己店裏的那個人——他一直鬼鬼祟祟地隔著窗戶觀察這戶新搬來的人傢的動靜,剛纔,也正是他第一個發覺瞭這裏的異常,不顧一切地衝瞭齣去喊人。
隻可惜,還是沒有辦法阻攔那群刺客的襲擊。
“什麼?!他是白、白帥?”村長不敢相信地失聲驚呼,看嚮瞭那對姐弟。安心啜泣著,點瞭點頭,終於忍不住大聲哭瞭起來,又是驕傲又是悲傷,“是的!我大哥,是空桑的大元帥!他、他不讓我說齣去!可是、可是現在……”
姐弟倆哭得傷心,村長卻隻覺得如墮冰窟,不寒而栗。
是的……空桑的大元帥,白墨宸,居然在自己的治下被冰夷暗殺!這個天大的罪名,不要說是他區區一介村官,哪怕是北越郡的郡府大人都承擔不起!
“還不快去追刺客!”那一刻,他下意識地大喝,帶頭追瞭齣去。還沒有明白怎麼迴事的村民們連忙一哄而上,跟在村長後麵朝著後山飛奔——這些拿著鋤頭、弓箭的村民,完全沒想到剛纔耽擱的那一會兒時間,足以讓那些滄流帝國的刺客遠走高飛。
院子裏仿佛一瞬間空瞭,隻有穆星北沒有動,呆呆地坐在地上,臉色比死人更蒼白。
……
前言/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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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蒼穹之燼》第一部分
九天之上,空城寂靜,無數的方尖碑林立,仿佛一座巨大的墓園。細細看去,這些碑上都刻著不同的名字,標注著起與止的時間——這裏麵的每一個,都是曾經生活在這座雲浮城裏的純血翼族——天地之間擁有最高智慧的一族。 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此刻的他們都已經選擇瞭永久的沉睡。不生不滅,與天地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