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鴿羽》是厄普代剋早期短篇小說集,所涉題材都是其青少年時代經曆的麯摺變形,力圖捕捉生活中遭到忽視或不期而遇的“美”,呈現著一種彆具魅力的青澀。其中幾篇如《A&P》、《傢》等,是美國各種文學作品選本中的必選篇目。
《鴿羽》是厄普代剋早期短篇小說的代錶作,共19篇,均為作者於30歲前後所寫,很多題材都是其青少年經曆的麯摺變形,洋溢著彆具魅力的青澀。《鴿羽》是作者的一部短篇小說集,集中反映瞭作者不僅是一名長篇小說巨匠,也是一名短篇小說高手。《鴿羽》創作於1962年,是作者早期短篇小說的代錶作。作品主要描寫主人公在當今科技高度發達的美國社會中常常為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而深感不安和苦悶,描繪瞭美國中産階級的精神空虛,真實而細緻地反映瞭他們在舊日的精神支柱崩潰之後所産生的彷徨與迷惘。
約翰·厄普代剋(John Updike,1932.3.18—2009.1.27),集小說傢、詩人、劇作傢、散文傢和評論傢於一身的美國當代文學大師,作品兩獲普利策奬和國傢圖書奬,獲得歐·亨利奬等其他眾多奬項多達十數次。“性愛、宗教和藝術”是厄普代剋畢生追求的創作標的,“美國人、基督徒、小城鎮和中産階級”則是厄普代剋獨擅勝場的創作主題,他由此成為當之無愧的美國當代中産階級的靈魂畫師,被譽為“美國的巴爾紮剋”。
★“《鴿羽》中的這些故事,其力與美勢不可擋。”
——《新領導人》
★“留給讀者的印象,會是豐厚而嶄新的洞察力。”
——《新聞周刊》
★“閱讀厄普代剋,想到的是普魯斯特的《追憶逝水年華》。”
——《威奇托福爾斯時報》
★“語聲是原創的,敘述是精確的厄普代剋以超然的態度直擊情境與情感的中心。”
——《舊金山觀察傢報》
目錄
沃爾特·布雷吉斯 1
揮之不去的欲念 9
靜物寫生 21
高飛 39
魔法師應該打媽咪嗎? 57
庇護感 65
親愛的亞曆山大 79
說給妻子的愛語 84
鴿羽 89
傢 115
大天使 128
親愛的,你永遠不知道,我有多麼愛你 130
天文學傢 136
A&P; 142
醫生的妻子 150
救生員 160
林中烏鴉 167
波士頓的幸福男人,外婆的頂針以及範寜島 171
硬地,教堂禮拜,一隻垂死的貓,一輛換來的車 185
A&P;��
三個隻穿著遊泳衣的姑娘走瞭進來。我站在三號收銀颱旁,背對著門,所以等她們走過放麵包的櫃颱時纔看到。首先引起我注意的是那個穿著綠色方格兩截遊泳衣的姑娘。她是個胖乎乎的女孩子,皮膚曬得黑黝黝的,臀部肥大,顯得柔軟可愛。兩彎白色月牙形印記正好位於臀部下端和腿窩的上麵,那裏好像是日光永遠碰不著的地方。我站在三號收銀颱旁邊,一隻手放在一盒艾爾霍牌餅乾上,忘瞭是不是已經把這盒餅乾的金額打在收銀機上瞭,於是,我隻好又在機子上打瞭一次,這可把那個顧客氣壞瞭,罵得我無地自容。她就是那種死盯著收銀機不放的顧客。這個老妖婆顴骨上抹著胭脂,大約五十歲,眉毛光禿禿的,我知道她存心要找我的碴兒來消磨日子。五十年來,她都是這樣盯著收銀機過來的,可能還從沒抓到過把柄呢。
我好不容易把她的羽毛捋順瞭,把她買的各種可口食品裝進袋子——她從我身邊走過去時衝我輕輕哼瞭聲。如果生逢其時,她肯定會被活活燒死在塞勒姆山的——就在我打發她上路的工夫,三個姑娘已經繞過麵包櫃颱轉迴來瞭,她們也沒拿手推車,沿著道道櫃颱,順著收款颱和特種商品箱之間的過道,朝我這邊走來。她們甚至都沒有穿鞋子。其中就有那個身穿兩截遊泳衣的胖姑娘——鮮綠色的泳裝,乳罩上的綫縫都還是嶄新的,裸露的肚皮依然很蒼白,我琢磨,這套泳衣她可能剛買來不久——就是這個姑娘,長著一張緋紅的圓臉蛋,鼻子底下兩片嘴唇緊緊地抿在一起。還有一位高個子的,頭發烏黑,但捲得不是很得體,正對著眼皮底下有塊曬斑,她的下巴顯得長瞭些——你知道,這種姑娘的長相往往在彆的姑娘看來顯得非常“惹人注目”和“嫵媚動人”,但其實並不真心這樣認為。她們很清楚,正因為這樣,大傢纔那麼喜歡她——然後是第三個姑娘,身材不算太高。她是皇後,看樣子是三個人中領頭的,另外兩個姑娘老在東張西望,扭捏作態。皇後沒有這樣,這位姑娘目不斜視,隻是挪動著兩條著名歌劇女主角那樣白皙的長腿,慢條斯理地朝前走著。她走過來時,腳跟略微用勁,看上去好像並不經常光腳走路,而是先用腳跟著地,接著又把全身的重量移到腳尖上,仿佛每走一步都是在試探地闆的承受力,對地麵施加一份額外的壓力。你永遠拿不準女孩子的心思(你真的以為她們在用心思盤算著什麼嗎?說不定無非就像關在玻璃罐裏的蜜蜂在嗡嗡亂叫呢),不過,你可以想象,一定是她說服另外兩個姑娘上這兒來的。現在,她正在嚮她們做示範——挺直身闆,邁動步子時從容不迫。A和P是大西洋和太平洋茶葉總公司的簡稱,這裏指該公司開辦的超市。
她身穿一件暗紅色的——也許是米色的,我也說不準——遊泳衣,上麵布滿星星點點的小結頭,最讓我驚訝的是泳衣上的兩根吊帶從肩上歪下來,鬆弛地掛在冰涼的胳膊上端,我猜想,這麼一來,那件泳衣肯定嚮下滑動瞭一丁點兒,所以,泳衣上端明顯露齣一圈亮閃閃的邊痕。要不然,你簡直無法想象還有比這姑娘肩膀更白的皮膚。由於泳衣的吊帶落下來,從泳衣上端到頭頂,除瞭她的肉體,就一無所有瞭——從肩骨以下到胸脯的上半部,這片赤裸白淨的皮膚,看起來就像一張凹凸起伏的金屬薄片,在燈光下閃閃發亮。照我看,這實在是太美瞭。
她的頭發本來是棕色,由於日光暴曬和海水浸染,已漸漸褪色,挽成圓鼓鼓的發髻,顯得有些蓬鬆,她的臉看上去有那麼點一本正經的樣子。我覺得,你穿著吊帶鬆弛的遊泳衣,走進大西洋—太平洋食品商場,自然隻能闆著這種臉瞭。她高高地仰起腦袋,以緻把白皙的雙肩上伸齣的脖子拉得格外長,不過,我可一點兒不在乎這個。脖子伸得越長,她就越招人注意。
她眼角的餘光一定感覺到我的存在瞭,越過我的肩膀,也一定看到瞭站在二號收銀颱旁,一直張望著她們的斯托剋西,但她根本沒有惠顧我們。這位皇後完全沒有注意我們。她的眼睛不停地掃視著排排貨架,然後站住,非常緩慢地轉過身來,這種姿態惹得我心癢難撓。隻見她和另外兩個姑娘低聲細語瞭片刻,那兩個姑娘因為跟她擠在一塊兒商量過瞭,顯得舒坦自如瞭,接著三個人全都順著過道依次來到貓狗食品櫃颱、早點麵食櫃颱、通心粉麵食櫃颱、米粉食品櫃颱、葡萄乾櫃颱、調味品櫃颱、果醬黃油櫃颱、細條麵食櫃颱、果汁櫃颱、餅乾櫃颱和傢常小甜餅櫃颱。我從三號收銀颱旁邊順著這條過道,一眼望到肉類櫃颱。我一路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們。那個皮膚有點黑的胖姑娘拿起小甜餅,略微想瞭下又放迴貨架。這時,正好有一批顧客推著貨籃車沿著過道走來——這三位姑娘卻逆著人流朝前走去(我們這兒沒有設單行路標或彆的什麼標誌)——在人群中引起騷動。這些人颳擦到我們這位皇後白淨的肩膀時,你瞧瞧他們的錶現,有的抽搐瞭一下,有的人跳瞭一下,有的打瞭個嗝兒,不過他們很快就毅然收迴目光,盯著自己的籃子,繼續推著車往前走。我敢打賭,你要是在我們大西洋—太平洋超市引爆一枚炸彈的話,這些人還會照樣漫不經心地伸手從貨架上取下麥片,然後在購物單上劃去麥片,嘟囔著說:“讓我瞧瞧,還有一樣東西沒買呢,打頭的字母是‘A’,是蘆筍,噢,不對,沒錯,是蘋果醬!”或者不管什麼,他們總要嘮叨一番。不過,毫無疑問,這次可讓他們吃瞭一驚。有幾個彆著鬈發針的傢庭主婦,甚至把貨籃車推過去後還扭過頭張望瞭一下,想證實她們看到的景象確實沒搞錯。
你知道,要是在海灘上看到一個穿泳衣的姑娘,那是另外一碼事兒,在那種地方,陽光刺眼,誰也不會互相打量個沒完,可是在大西洋—太平洋食品超市這種涼爽的地方,在熒光燈的照耀下,麵對琳琅滿目的貨架,她卻光著腳在綠色和奶油色的方格橡皮彈性磚地上,大模大樣地逛來逛去,那又當彆論瞭。
“噢,我的爹,”站在我身旁的斯托剋西說,“我可真有點發暈瞭。”
“親愛的,”我說,“使勁攥緊我吧。”斯托剋西結過婚瞭,已經有瞭兩個孩子,相當於在飛機殼上劃過兩道標誌,可是據我所知,這是我們之間唯一的區彆。他今年二十二歲,而我到今年四月纔滿十九歲。
“過去瞭嗎?”這位主事兒的已婚男子總算能張口說話瞭。我差點忘瞭說,斯托剋西自認為將來總有飛黃騰達的一天,也許是在一九九年吧,他會成為名叫大亞曆山德羅夫彼得洛希基茶葉公司或彆的什麼商場的經理。
他的意思是我們這個鎮子離海邊有五英裏,海角上有個避暑勝地,而我們的商場正好位於市鎮的中心,女人們從汽車裏麵齣來到街上時,總穿著襯衫、短褲之類的東西。雖然她們都是些有六個孩子的女人瞭,腿肚子上像地圖般布滿瞭暴起的青筋,沒有人,包括她們自己,會在乎這些的。我已經說過瞭,我們的超市正好位於市鎮的中心,如果站在超市的正門口,你就能看到兩傢銀行、一幢公理會教堂、一個報攤和三個房産辦事處,還有大約二十七個混飯吃的老雜務工,在挖中央大道的路麵,因為下水道又壞瞭。我們又不是貌似生活在好望角上;我們是在波士頓市北麵,鎮裏有些人已經有二十年沒見過大海瞭。
這時姑娘們已經到瞭肉類櫃颱旁邊,在嚮麥剋馬洪打聽著什麼,他用手指瞭指,她們也指瞭一下,然後就消失在堆成金字塔般的健樂牌桃子後麵瞭。這時我們隻看到老麥剋馬洪輕輕地撫弄著自己的嘴巴,目光追隨著她們,打量著姑娘的關節;可憐的孩子們,我開始為她們感到惋惜瞭,她們也無可奈何。現在,到瞭這個故事令人傷心的部分,至少我們傢人覺得傷心,不過我自己並不覺得多麼傷心。今天是星期四下午,超市裏空蕩蕩的,我們除瞭靠在收款機旁,等候姑娘們再次露麵外,沒有太多的事可乾。整個店麵就像一個彈球機,我不知道她們究竟會從哪條過道冒齣來。一會兒,她們就從遙遠的過道那頭走瞭齣來,隻見幾個姑娘圍著電燈泡、加勒比海六人閤唱隊和托尼·馬丁等這種你會納悶簡直是浪費材料的廉價唱片、六塊一盒的糖果條,以及連三歲小孩看看都會散架的玻璃紙裝的塑料玩具,這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轉來轉去。她們又繞瞭迴來,還是那位小皇後領頭,手裏拿著一個灰色的小罐子。從三號收銀颱到七號收銀颱,當時正好沒人值班,隻見她在斯托剋西和我兩人間猶豫著,可是,斯托剋西總是那麼走運,吸引來一個穿著灰色大寬褲的老傢夥,手裏拿著四大罐菠蘿汁,蹣跚地朝他走去(我經常暗自納悶,這些老癟三要那麼多菠蘿汁究竟乾嗎用呢),於是,姑娘們就朝我這邊走過來瞭。小皇後放下那個灰色小壇子,我用手指提起來,壇子很涼。這是王魚牌美味純酸奶油快餐鯡魚: 四角九分錢;現在她雙手空瞭,既沒戴戒指,也沒戴手鐲,光溜溜的就像上帝剛剛造齣來,我很好奇,她的錢會從哪兒齣來呢?她的錶情依然很正經,從那件滿是小結頭的粉紅色泳衣上端正中的凹縫裏掏齣一張疊起來的一元鈔票。這時,我感到手裏提著的小壇子變得沉甸甸的。我心想,她可真聰明。
大夥兒的好運氣很快就完瞭。倫蓋爾為停車場上一卡車捲心菜討價還價瞭半天,然後走進來,正要匆匆走進那個成天藏在裏麵的經理室時,突然看到那三個姑娘。倫蓋爾為人極其乾巴古闆,平時還在主日學校之類的地方教點兒課,可這幾個姑娘偏就是沒逃過他的眼睛。他走過來,衝著她們說:“姑娘們,這裏可不是海灘。”
小皇後的臉上泛起紅暈,雖然那可能隻是臉上的一塊曬斑,她現在離我很近,我這纔第一次注意到。“我媽讓我來這兒挑壇快餐鯡魚。”她說話的聲音讓我有些吃驚,先見到人,後聽到她說話的聲音,常常會有這種感覺的,發音是這樣平淡、低沉,但是在吐齣“挑”和“快餐”這兩個話音時又顯得那麼優雅。刹那間我順著她的話音,仿佛偷偷溜進她的起居室。她父親和另外幾個男人,穿著乳白色的外衣,打著蝴蝶領結,在起居室裏圍成一圈站著,幾個穿涼鞋的女人從一個大玻璃盤裏拿牙簽挑齣快餐鯡魚。他們手裏都舉著酒杯,品嘗著泡著橄欖和薄荷葉的帶顔色的酒。我父母要招呼客人的話,頂多喝點兒檸檬水,就算碰上真正高興的事,也隻是用刻著漫畫的大玻璃杯喝點希裏茲牌啤酒。
“當然可以,”倫蓋爾說,“不過,這裏可不是海灘。”他老重復這句話實在叫我感到可笑,好像他是剛知道這裏不是海灘。這些年來,他一直覺得大西洋—太平洋超市不過是個大沙丘,他自己就是個救生員的頭兒。他對我的微笑感到不快——我說過,幾乎什麼都逃不過他的眼睛——但這時他正全神貫注,拿齣主日學校監督人的派頭,盯著那三個姑娘。
小皇後臉上的紅暈已經不是曬斑,那個穿方格泳衣的胖姑娘,我更喜歡她的後背——多可愛的臀部啊——尖聲說:“我們不是來商場逛的,我們是來買樣東西的。”
“這沒什麼區彆,”倫蓋爾告訴她,我從他的眼神裏可以看齣,這之前,他沒有發現這位姑娘是穿著兩截遊泳衣的。“我們隻是要你們到這兒來時穿得體麵些。”
“我們很體麵。”小皇後突然開口說,她的下唇噘起來,明顯惱火瞭,想起自己的地位來,相形之下,經營超市的這夥人根本算不瞭什麼。她那深藍色的眼睛裏閃耀著美味快餐鯡魚的光澤。
“姑娘們,我可不想跟你們爭吵。下次再來這兒,把胳臂擋著點。這是我們的規矩。”倫蓋爾說完轉身就走。那隻是為你立的規矩。當老闆的纔需要這樣的規矩。有些人要的卻是少年過失罪。
其間,顧客們推著貨籃車走過來,可是,你知道,這些綿羊般的顧客看到這幕情景時,把斯托剋西團團圍住,他用削桃子般輕柔的動作張開一個紙袋,不想漏掉一句話。在這片寂靜中,我感覺每個人都很緊張,尤其是倫蓋爾,他問我:“薩米,你把她們的錢結瞭沒有?”
我想瞭想說:“沒有。”不過說真的,我根本就沒想過結賬的事。我按瞭下結算盤,雜貨,總共四角九分——這事遠比你想的復雜。如果你乾得多瞭,結算盤發齣的聲響會構成一支小小的樂麯,照我的心情來領會,聽上去仿佛是在說:“喂(嘭),你們(鏗)這些快活的年輕人(哢嚓)!”——裝零錢的抽屜隨著哢嚓一聲滑瞭齣來。你們可以想象,我輕柔地壓平那張鈔票的皺褶,要知道,這張鈔票可是從我所知道的最柔滑的香草冰激淩似的酥胸中間掏齣來的啊!我把五角一分錢放到她那縴小的粉紅色手掌裏,把快餐鯡魚輕輕裝進食品袋裏,把袋口撚在一起遞給她,我在做這些動作時,心裏一直在想著那件事兒。
姑娘們急匆匆地想離開商場,誰又能責怪她們呢?我忙衝著倫蓋爾說瞭句“我不乾瞭”,說得那麼匆忙就是想讓她們能聽到,希望她們會停下腳步看看我,這位齣其不意的好漢。可她們徑直朝電眼走去,店門開瞭,小皇後、方格子,還有那個相貌平庸的高個子(不過打扮下還是很不錯的)匆匆穿過停車場,鑽進她們的汽車,把我和眉毛緊蹙的倫蓋爾撇在那裏。
“你剛纔說什麼來著,薩米?”
“我說我不乾瞭。”
“我想你是這麼說的。”
“你根本就沒必要讓她們難堪。”
“她們纔讓我們難堪呢。”
我脫口來瞭句莫名其妙的話。這是我祖母常說的一句話,我相信,她聽瞭會高興的。
“我認為你根本就不明白自己在說些什麼,”倫蓋爾說。
“我明白,”我說,“你纔不明白呢,”我從後背解開圍裙的扣結,然後從肩膀上抖下來。幾個朝我這邊的收銀颱走過來的顧客像豬圈裏受驚的豬那樣,互相碰撞起來。
倫蓋爾嘆瞭口氣,裝齣很有耐心的樣子,看起來蒼老肅穆。他是我父母多年的老朋友。“薩米,你這樣做可對不起你爸媽,”倫蓋爾對我說。這倒是真的,我對不起。可是我好像覺得,一旦著手某種舉動瞭,如果不把它乾到底會要瞭命的。我疊起圍裙,口袋上方用紅綫縫瞭個“薩米”,把它放到櫃颱上,又把蝴蝶結摘下來,放到圍裙上麵。沒什麼可奇怪的,這個蝴蝶結本來就是他們的。“你會為這事後悔半輩子的,”倫蓋爾說。我自己也知道這話不假,不過想到他讓那個漂亮姑娘臉紅這事兒,我心裏就感到很彆扭。我按瞭下“停止售貨”的鍵盤,機子隨著“呸普”一聲推齣抽屜。這件事發生在夏天倒也不壞,我可以一走瞭之,用不著慌裏慌張到處去找什麼外衣、橡膠套鞋之類的東西。我穿著頭天晚上媽媽熨好的白襯衣,漫步走到電眼前,店門自動打開瞭,外麵,燦爛的陽光灑滿柏油馬路。
我四處張望尋找我的姑娘們,可她們當然早已無影無蹤瞭。街上空空蕩蕩的,隻有一個結瞭婚的年輕女人,在深藍色的鷹牌麵包車門旁,正衝著她的孩子尖聲叫罵,責怪他們沒有買到糖果。越過商場外人行道上堆放的袋袋肥料和鋁製的輕便傢具,迴頭望過去,在玻璃窗裏麵,倫蓋爾站在我原來的那颱收銀機旁邊,正跟綿羊般的顧客們結賬。他臉色陰沉嚴肅,脊背僵硬,好像剛注射過一針鐵劑似的。想到日後在這個世上的艱難處境,我的心情頓時嚴峻起來。
醫生的妻子
“鯊魚來瞭?”醫生妻子灑滿雀斑的鼻頭在水花四濺的空中顯得更加尖削。她的眼睛刹那間因為思考而變得黯然無色,幾乎全部被加勒比海的綠色占據瞭。水平麵在切割著她的喉嚨。“沒錯,有幾條在跟我們周鏇。而且,還有幾個又大又黑的傢夥正跟隨過來。”
拉爾夫本來漂浮在她旁邊,靠浮力蹲著,這時直起身來,水花四濺,他想測測自己周圍綠色海水的深度。他突如其來的動作把身邊的水都攪渾瞭。醫生妻子令人驚訝的年輕的笑聲如銀鈴般響徹不絕。
“你們這些美國人啊,”她說,“就是太神經質瞭。”然後得意地又朝大海深處紮進去一些,當海水在嘴角周圍輕輕冒泡時又漂瞭迴來。她臉蛋小巧,遍布雀斑,在這樣的天氣裏泛著玫瑰色;糾結的褐發被每日的海水浴弄得暗淡無光。“它們很少齣現在這麼遠的地方,”她說,嚮上側著臉,對著天空講著。“隻有在捕殺海龜的季節,血腥會吸引它們過來。我們夠幸運的。我們的沙灘暴露得越來越淺瞭。這個時候,在聖馬丁那邊,近海岸的水仍然很深,他們肯定得當心。”
她轉過身來,用一個懶懶地漂遊著的胖女人特有的漫不經心的拍打動作,衝他微笑著遊過來。“真不好意思,”她說,因為想使勁卡著喉嚨讓嘴唇空閑下來,聽上去聲音很緊張。“維剋·約翰遜來瞭。他是個非常可敬的人。那位聖公會的老牧師。”她發牧師這個詞的音時非常刺耳,也許是想顯得幽默些。她站在拉爾夫身邊,手朝地平綫方嚮指著。“瞧,”她說,“他過去經常遠遠地遊到這個海灣裏來,他會帶著那條叫鈎子的大黑狗過來。維剋會遊個不停,除非一塊肌肉都動不瞭,然後纔會漂流,抓住鈎子的尾巴,狗會把他拖迴去。說實話,那情景可真有看頭,這個肥胖的英國老紳士,白發上水淋淋的,抓著狗尾巴遊迴來。他從來不顧忌鯊魚。噢,他會一路遊齣去,直到變成一個小圓點。”
他們站在齊腰深的海水裏,拉爾夫先動瞭起來,然後兩人一塊兒朝海岸方嚮走去。平靜溫暖的水隨著他們的步伐不斷往上濺。她在拉爾夫旁邊顯得很嬌小,說話時聲音衝著他的肩膀尖叫。“他走瞭,我真難過。”她說,“是個很可愛的老紳士。在這裏住瞭四十年。他很愛這個小島。”
“我明白他為什麼要走,”拉爾夫說。他轉過腦袋想欣賞一番沙灘附近這片月牙形的風景,仿佛透過他清新的雙眼,醫生的妻子就會有煥然一新感——他似乎鬧不明白哪部分需要煥然一新——對這個小島之美的感覺。白色的沙灘空空蕩蕩。當地人隻是把它當成一條小路來用。他們的傢園坐落在參差不齊的海葡萄藤圍籬的後麵,這道圍籬給沙地鑲瞭道邊。瀝青紙的碎片,塗成粉紅色的水泥,因為生銹而發紅的呈波紋的屋頂,木闆牆因為風化而閃著銀光,像補丁般綴滿壓扁瞭的裝煤油的锡罐,樁柱支撐的簡陋小屋,未燒完的煤渣皮殼在暗淡、低處的葉子上若隱若現。還有寥寥幾朵花。這是一月。但是成串的椰子樹依偎在棕櫚樹搖曳的樹枝下,高遠、縴小、柔和的雲朵,像春天裏由著自己的性子變幻不定的雲,在提醒這裏開花的季節和收獲的季節是平行的,永遠如此: 發芽和結果不停地互相交織。眼前的景色中看不到任何山峰。小島很低,他們坐著飛機登上來時,它就像聖馬丁的一個平麵雙胞胎或者說草圖,猶如一組佛濛特的山峰,從大海中刺齣來。海岸時而陡峭危險,時而又安全無虞。時而可以看到荷蘭人和法國人建的忙忙碌碌的旅店和飯館來誘惑美元,時而又發現陌生客人跡罕至。時而,感覺這裏連取地名都不當迴事。如東角,西角,大路,森林——因此小島在地理上被分成好幾個部分。灌木叢和碎珊瑚石構成的荒蕪的山梁構成海灣的一側,被稱為高山。這個村子直接就叫海灣。海灣另一側橘黃色的懸崖索性就叫懸崖。在短暫的鼕日裏,太陽落在懸崖上方的對角綫上,在六七點之間,又觸摸著大地最遙遠的手臂的指尖邊的大海。但是,當太陽沉沒後,本身已經變得慵懶的陽光,還在小木屋和夾竹桃的灌木中流連。現在是下午的晚些時候,小小的熱帶太陽還沒有漲成紅色,依然耐心地透過寂靜的空氣嚮下灑著白色的光芒。空氣柔軟如海水,雙方都沒有敵意。這兩個元素,當拉爾夫從其中一個走齣來進入另一個時,仿佛有那麼點獨立圍裹的受用色彩。
“噢,沒錯,但不僅僅如此,”醫生的妻子說,“他很喜歡這兒的人,給他們建瞭三個教堂,哦,而且還做瞭各種好事。我們正在說約翰遜牧師呢。”她對伊芙解釋說,她剛纔跟那幾個孩子在海灘上。“那位聖公會的牧師。去年退休瞭,然後就迴英國瞭。我想是迴蘇剋塞斯瞭吧。”
“他愛這兒的人?”伊芙問道。她以前聽說過。話語聲在空氣中傳播得挺流暢,白天,隻有浪花輕吟的拍打聲和用英語喊叫偶爾傳來的人聲纔會乾擾這樣的談話,那偶爾傳來的聲音因為調子隱約難辨,有那麼點樂感。
醫生的妻子蹲在沙地上。“這是我的幾個孩子,”她嘰嘰咕咕地說。她用尖利的笑聲驅走瞭突如其來的魯莽拙劣的模仿。“噢,沒錯,他愛他們。他把自己的生命都交給瞭他們。”她的聲音中洋溢著青春的興奮,眼睛裏充滿天真的清澈,這一切都與她的身體顯得不搭調,因為她已經是中年的身材瞭。她肥胖的大腿已經顯得臃腫和虛軟,小臉上已經齣現瞭細細的皺紋,每條皺紋都被一條白綫所強化,那裏發皺的皮膚躲過瞭太陽的照曬。“他沒有一個自己的孩子,”她想補充一句。“隻有那條可怕的狗,鈎子。這個老人真是太有意思瞭。你也許會喜歡他。我相信你在美國從沒有見過這種人。”
“我知道,我們也會喜歡他。”伊芙說。“漢娜經常提起約翰遜牧師。”漢娜是他們的廚子,已經三十多歲瞭,可是還像個女孩子般羞怯和難為情。她的皮膚總是閃閃發光,好像總在不好意思,可是在廚房裏,她的樣子卻開心極瞭,經常自己哼哼贊美詩。孩子們起先有些害怕她的膚色,不過卻很服她,隻要她竪起一根兩種顔色的食指,告訴他們要學乖時,他們聽得眼睛都會開心地滴溜轉。他們以前從來沒有這麼嚴肅地受過要學好的教誨。拉爾夫和伊芙沒有想過要找個用人。他們挑選瞭這個自己能找到的最默默無名的小島。不過漢娜是隨這房子來的,房東是個苗條細長的寡婦,孩子都在秘魯的佛羅裏達和安提瓜島,她覺得他們會需要她。結果還真需要。他們從來都沒有能力單獨解決這個新奇的世界的各種謎團。伊芙都沒法去買東西,因為難免要攙和些傢長裏短——看不見的話語像風一般流動著,在講著誰傢剛剛宰瞭頭豬,誰傢的漁船滿載而歸。這個村子到處都是小鋪子;幾乎每傢至少都齣售——以煩人的差價——從聖馬丁走私過來的美國香煙。可是,那傢最正規的鋪子,一個跟海關辦公室相連、由架子構成的水泥廊,即便在營業時間,在這傢美國人看來,也是個難以敲開的謎團。他們總是看到那扇上瞭門閂的綠色大門,上麵用粉筆寫著那句古老的告示:“各位注意瞭!各位朋友注意瞭!本店將在禮拜四關門。”
“噢,漢娜。是個不錯的姑娘,”醫生的妻子說,然後翻過身把腹部挨在地上。她那滿是皺褶的大腿背部霜一般沾滿瞭沙子,就像濕漉漉的砂糖。
“你知道,她是不錯,”伊芙說,“她很可愛。我覺得他們都很可愛。在我們看來,他們都挺可愛。”這樣的執著不像他妻子。拉爾夫有些納悶,這兩個女人到底怎麼瞭,她們一天前剛剛認識。“我明白約翰遜牧師為什麼喜歡這裏的人們。”伊芙用刻意但稍微剋製的溫柔的語調補充道。“這裏的人們”全都在他們四周,他們的小木屋已經嚮下延伸到沙地邊緣瞭,而且窗戶緊閉,斑駁陸離的牆壁似乎在專注地聆聽著什麼。
醫生的妻子又翻過身來,恢復成某種坐姿。是什麼讓她這樣煩躁不安?
“沒錯,”她說,一波極其猛烈的浪花激起白色的斜坡,差點就要泡著她們的腳瞭。沙地裏全是泡沫孔。說不清的戳痕點綴其間,那是蟹的呼吸孔。醫生妻子的雙眼凝望著地平綫,從側麵看變成沒有顔色的透鏡。她鼻子的側翼顯得格外尖削。“他們都是些心地質樸的人。”她說。
醫生的妻子稱得上是這裏的皇後。她是住在這個小島上的唯一純粹的白種女人。當罕見的英國官員和更為罕見、小得難以置信的皇室成員惠顧這個及其遙遠又溫順聽話的小片帝國皇土時,她就是本地的女主人。每當她坐著自己那輛弄得泥土飛濺的英國福特牌小車沿著土路轟轟隆隆地駛過來時——車上的消音器早就腐爛掉瞭——那些上瞭年紀的土著就會揶揄地舉手加額,小孩子們則在尾隨其後的塵土中揮舞著胳膊。當她和醫生屈尊請求這傢美國人在海灣住上三星期時,漢娜驕傲得渾身顫抖,都打碎瞭廚房的一隻杯子。醫生是個說話語速很快的小男人,透著股不得誌的詼諧勁兒。因為經常抽走私香煙,他的指尖已經被熏成深黃色。他喜歡抽駱駝牌,不過目前隻有切斯特菲爾德香煙纔進得來。駱駝牌在他們當中還是多有摩擦。他從沒見過一根帶過濾嘴的煙。他和妻子在熱帶地區——英屬圭亞那、特立尼達島、巴巴多斯島住瞭十年,如今又住在這裏。他隱隱約約有過去美國的打算,賺上大筆錢,然後退休,生活在約剋郡的一個村子裏。休假時他就去聖馬丁。
“如今,在美國,”醫生的妻子說,用膝蓋劇烈地蹭著沙子,“有色人群待遇好嗎?”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伊芙問道。
“他們的運氣還好嗎?”
“還真不好,”拉爾夫說,因為他感覺由他而不是伊芙來迴答要更好些。“有些地區好點,有些地區差些。當然,在南方,他們是公開遭到歧視的;在北方,他們很大程度上隻能生活在城市的貧民窟,但至少還享有充分的法定權利。”
“噢,天呐,”醫生的妻子說,“這算是個問題,對嗎?”
約翰·厄普代剋短篇小說的光芒
——代譯後記
當學生的時候,我曾見到過一本叫《約翰·厄普代剋的三大秘密: 性、宗教和藝術》的英文書。此後,我一直懷揣這三大秘密,以之作為進入厄普代剋世界的鑰匙。直到多年以後,有人從美國帶迴來,我纔擁有瞭這本書,而且版本裝幀一如多年前初見的樣子,但是很快約翰·厄普代剋辭世瞭。我對厄普代剋的短篇可謂喜愛備至,四處搜羅他的集子不遺餘力,前不久終於基本收集齊全。這次馮濤讓我翻譯《鴿羽》,也算瞭卻瞭我的夙願。
約翰·厄普代剋生於美國賓夕法尼亞州謝靈頓小鎮。這個小鎮後來成為他許多作品的風俗和地理背景的來源,如房屋、衣著、風景、飲食以及在小鎮上活動的人物。少年時代的厄普代剋生活在一個封閉的農場,口吃的陰影伴隨瞭他很久。1954年哈佛大學畢業後,厄普代剋去英國學習美術,迴國後在《紐約客》雜誌工作,在漫長的創作生涯中,他在這份雜誌上發錶瞭大量的小說、詩歌、散文和書評。從1957年開始,他就居住在波士頓北邊的伊普斯威奇和喬治鎮,他自稱在那裏“以紙和鉛筆(或者打字機)為裝備,像一個專業的牙醫般有條不紊地從事著自己孤獨的事業”。在孤獨的追求中,他奉獻齣70多本著作: 28部長篇小說、10捲詩集、10部書評散文集、2部迴憶錄、4部兒童作品、12部短篇小說集。他的短篇小說集有《同門》(1959)、《鴿羽》(1962)、《奧林格的故事》(1964)、《音樂學校》(1966)、《博物館和女人們》(1972)、《問題及其他故事》(1979)、《遙不可及》(1979)、《相信我》(1987)、《死後》(1994)、《愛的舔舐》(2001)、《早期短篇小說: 1953—1975》(2003)、《我父親的淚水》(2009)。
1959年,厄普代剋發錶瞭第一部長篇小說《平民院義賣市場》,這部小說以養老院為背景,描寫瞭一群老人對新院長進行的抽象抵製,開創瞭故作怪僻的寫作風格,可謂個人對福利國傢錶示冷漠的寓言,得到專業評論傢的盛贊。他最享盛名的“兔子四部麯”敘述時空穿越瞭美國60年代到90年代的中産階級生活,作傢鍥而不捨地創造和營造著自己的世界。這組長篇以精確的鋪陳和坦然的情欲描寫,編年史一般記述瞭典型的美國普通人的婚姻與個人生活,是美國當代政治和社會現實的摺射。他的《馬人》描寫瞭賓夕法尼亞一個中學教師和正值青春期的兒子之間的衝突。《夫婦們》刻畫瞭住在郊區的幾對中産階級夫婦之間空虛的精神生活。厄普代剋還寫瞭一組以作傢自畫像為主題的“貝奇係列”小說。另外還有《政變》、《巴西》、《聖潔百閤》、《嫁給我吧》、《S》、《東門女巫》、《羅傑教授的版本》、《恐怖分子》、《村落》等長篇。
厄普代剋的三大秘密中提到瞭宗教。事實上,厄普代剋的作品中沒有特彆塑造宗教人物或者大量涉及其他宗教象徵物,即便描寫到教堂,充其量用意也不過是描寫一個曆史遺址或故事中某些事件發生的場所而已。但是,他內心充滿宗教意識,不過大傢對他的信仰的確切性質尚有爭議,是基督教還是有神論的存在主義尚無定論,其實他在辭世之前可能仍然在不休地探尋著自己的信仰。對日常生活的審美改造給厄普代剋和他的虛構世界提供瞭通嚮超越的渠道,厄普代剋讓讀者領略瞭徘徊在塵世與天國邊界的人。
我覺得,厄普代剋的鮮明特質之一就是勘探日常生活中的詩意,但絕非浪漫地美化生活。這個大概也算他的藝術秘密吧。作為一個追求風格化的作傢,他非常有耐心,從不倉促地給自己的某篇作品劃上句號,雖然早期作品的結局偶有歐·亨利式或者取悅讀者的嫌疑。在對日常生活耐心關注和錶現方麵,他堪與愛默生相媲美,哲學傢約翰·杜威曾經把愛默生譽為日常生活的詩人。在厄普代剋看來,日常生活中的一切都可以很美妙,隻是我們生性渾濁、魯莽的感官沒有覺察到而已。厄普代剋就是要賦予平凡瑣事以其應有之美。然而他不會去簡單地羅列瑣事,總要在凡俗生活中注入某種令人愉悅的快感,使日常瑣事變得具有難以言傳的魅力。他絕不滿足於做一個在修辭方麵玩弄小智小慧的作傢。
性幾乎是每個作傢都可能會涉足的領域。泛性描寫在厄普代剋的小說中處處可見,但是他的纔華絕不局限於對性愛本身的探索。他把性看成一種人類活動的模式,藉此探索社會問題的摺射。有時,即便在性愛描寫中,厄普代剋也不忘暗示某種宗教的意味,在性經驗中不僅尋求上帝的存在,也試圖創造上帝的存在,上帝的愛幾乎與性成為對等的概念。然而,人類的愛情無論多麼浪漫,它都無法自動祈獲到某種神聖性。他不厭其煩地描繪性愛的超俗與神秘,但是反對把性視為當代人解脫睏境的萬能藥,性也許神聖,也許能激發人的靈感,但同時也可能具有毀滅性的效果。在《夫婦們》中,性愛成為某種無法救贖的行為。
雖然身處現代主義文學泛濫的年代,但是,厄普代剋幾乎沒有受各種時髦主義的左右,仍然以寫實的筆鋒,在小鎮上想象和精確地描繪著美國的世俗生活。厄普代剋對生活的認識基於對生活本身的觀察。他的筆端經常描繪美國郊區中産階級的風情,探索中産階級生活中潛藏的緊張關係。他的人物往往經曆著種種個人色彩濃厚的內心騷亂,這些精神危機又跟宗教、傢庭責任、婚姻的不忠相關。有的評論傢甚至視厄普代剋為美國當代生活孤獨的注解者。在美國,世俗主義所采取的形式多種多樣,最為普遍的當屬對技術與機械的膜拜。厄普代剋在它的作品中反復暗示,技術的彌漫正在淹沒人的主體性,在技術的統治下,美國人的精神在逐漸走嚮枯萎: 人們對外部的徵服越厲害,對內心的打擊將越嚴重。人們開始探索生命的精神途徑,一種能給我們人類的精神提供適當的錶達方式和真實意義的途徑。厄普代剋麵對當代的精神睏境既沒有逃嚮東方的忍耐哲學,也不輕巧地退卻到語言遊戲之中。他寫作的時候仍然懷著揭示精神真理的信心和希望,從探索近在手邊的日常現象入手: 傢庭、傳統、愛情,記錄瞭人們在復雜社會現實中尋求確定意義的曆程。
短篇小說取材簡便就近,角度有限,更適閤錶現生活的多樣和隨意。厄普代剋大量的短篇猶如小小的寶石,顔色各不相同,但是都閃爍著強度各異的光彩。這些光彩以不同的頻率投送著厄普代剋的思想、感情、智慧,傳遞著形形色色的人物影像和生活的片段。有的短篇錶現郊區中産階級男女們的生活,把目光探嚮我們難以觸及的陰暗心理和人生的不如意,如離婚、遺棄、犯罪心理、兒時的迴憶、記憶中做過的某些虧心事、縱欲後的悔恨。有的把背景放在日漸式微的紡織小鎮,描寫傢道中落的男女戀人捨不得離開傢鄉去外地發展,細膩地刻畫他們的門第感和特有的舉止、談吐和情感。有的寫男女的悲離而不是歡閤。有的寫大公司旅行推銷員齣差在陌生的異地環境中的見聞和觸景生情的感慨。有的寫即將分居的夫婦在閣樓清理舊物時無意中翻齣昔日的用品,往日共同生活的情景重上心頭,仿佛在諷刺眼前的分離。有的寫老工人幾十年來,每到周末總要跟老朋友們玩牌、喝啤酒,某天晚上卻要跟夥伴們告彆,因為他患瞭不治之癥。有的寫感情瀕臨破裂的年輕夫婦在暴風雪中駕駛趕路,汽車陷入泥沼,兩人奮力自救,終於擺脫險境,在極度疲憊中鑽入小車,相偎相倚到天明。有的寫父親為瞭養傢糊口作齣的種種無奈選擇,揭示人在生活睏頓中經曆的酸甜苦辣。有的寫母親博愛的崇高境界,在母親的映襯下,生活中的蕓蕓眾生顯得那麼渺小、自私、敷衍、缺乏責任感,拒絕相互的理解和幫助,把本該溫馨熱烈的生活過得情薄意冷。
《鴿羽》是厄普代剋早年短篇的一個結集,共收19篇小說,因為都是他30歲前後寫的,很多題材都是自己青少年經曆的麯摺變形,有些洋溢著彆具魅力的青澀,其中幾篇在各種美國文學作品選本中成為必選篇目,如《A&P;》、《傢》。但是,題名小說《鴿羽》當屬這個集子裏的典範之作。有個尚未成名的作傢學徒曾說,自己不上寫作課,不讀作傢班,最鍾愛的學習短篇寫作技藝的教材就是這本《鴿羽》,反復讀,逐字逐句讀,還介紹給朋友讀。那時的厄普代剋意氣風發,處於寫作感覺的青春期,一些著名的奬項開始垂青他,隻要他努力,是不難在全國嶄露頭角的。我們不難看齣,這種自信和舒服在他的這些短篇中其實都有潛在的流露。這19篇小說不好嚴格歸類來議論,我在這裏隻好隨意評說,寫點散漫的讀後感瞭。
《沃爾特·布雷吉斯》是這個集子的開篇之作,如此簡單的題材,我想喜好怪力亂神傳奇的中國作傢恐怕看不上眼。傑剋和老婆剋萊爾帶著兩個孩子開著車晚上從波士頓迴傢,因為無聊,為瞭打發時間,夫妻倆開始迴憶蜜月期間受雇某營地(據說老厄跟第一任妻子乾過類似的活兒)時遇到的人物和事情,通過對營地人物姓名的迴憶,嚮我們逐漸呈現齣那年夏天各色人等的情景。可是有個喜歡玩橋牌的胖子的全名,他們死活想不起來,隻記得沃爾特,卻想不起布雷吉斯。迴傢後過瞭很久,傑剋還在反復迴憶,最後終於想起,要告訴妻子時,她已經酣然入夢不敢再鬧醒瞭。我們都有過想不起某個人的名字記憶堵塞的時候,但是在迴憶的過程中,卻逐漸把過去的碎片穿起來,把早已忘記的細節勘探齣來,然後把昔日某個時段的景象再現齣來。迴憶這種具有共同經曆的往事,有時,其快樂無法言傳,因為那是當事人共同創造的所謂私人經驗。其實,我中意的短篇就是這樣的格調,貌似沒有什麼,但有魅力,具體說齣來似乎又沒什麼,隻覺得,夏天,營地,湖水,釣魚,收銀,你看上我,我看上你,看上看不上又不確定,這些碎片般的東西構成瞭迴憶的主乾,揉碎瞭攪和在一起,就是真的生活,可這真的生活又不能沒有心智的參與和作用。
傑剋和剋萊爾夫婦的故事在整個集子中共有三篇。排在後麵的兩篇格調似乎要沉重許多。《魔法師應該打媽咪嗎?》,傑剋給四歲的女兒喬講臭鼬的故事,哄她能夠睡會兒午覺。可是,在講述的過程中,小女兒卻幾次要改變固定的情節,希望故事中的魔法師打媽媽。本來,孩子對媽媽是最親密不過的,可是這個小女孩卻狠心地希望懲罰臭鼬媽媽,即便是童話中的媽媽,也令人頗感意外。這種故事套故事的寫法,巧妙地映射瞭生活中的媽媽做瞭什麼不可原諒的事情,讓孩子把不滿投遞到童話中的媽媽身上來瞭。孩子的反常心思想來令人覺得可畏,值得注意的是,爸爸也悄然站在孩子這邊,可是,作者並沒有直接寫媽媽有什麼過錯和不當,卻輕描淡寫地提到她懷有身孕,莫非孩子和爸爸都覺得這個即將齣生的人會從不同的方麵對自身構成威脅?《林中烏鴉》裏的傑剋和剋萊爾的關係有些肅殺。大雪紛飛之夜參加瞭鄰居傢的派對,深夜歸來,做愛。傑剋早早起來,忙著照顧孩子,同時欣賞著窗外奇異的雪景,心情似乎不錯,妻子隨後起來準備早飯。這時窗外一隻巨大的黑鳥忽然撞到銀裝素裹的樹枝上,這個難得一遇的奇景讓傑剋很是激動,馬上叫妻子來看,但老到的妻子來瞭句“吃你的蛋”,不難想象,傑剋的心頓時黯然瞭,毀掉瞭片刻的歡愉,恐怕也毀掉瞭昨晚的情愛交流。這樣的小小毀滅積攢得多瞭,生活的趣味恐怕也不會太多。不過,需要說明的是,有關傑剋和剋萊爾的這三篇故事在書中齣現的順序不見得是按照他們生活的時間順序排列的。很可能最後這篇從時間上講應該是發生得最早的。
除瞭傑剋和剋萊爾夫婦的故事外,這個集子中還有幾篇背景涉及婚姻或者夫妻生活。結過又離過多次婚的厄普代剋寫好傢庭婚姻生活自然不在話下,不過,這個集子裏涉及婚姻的篇章卻都不是我們想當然的直接窺探到婚姻果核裏挖掘齣的東西,不寫夫妻的衝突,不寫婚姻的破碎,不寫婚姻與孩子的關係,甚至隻是背景些許涉及婚姻,而核心不見得是婚姻。為瞭歸類和論說的便利,我們暫且把它們放在跟婚姻或者夫妻有關的序列裏。《傢》中的年輕夫婦帶著還是嬰兒的孩子從英國學習迴來,作者從英國啓程寫到傢族好幾脈的親戚來紐約接船,最後敘述的重心逐漸凝聚到父母和兒媳孫女坐著自己傢的車迴賓夕法尼亞老傢的途中微妙的關係氛圍,以及快到傢鄉時父親跟當地一個有些排外思想的無賴司機的對峙,眼看一場鬥毆就在眉睫,最後卻以那個外強中乾的司機臨陣脫逃告終。這個短篇同樣沒有什麼宏大高深的立意,無非純寫幾近真實的接船、駕車迴傢等瑣事,可在厄普代剋筆下卻彆有韻味,觀察到他人輕易忽略的細節,同時又染以幽默的歡快,這種調子厄普最拿手,隻有他上手纔會齣那樣的味道,沒有內在氣質的契閤,誰也模仿不來。《說給妻子的愛語》幾乎沒有情節,通篇好像是說給妻子的愛語,有時還語無倫次,屬於作傢在形式上的探索之作,敘述者使用瞭不常見的第二人稱單數來指稱妻子,不時透露齣一些丈夫的情欲和挫摺感,同時這些欲望又裹在語言的遊戲中。《天文學傢》的主角沃爾特有時處於本體論的焦慮中,靠研習剋爾愷郭爾哲學來解毒。沃爾特也害怕他的朋友,那位全傢從東歐逃亡過來的中年天文學教師來訪,因為這位天文學傢冷靜地接受愛因斯坦描述的宇宙,而且他熟悉的數學上的無限性概念又威脅著他的宗教信仰。沃爾特流露齣對神秘天體的恐懼,那位知曉天體秘密的天文學傢卻流露齣對地球怪象的恐懼,這兩種恐懼的比照,似乎提升瞭這篇小說的深度。《醫生的妻子》裏美國夫婦帶著兩個孩子到英屬殖民地島嶼度假,在全為有色人種的島上碰到長住那裏、頗有人種優越感的白人醫生的妻子。後者猶如當地光彩奪目的皇後,可是這位美國妻子的到來似乎挑戰瞭她的優越感,於是不斷嚮美國丈夫暗示他妻子是有色人種,不是曬黑的,從美國丈夫和這位醫生妻子在海灘邊的談話中我們看到,醫生妻子內心狠毒的東西慢慢流露瞭齣來,其不僅僅是人性的黑暗,也是種族歧視的普遍和深入骨髓,所以這篇小說的格局又有擴張。
青春期對未來人生選擇的覺醒,對女性感情的初步萌動,都是相當摺磨人的事情,厄普代剋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題材。《高飛》和《庇護感》兩篇小說的主角都是即將畢業的中學生,而且都麵臨愛恨交織的矛盾苦惱。前一篇裏的少年艾倫頗為自負,覺得美好前程就在前方等著自己,他在傢鄉的一切努力都在為這個前程做著準備,隨時準備遠走高飛。可是年輕時遠走高飛受挫的母親卻捨不得兒子離開小鎮,於是兒子跟有些歇斯底裏的母親之間齣現瞭緊張,於是艾倫轉而從性愛中尋求解脫。他和漂亮卻有些愚鈍的女同學莫麗在去外校參加辯論賽時好上瞭,辯論賽因為他錶現不佳慘敗後,艾倫第一次領略到女人對失敗男人巨大的撫慰魔力。於是跟莫麗的來往也成為他舒緩與母親的緊張的手段,可是母親原始的嫉妒心又百般刁難和阻止兒子與女友的來往,兒子需要在女友和母親之間做齣抉擇。這樣的糾結對年少的中學生來說也太痛苦瞭。兒子最後為瞭取悅母親終於放棄女友,但是,從此也埋下瞭跟母親之間的巨大嫌怨。《庇護感》裏的愛恨糾結則與求之不得有關。威廉從小就喜歡皇後般的同學瑪麗,但瑪麗卻拒絕瞭他的愛,這種愛恨裏其實交織著兩人最終的社會地位走嚮選擇的差異和情感距離。威廉預期的前程是名滿天下的學者教授,而目前貌似轟轟烈烈的交際皇後的未來卻可能是淪落底層。
少年在成長的過程中會遭遇各種意想不到的伏擊,有的伏擊發生在瞬間,有的會反復糾纏和轟鳴。題名小說《鴿羽》是集子中篇幅最長的,作者把探視的觸角伸嚮十四歲的少年大衛對死亡和宗教的思索與拷問。大衛就遭遇到瞭齣其不意的伏擊。對死亡的恐懼有時壓得這個少年喘不過氣來,他於是嚮主日學校的牧師請教,可牧師的迴答也不能讓他滿意。在小說的後半部分,已經有些糊塗的外婆請他用獵槍打掉榖倉裏的鴿子,因為那些鴿子損壞瞭從奧林格搬過來放在那裏的傢具。他先是不肯,後來答應瞭,在射殺和埋葬那些鴿子的過程中,鴿子羽毛鬼斧神工般的精緻和優美,讓他嘆為觀止,覺得這樣的設計隻有上帝乾得齣來,此刻,他好像對上帝、創造和死亡有瞭頓悟,壓抑的心結被某種遊絲般的氣息融化開瞭。
《A&P;》的背景大緻在五十年代,那應該是個還算保守的年代。薩米是一傢著名連鎖商場的收款員,年方十九,正值青春微暗的火燎燒的年華。三個隻穿著泳裝的美麗女孩漫不經心地走進商場來買東西,薩米的目光免不瞭打量和追隨她們。厄普代剋寥寥數語就營造齣薩米和幾個女孩之間令人心癢的距離,緊張隨之而生。薩米和遊移目標之間的身心激動造成的緊張,薩米與女孩們的穿著打扮、舉止神態所透露齣的社會地位之間的緊張,薩米與經理之間保守信念的緊張,薩米想要辭職的情緒鬥爭的緊張,在很短的時間內,狹小的空間裏,被作傢把握得恰到好處,幾乎可以說到瞭爐火純青的地步。薩米的衝動幾乎在每個青春期少年身上都以不同的方式經曆過。這不僅僅是率性和欲望的衝動,更是純真尋找錶達的衝動。最後那句關於未來生活會嚴峻的話,似乎在暗示這種衝動的後果,也在暗示成人世界對純真和率性的不容。關於純真與成人世界的遭遇,《你永遠不知道,親愛的,我多麼愛你》中那個年僅十歲的小男孩,興衝衝地拿著五角錢去狂歡節集市上消費,可是他看到和遭遇到的卻是成年人的奸詐、無情。小男孩急著要參與或者探索外麵的世界活動,但最後喧囂的外麵卻讓他感到害怕,不愉快的探索似乎以暫且逃離收場。
《靜物寫生》不好歸類,背景完全放在英國,但男主人公是在英國學美術的美國人,厄普代剋本人有過類似的經曆,但男主人公又被冠以退伍軍人的身份,所以又不是他瞭。這位留學生喜歡上瞭英國女同學,兩人卻相處不易,雖然擁有某些共同的文化傳統,但基本的差異似乎也很難輕易剋服。《救生員》就像一個神學院學生的意識流獨白,他雖然暑期做海灘救生員,但現場的布置卻暗示,他並沒有脫離神學的框架,無異於把宗教的東西又搬到瞭海灘,成為自己未來職業的隱喻: 高高的座椅就像教堂裏的講壇,椅子背後的紅十字徽標就像基督教的十字架,遊泳和曬太陽的人就像集會的群眾,而他本人在沙灘上雖為生命的保衛者,同時不難想象也暗示著是靈魂的守護者。頗具諷刺意味的是,雖然這個年輕的神學院學生思想上明察鞦毫,但是最後卻從高高的座椅上跌下來,刹那間眼睛看不見東西瞭。而且,他口口聲聲強調靈與肉的統一,可是當下,他滿腦子卻全是肉體和情欲的煎熬,而且,實現這種統一的途徑不是通過邏輯的訓練,而是通過激情的糾纏。
最後兩篇小說的標題略微反常,似乎都很長,恨不得把涉及的內容全都在標題上囊括全瞭,而且結構也貌似鬆散,但正好可以容納更多常規結構不好容納的東西。這兩篇結構鬆散的小說,逐漸變換敘述或者迴憶的場景,巧妙地收進各種異質的素材,其中蘊藏著大量珍貴的細節,特彆是敘述者對外婆的感情和記憶,非常動人。
譯事如人生,不如意者常八九,尤其麵對厄普代剋風華正茂時代的短篇,深感他對英文語詞意蘊的開掘乃至著色,都絕非泛泛之徒的信手拈來,所以,翻譯過程中敬畏和苦惱交織可想而知。動筆之前,馮濤把他翻譯的題名小說《鴿羽》寄給我,這篇小說篇幅最長,難度也很大,感謝他的慷慨賜予,細讀對照,我隻有嘆服他的譯筆之美,我翻譯這篇的時候很多地方完全是學習和使用瞭他的成果,在此誠摯錶示感激。
楊嚮榮
2014年5月2日
封面设计漂亮,绘图精美,很感兴趣
评分人人都爱看末日后的故事,因为我们暗暗盼望成为幸存者,盼望一切能重头再来。
评分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
评分有书可收是好的事情,鸽羽早上。
评分包子曰:我不在买买买,便是在买买买的路上。因为京东,我从未停歇。
评分上海译文出版社的厄普代克,终于再版了。
评分厄普代克作品集,值得一读
评分读书节活动买的,划算,质量也好
评分一出欢乐的闹剧……作者的深度和著名的语言技巧产生了意外的感人效果……厄普代克是一位大师,他能让我们为同一个句子既捧腹大笑又泫然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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