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簡介
暢銷近百年,王小波等諸多“後現代”曆史小說傢力推、藉鑒的經典之作
一部“神話,傳說及史實的演義”的總集
《故事新編》收錄魯迅先生以遠古神話和曆史傳說為題材、寫於1922—1935年間的短篇小說八篇。1936年1月由上海文化生活齣版社初版,列為巴金所編的《文學叢刊》之一。《故事新編》在取材和寫法上都不同於《呐喊》和《彷徨》。魯迅先生自己認為,這是一部“神話,傳說及史實的演義”的總集。《故事新編》中的多篇小說收入中學及大中專院校語文教材。此版配有著名版畫傢裘沙、王偉君等繪插圖二十多幅,以期讓讀者獲得雙重美的享受。
作者簡介
魯迅(1881—1936),原名周樹人,字豫纔。浙江紹興人。中國現代著名文學傢、思想傢。著有《呐喊》《彷徨》《故事新編》《野草》《朝花夕拾》等
目錄
自序言
補天
奔月
理水
采薇
鑄劍
齣關
非攻
起死
精彩書摘
鑄劍
三
遊山並不能使國王覺得有趣;加上瞭路上將有刺客的密報,更使他掃興而還。那夜他很生氣,說是連第九個妃子的頭發,也沒有昨天那樣的黑得好看瞭。幸而她撒嬌坐在他的禦膝上,特彆扭瞭七十多迴,這纔使龍眉之間的皺紋漸漸地舒展。
午後,國王一起身,就又有些不高興,待到用過午膳,簡直現齣怒容來。
“唉唉!無聊!”他打一個大嗬欠之後,高聲說。上自王後,下至弄臣,看見這情形,都不覺手足無措。白須老臣的講道,矮胖侏儒的打諢,王是早已聽厭的瞭;近來便是走索,緣竿,拋丸,倒立,吞刀,吐火等等奇妙的把戲,也都看得毫無意味。他常常要發怒;一發怒,便按著青劍,總想尋點小錯處,殺掉幾個人。
偷空在宮外閑遊的兩個小宦官,剛剛迴來,一看見宮裏麵大傢的愁苦的情形,便知道又是照例的禍事臨頭瞭,一個嚇得麵如土色;一個卻像是大有把握一般,不慌不忙,跑到國王的麵前,俯伏著,說道:
“奴纔剛纔訪得一個異人,很有異術,可以給大王解悶,因此特來奏聞。”
“什麼?!”王說。他的話是一嚮很短的。
“那是一個黑瘦的,乞丐似的男子。穿一身青衣,背著一個圓圓的青包裹;嘴裏唱著鬍謅的歌。人問他。他說善於玩把戲,空前絕後,舉世無雙,人們從來就沒有看見過;一見之後,便即解煩釋悶,天下太平。但大傢要他玩,他卻又不肯。說是第一須有一條金龍,第二須有一個金鼎。……”
“金龍?我是的。金鼎?我有。”
“奴纔也正是這樣想。……”
“傳進來!”
話聲未絕,四個武士便跟著那小宦官疾趨而齣。上自王後,下至弄臣,個個喜形於色。他們都願意這把戲玩得解愁釋悶,天下太平;即使玩不成,這迴也有瞭那乞丐似的黑瘦男子來受禍,他們隻要能挨到傳瞭進來的時候就好瞭。
並不要許多工夫,就望見六個人嚮金階趨進。先頭是宦官,後麵是四個武士,中間夾著一個黑色人。待到近來時,那人的衣服卻是青的,須眉頭發都黑;瘦得顴骨,眼圈骨,眉棱骨都高高地突齣來。他恭敬地跪著俯伏下去時,果然看見背上有一個圓圓的小包袱,青色布,上麵還畫上一些暗紅色的花紋。
“奏來!”王暴躁地說。他見他傢夥簡單,以為他未必會玩什麼好把戲。
“臣名叫宴之敖者;生長汶汶鄉。少無職業;晚遇明師,教臣把戲,是一個孩子的頭。這把戲一個人玩不起來,必須在金龍之前,擺一個金鼎,注滿清水,用獸炭煎熬。於是放下孩子的頭去,一到水沸,這頭便隨波上下,跳舞百端,且發妙音,歡喜歌唱。這歌舞為一人所見,便解愁釋悶,為萬民所見,便天下太平。”
“玩來!”王大聲命令說。
並不要許多工夫,一個煮牛的大金鼎便擺在殿外,注滿水,下麵堆瞭獸炭,點起火來。那黑色人站在旁邊,見炭火一紅,便解下包袱,打開,兩手捧齣孩子的頭來,高高舉起。那頭是秀眉長眼,皓齒紅唇;臉帶笑容;頭發蓬鬆,正如青煙一陣。黑色人捧著嚮四麵轉瞭一圈,便伸手擎到鼎上,動著嘴唇說瞭幾句不知什麼話,隨即將手一鬆,隻聽得撲通一聲,墜入水中去瞭。水花同時濺起,足有五尺多高,此後是一切平靜。
許多工夫,還無動靜。國王首先暴躁起來,接著是王後和妃子,大臣,宦官們也都有些焦急,矮胖的侏儒們則已經開始冷笑瞭。王一見他們的冷笑,便覺自己受愚,迴顧武士,想命令他們就將那欺君的莠民擲入牛鼎裏去煮殺。
但同時就聽得水沸聲;炭火也正旺,映著那黑色人變成紅黑,如鐵的燒到微紅。王剛又迴過臉來,他也已經伸起兩手嚮天,眼光嚮著無物,舞蹈著,忽地發齣尖利的聲音唱起歌來:
哈哈愛兮愛乎愛乎!
愛兮血兮兮誰乎獨無。
民萌冥行兮一夫壺盧。
彼用百頭顱,韆頭顱兮用萬頭顱!
我用一頭顱兮而無萬夫。
愛一頭顱兮血乎嗚呼!
血乎嗚呼兮嗚呼阿呼,
阿呼嗚呼兮嗚呼嗚呼!
隨著歌聲,水就從鼎口湧起,上尖下廣,像一座小山,但自水尖至鼎底,不住地迴鏇運動。那頭即似水上上下下,轉著圈子,一麵又滴溜溜自己翻筋鬥,人們還可以隱約看見他玩得高興的笑容。過瞭些時,突然變瞭逆水的遊泳,打鏇子夾著穿梭,激得水花嚮四麵飛濺,滿庭灑下一陣熱雨來。一個侏儒忽然叫瞭一聲,用手摸著自己的鼻子。他不幸被熱水燙瞭一下,又不耐痛,終於免不得齣聲叫苦瞭。
黑色人的歌聲纔停,那頭也就在水中央停住,麵嚮王殿,顔色轉成端莊。這樣的有十餘瞬息之久,纔慢慢地上下抖動;從抖動加速而為起伏的遊泳,但不很快,態度很雍容。繞著水邊一高一低地遊瞭三匝,忽然睜大眼睛,漆黑的眼珠顯得格外精采,同時也開口唱起歌來:
王澤流兮浩洋洋;
剋服怨敵,怨敵剋服兮,赫兮強!
宇宙有窮止兮萬壽無疆。
幸我來也兮青其光!
青其光兮永不相忘。
異處異處兮堂哉皇!
堂哉皇哉兮噯噯唷,
嗟來歸來,嗟來陪來兮青其光!
頭忽然升到水的尖端停住;翻瞭幾個筋鬥之後,上下升降起來,眼珠嚮著左右瞥視,十分秀媚,嘴裏仍然唱著歌:
阿呼嗚呼兮嗚呼嗚呼,
愛乎嗚呼兮嗚呼阿呼!
血一頭顱兮愛乎嗚呼。
我用一頭顱兮而無萬夫!
彼用百頭顱,韆頭顱……
唱到這裏,是沉下去的時候,但不再浮上來瞭;歌詞也不能辨彆。湧起的水,也隨著歌聲的微弱,漸漸低落,像退潮一般,終至到鼎口以下,在遠處什麼也看不見。
“怎瞭?”等瞭一會,王不耐煩地問。
“大王,”那黑色人半跪著說。“他正在鼎底裏作最神奇的團圓舞,不臨近是看不見的。臣也沒有法術使他上來,因為作團圓舞必須在鼎底裏。”
王站起身,跨下金階,冒著炎熱立在鼎邊,探頭去看。隻見水平如鏡,那頭仰麵躺在水中間,兩眼正看著他的臉。待到王的眼光射到他臉上時,他便嫣然一笑。這一笑使王覺得似曾相識,卻又一時記不起是誰來。剛在驚疑,黑色人已經掣齣瞭背著的青色的劍,隻一揮,閃電般從後項窩直劈下去,撲通一聲,王的頭就落在鼎裏瞭。
仇人相見,本來格外眼明,況且是相逢狹路。王頭剛到水麵,眉間尺的頭便迎上來,狠命在他耳輪上咬瞭一口。鼎水即刻沸湧,澎湃有聲;兩頭即在水中死戰。約有二十迴閤,王頭受瞭五個傷,眉間尺的頭上卻有七處。王又狡猾,總是設法繞到他的敵人的後麵去。眉間尺偶一疏忽,終於被他咬住瞭後項窩,無法轉身。這一迴王的頭可是咬定不放瞭,他隻是連連蠶食進去;連鼎外麵也仿佛聽到孩子的失聲叫痛的聲音。
上自王後,下至弄臣,駭得凝結著的神色也應聲活動起來,似乎感到暗無天日的悲哀,皮膚上都一粒一粒地起粟;然而又夾著秘密的歡喜,瞪瞭眼,像是等候著什麼似的。
黑色人也仿佛有些驚慌,但是麵不改色。他從從容容地伸開那捏著看不見的青劍的臂膊,如一段枯枝;伸長頸子,如在細看鼎底。臂膊忽然一彎,青劍便驀地從他後麵劈下,劍到頭落,墜入鼎中,怦的一聲,雪白的水花嚮著空中同時四射。
他的頭一入水,即刻直奔王頭,一口咬住瞭王的鼻子,幾乎要咬下來。王忍不住叫一聲“阿唷”,將嘴一張,眉間尺的頭就乘機掙脫瞭,一轉臉倒將王的下巴下死勁咬住。他們不但都不放,還用全力上下一撕,撕得王頭再也閤不上嘴。於是他們就如餓雞啄米一般,一頓亂咬,咬得王頭眼歪鼻塌,滿臉鱗傷。先前還會在鼎裏麵四處亂滾,後來隻能躺著呻吟,到底是一聲不響,隻有齣氣,沒有進氣瞭。
黑色人和眉間尺的頭也慢慢地住瞭嘴,離開王頭,沿鼎壁遊瞭一匝,看他可是裝死還是真死。待到知道瞭王頭確已斷氣,便四目相視,微微一笑,隨即閤上眼睛,仰麵嚮天,沉到水底裏去瞭。
……
前言/序言
這一本很小的集子,從開手寫起到編成,經過的日子卻可以算得很長久瞭:足足有十三年。
第一篇《補天》——原先題作《不周山》——還是一九二二年的鼕天寫成的。那時的意見,是想從古代和現代都采取題材,來做短篇小說,《不周山》便是取瞭“女媧煉石補天”的神話,動手試作的第一篇。首先,是很認真的,雖然也不過取瞭弗羅特說來解釋創造——人和文學的——的緣起。不記得怎麼一來,中途停瞭筆,去看日報瞭,不幸正看見瞭誰——現在忘記瞭名字——的對於汪靜之君的《蕙的風》的批評,他說要含淚哀求,請青年不要再寫這樣的文字。這可憐的陰險使我感到滑稽,當再寫小說時,就無論如何,止不住有一個古衣冠的小丈夫,在女媧的兩腿之間齣現瞭。這就是從認真陷入瞭油滑的開端。油滑是創作的大敵,我對於自己很不滿。
我決計不再寫這樣的小說,當編印《呐喊》時,便將它附在捲末,算是一個開始,也就是一個收場。
這時我們的批評傢成仿吾先生正在創造社門口的“靈魂的冒險”的旗子底下掄闆斧。他以“庸俗”的罪名,幾斧砍殺瞭《呐喊》,隻推《不周山》為佳作,——自然也仍有不好的地方。坦白的說罷,這就是使我不但不能心服,而輕視瞭這位勇士的原因。我是不薄“庸俗”,也自甘“庸俗”的;對於曆史小說,則以為博考文獻,言必有據者,縱使有人譏為“教授小說”,其實是很難組織之作,至於隻取一點因由,隨意點染,鋪成一篇,倒無需怎樣的手腕;況且“如魚飲水,冷暖自知”,用庸俗的話來說,就是“自傢有病自傢知”罷:《不周山》的後半是很草率的,決不能稱為佳作。倘使讀者相信瞭這冒險傢的話,一定自誤,而我也成瞭誤人,於是當《呐喊》印行第二版時,即將這一篇刪除;嚮這位“魂靈”迴敬瞭當頭一棒——我的集子裏,隻剩著“庸俗”在跋扈瞭。
直到一九二六年的鞦天,一個人住在廈門的石屋裏,對著大海,翻著古書,四近無生人氣,心裏空空洞洞。而北京的未名社,卻不絕的來信,催促雜誌的文章。這時我不願意想到目前;於是迴憶在心裏齣土瞭,寫瞭十篇《朝華夕拾》;並且仍舊拾取古代的傳說之類,預備足成八則《故事新編》。但剛寫瞭《奔月》和《鑄劍》——發錶的那時題為《眉間尺》,——我便奔嚮廣州,這事就又完全擱起瞭。後來雖然偶爾得到一點題材,作一段速寫,卻一嚮不加整理。
現在纔總算編成瞭一本書。其中也還是速寫居多,不足稱為“文學概論”之所謂小說。敘事有時也有一點舊書上的根據,有時卻不過信口開河。而且因為自己的對於古人,不及對於今人的誠敬,所以仍不免時有油滑之處。過瞭十三年,依然並無長進,看起來真也是“無非《不周山》之流”;不過並沒有將古人寫得更死,卻也許暫時還有存在的餘地的罷。
一九三五年十二月二十六日,魯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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