産品特色
內容簡介
蘇童的閱讀筆記如同他的作品,非常感性又非常復雜,非常細膩又非常寬廣。在蘇童的閱讀地形圖中,有對卡爾維諾、納博科夫、菲茨傑拉德、辛格、米蘭·昆德拉等西方作傢的作品闡釋,也有對周作人、聶華苓、王安憶、遲子建等本土優秀作傢的解讀,還有對費裏尼的經典電影《八又二分之一》《甜蜜的生活》等的點評,更有對短篇小說的獨到見解。這些文章為首次結集,與讀者共享閱讀之美。
作者簡介
蘇童,1963年生於蘇州,1984年畢業於北京師範大學中文係,現為北京師範大學教授。代錶作有《妻妾成群》《我的帝王生涯》《米》《河岸》《黃雀記》等。曾獲第三屆亞洲文學奬、第九屆茅盾文學奬等。
目錄
我的讀書生涯
把他送到樹上去
蓋茨比有什麼瞭不起
讀納博科夫
如何與世界開玩笑
去小城尋找紅木傢具
誰是誰的臥室
莫拉維亞的《再見》
談談《包法利夫人》
在瘋人院裏誰能睡著覺?
女人的風景
時間背後的故事
捕獲月亮的人
甜蜜的生活是苦澀的
齣乎預料的往往是不幸
與魔鬼和平共處
一條大路通往悲傷
周作人的“夏夜夢”
聶華苓的《三生三世》
王琦瑤的光芒
關於遲子建
小說是靈魂的逆光
短篇小說,一些元素
我看短篇小說
童年生活在小說中
文學作品中現實生活的魅力
關於創作,或無關創作
神話是飛翔的現實
關於文學的自問自答
偉大的雜文
精彩書摘
一、我的讀書生涯
很早以前,我讀書幾乎是不加選擇的,或者是一部名著,或者是一部書的書名優美生動吸引我,隨手拈來,放在床邊,以備夜讀所用。用這種方式我讀到瞭許多文學精品,也讀瞭一些三四流甚至不入流的作品。也有一些特殊情況,對某幾部名著我無法進入真正的閱讀狀態。比如麥爾維爾的巨作《白鯨》,幾乎所有歐美作傢都倍加推崇,認為是習作者所必讀的,但我把《白鯨》啃瞭兩個月,終因其枯燥乏味,而半途而廢,悵悵然地還給瞭圖書館。那是好幾年前的事瞭,我以後再也沒有重讀《白鯨》。如果現在重讀此書,不知我是否會喜歡。但不管怎樣,我不敢否認《白鯨》和麥爾維爾的偉大價值。
令人愉悅的閱讀每年都會齣現幾次。給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讀塞林格的《麥田裏的守望者》。那時我在北師大求學,一位好友嚮我推薦並把《守望者》藉給我,我隻花瞭一天工夫就把書看完瞭。我記得看完最後一頁的時候教室裏已經空空蕩蕩,校工在走廊裏經過,把燈一盞盞地拉滅。我走齣教室,內心也是一片憂傷的黑暗。我想象那個美國男孩在城市裏的遊曆,我想象我也有個“老菲芯”一樣的小妹妹,我可以跟她開玩笑,也可以嚮她傾訴我的煩惱。
那段時間,塞林格是我最癡迷的作傢。我把能覓到的他的所有作品都讀瞭。我無法解釋我對他的這一份鍾愛,也許是那種青春啓迪和自由舒暢的語感深深地感染瞭我。我因此把《守望者》作為一種文學精品的模式,這種模式有悖於學院式的模式類型,它對我的影響也區彆於我當時閱讀的《靜靜的頓河》,它直接滲入我的心靈和精神,而不是被經典所熏陶。
直到現在我還無法完全擺脫塞林格的陰影,我的一些短篇小說中可以看見這種柔弱得像水一樣的風格和語言。今天的文壇是爭相破壞偶像的時代,人們普遍認為塞林格是淺薄的誤人子弟的二流作傢,這使我辛酸。我希望彆人不要當著我的麵鄙視他,我珍惜塞林格給我的第一綫光輝。這是人之常情。誰也不應該把一張用破瞭的錢幣撕碎,至少我不這麼乾。
現在說一說博爾赫斯。大概是1984年,我在北師大圖書館的新書卡片盒裏翻到那部書的書名,我藉到瞭博爾赫斯的小說集,從而深深陷入博爾赫斯的迷宮和陷阱裏。一種特殊的立體幾何般的小說思維,一種簡單而優雅的敘述語言,一種黑洞式的深邃無際的藝術魅力。坦率地說,我不能理解博爾赫斯,但我感覺到瞭博爾赫斯。
我為此迷惑。我無法忘記博爾赫斯對我的衝擊。幾年以後我在編輯部收到一位陌生的四川詩人開愚的一篇散文,題目叫《博爾赫斯的光明》。散文記敘瞭一個博爾赫斯迷為他的朋友買書寄書的小故事,並描述瞭博爾赫斯的死給他們帶來的哀傷。我非常喜歡那篇散文,也許它替我寄托瞭對博爾赫斯的一片深情。雖然我沒能夠把那篇文章發錶齣來,但我同開愚一樣相信博爾赫斯給我們帶來瞭光明,它照亮瞭一片幽暗的未曾開拓的文學空間,啓發瞭一批心有靈犀的青年作傢,使他們得以一顯身手。
閱讀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在閱讀中你的興奮點往往會被觸發,那就給你帶來瞭愉悅。那種進入作品的感覺是令人心曠神怡的。往往齣現這樣的情形,對於一部你喜歡的書,你會記得某些極瑣碎的細節,拗口的人名、地名,一個小小的場景,幾句人物的對話,甚至書中寫到的花與植物的名稱,女孩裙子的顔色,房間裏的擺設和氣味。
兩年前我讀瞭杜魯門·卡波特的《在蒂凡納進午餐》,我至今記得霍莉小姐不帶公寓鑰匙亂撳鄰居門鈴的情節,記得她的鄉下口音和一隻方形藤籃。
有一個炎熱的夏天,我鑽在蚊帳裏讀《赫索格》,我至今記得赫索格曾在窗外偷窺他妻子的情人——一個瘸子——在浴室裏給赫索格的小女孩洗澡,他的動作溫柔、目光慈愛,赫索格因此心如刀割。在索爾·貝婁的另一部作品《洪堡的禮物》中,我知道瞭矯形床墊和許許多多美國式的下流話。
卡森麥勒的《傷心咖啡館之歌》我讀過兩遍。第一遍是高中時候,我用零花錢買瞭生平第一本有價值的文學書籍,上海譯文齣版社的《美國當代短篇小說集》。通過這本書我初識美國文學,也細讀瞭《傷心咖啡館之歌》。當時覺得小說中的人物太奇怪,不懂其中三昧。到後來重讀此篇時,我不禁要說,什麼叫人物,什麼叫氛圍,什麼叫底蘊和內涵,去讀一讀《傷心咖啡館之歌》就明白瞭。
閱讀確實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二、把他送到樹上去
卡爾維諾在仰望一片茂密的樹林時,發現粗壯雜亂的樹乾酷似一條條小路,樹乾之路是幽暗的、彎麯的,當它們嚮四麵八方延伸時,一種神秘的難以勾勒的旅程也在空中鋪展開來。是光綫的旅程,還是昆蟲、苔蘚或者落葉的旅程?許多從事文學和繪畫創作的人都可能産生諸如此類的聯想,但卡爾維諾慧眼獨具,他看見瞭彆的,他還在樹上看見瞭一個人和他的傢園。很可能是一瞬間的事,靈感的光芒照亮瞭卡爾維諾。這一瞬間,作傢看見瞭“樹上的男爵”,他正從一棵樹跳到另一棵樹上去,那個在樹上跳動的人影,正是作傢守望的“人物”……所謂靈感來瞭,很多時候說的是人物來瞭。
有個人爬到樹上去,不是為瞭狩獵和采摘,不是孩子的淘氣,不為彆的,隻是為瞭在樹上生活!讀者們之所以無法忘記《樹上的男爵》,其實是無法忘記一個爬到樹上去生活的人。小說傢從來都是詭計多端的,他們塑造的人物形象韆奇百怪,套用如今商界的廣告營銷戰略語匯,越怪越美麗,乖張怪譎的人物天生搶眼,印象深刻自然是難免的,但爬到樹上去的柯西莫超越瞭我們一般的閱讀印象,這個人物設置至今看來仍然令人震驚,在文學史上閃著寶石般的光芒。
《樹上的男爵》齣版於1957年,此時距離卡爾維諾的成名作《通嚮蜘蛛巢的小徑》發錶正好是十年時間,距離他的另一篇精彩絕倫的作品《分成兩半的子爵》則相隔瞭五年時光。對於一個優秀的作傢來說,青壯年期的十年時光應該是一段河流般奔湧的創作史,可以泛濫成災卻不允許倒流,而卡爾維諾似乎是斜刺裏奪路狂奔,背叛自己的同時也脫離瞭保守的意大利的文學大軍。卡爾維諾脫穎而齣之時正是意大利曆經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瘡疤漸漸結痂之時(而他早已經在《通嚮蜘蛛巢的小徑》中觸及瞭那塊潰爛時期的瘡疤),戰爭年代他在破敗的街道和酒館中體會意大利的悲愴,在和平年代裏他有閑適的心情觀察祖國意大利瞭,結果從樹上發現瞭自己的祖先。從開始就這樣,卡爾維諾善於讓人們記住他的小說。即使是在《通嚮蜘蛛巢的小徑》中,人物也是不易忘卻的,一個孤獨的男孩,被同齡的孩子們所拋棄,卻被成年人所接納所利用。沒有人會忘記男孩的姐姐是個妓女,而且是個和德國軍官睡覺的妓女。我曾嘗試拆解小說中的人物鏈條:皮恩—姐姐—德國軍官—遊擊隊,感覺它像一種再生復閤材料,可以銜接無數好的或者很平庸的情節人物關係(由此有瞭皮恩偷槍的故事,有瞭皮恩和遊擊隊營地的故事)。這個人物鏈所滋生的小說材料是多快好省的,但具有一定的危險性——所有過於講求效率的職業手段都有一定的危險。《通嚮蜘蛛巢的小徑》也如此,看似牢固的人物鏈後來不知怎麼脫瞭鏈,小說漸漸發齣一種機械的鬆散無力的噪音,也許是從皮恩越獄後碰到“大個子”開始的,一切細節幾乎都在莫名其妙地阻礙小說嚮輝煌處發展。我們最後讀到瞭一個少年與遊擊隊的故事,加上一把槍,很像一部二流的反映淪陷的電影。
一個過於機巧科學的人物鏈對於具有野心的小說也許並不閤適,而作傢也不一定非要對“二戰”這樣的重大題材耿耿於懷,卡爾維諾對自我的反省一定比我深刻。五年過去後意大利貧窮而安詳,卡爾維諾寫齣瞭《分成兩半的子爵》,單就人物設置來說,已經拋棄瞭人們熟悉的模式,十年過後《樹上的男爵》應運而生,令人震驚的卡爾維諾來瞭。
卡爾維諾來瞭,他幾乎讓一個傳統的小說世界都閃開瞭。讓親人們閃開,讓莊園閃開,甚至讓大地也閃開,讓一棵樹成為一個人的世界,讓世界拋棄孤獨者,也讓孤獨的人拋棄他人的世界,這是五十年代卡爾維諾對小說人物的設想,也是他文學生涯中一次最決絕而勇敢的小說實踐。
少年男爵柯西莫可以為任何一個藉口爬到樹上去,不一定是為瞭拒絕吃蝸牛。反叛與拒絕在文學作品中的例子和實際生活中一樣多,但卡爾維諾是處心積慮的,爬到樹上去,爬到樹上去——這聲音是聖潔的,也是邪惡的,是人們能聽見的最輕盈也最沉重的召喚。不僅僅是為瞭反抗,也不是為瞭叛逆,當一個孩子任性的稚氣的舉動演變成一種生存的選擇之後,這個故事變得蹊蹺而令人震驚起來。讀者們大概都明白一個不肯離開樹頂的少年身上隱藏著巨大的哲學意味,但每個人也都為卡爾維諾驚世的纔華捏瞭一把汗,他怎麼讓這齣戲唱完呢?柯西莫將在樹上乾些什麼?柯西莫會不會下樹?柯西莫什麼時候下樹?(大傢都明白,柯西莫下樹,小說也該結束瞭。)
卡爾維諾不讓柯西莫下來,柯西莫就下不來。柯西莫在樹上的生活依賴於作傢頑強的想象力,也依賴於一種近乎殘忍的幽默感。柯西莫在樹上與鄰居傢的女孩薇奧拉的糊塗的愛情在人們的預料之中,但他在樹上與大強盜布魯基的交往和友誼在小說中卻又是奇峰陡生。布魯基這個人物的設置同樣讓人猝不及防,他是個熱愛閱讀的浪漫的強盜,他強迫柯西莫給他找書,而且不允許是無聊的書,一個殺人如麻的強盜最後被捕的原因也是為瞭一本沒看完的書,更奇妙的是布魯基臨刑前還關心著小說主人公的下場,當柯西莫告訴他小說中的主人公是被吊死的,這個沉迷於文字的強盜踢開瞭絞架的梯子,他對柯西莫說:“謝謝,我也是這樣,永彆瞭。”
卡爾維諾放大瞭柯西莫的樹上世界,這個人物便也像樹一樣長齣許多枝條,讓作傢取之不竭用之不盡。柯西莫在樹上走來走去,從十二歲一直走到年華老去。“青春在大地上匆匆而過,樹上的情形,你們可想而知,那上麵的一切注定是要墜落的:葉片,果實。柯西莫變成瞭老人。”老瞭的男爵仍然被作傢締造神話的雄心牽引著,沿著樹上世界一直走到瞭遙遠的森林中,傳奇也一直在延續,樹上的男爵親曆瞭戰爭,最後見到瞭拿破侖。作為真正的傳奇,小說的結尾無情地挫傷瞭讀者的熱望和善心,柯西莫再也沒有迴到地上來,垂死的柯西莫最後遇到瞭熱氣球,奇跡開始便以奇跡結尾,我們最後也沒等到主人公迴歸,小說卻結束瞭。
請注意作傢為他的人物柯西莫撰寫的碑文,它不僅可以幫助我們理解人物,也幫助我們勾勒瞭卡爾維諾塑造這個人物的思路:生活在樹上—始終熱愛大地—升入天空。這碑文不知為何讓我想起對卡夫卡《變形記》的讀解:變為昆蟲—體會人的痛苦—無處生活。
最洶湧的藝術感染力是可以追本溯源的,有時候它的發源就這麼清晰可見:樹上有個人。在我看來,《樹上的男爵》已經變成一個關於生活的經典寓言,就像卡夫卡筆下的城堡,卡爾維諾的樹也成瞭世界的盡頭。然後我們不得不提齣一個課堂式的問題,你覺得是哪一步棋造就瞭這部偉大作品的勝局,如果有人問到我,我會這麼迴答,其實就是一步險棋,險就險在主人公的居所不在地上,而是在樹上。
總是覺得卡爾維諾優雅的文字氣質後隱藏著一顆殘酷的心,細細一想豁然開朗:有時候一個作傢就是統治人物的暴君,對待柯西莫這樣的人,放到哪兒都不閤適,乾脆把他送到樹上去。
三、蓋茨比有什麼瞭不起
菲茨傑拉德那個時代的作傢,寫小說多少都有點吊人胃口的習慣,好似我們的京戲,主人公化好瞭妝,在後颱嚴陣以待,卻遲遲不上場,鑼鼓鬍琴聲中拔頭籌的是些跑龍套的,最後等得你要罵娘瞭,那主人公纔齣來,一個亮相,沒有滿堂彩,讀者心裏說,看把你傲的,你有什麼瞭不起?
但是,平心而論,等待蓋茨比的齣場是值得的,盡管小說已經進行到第一章的末尾,蓋茨比的齣場仍然先聲奪人,他“兩手插在口袋裏站在那兒,仰望銀白的星光”——這是非常平庸的客觀描寫,但主觀描寫卻已經足夠機智、俏皮瞭,他“齣來確定一下我們本地的天空哪一片是屬於他的”——光是機智和俏皮哪夠得上石破天驚?於是敘述者緊接著看見蓋茨比先生嚮著幽暗的海水和一盞又小又遠的綠燈伸齣瞭雙臂,而且還在發抖。
對寫作與閱讀都敏感的讀者會意識到,作傢咬瞭自己的鈎,從此以後,他必須在剩下的篇幅中徹底滿足讀者對這個主人公的期望瞭。
湯姆·布坎農和他的社交圈“可疑地”霸占瞭一會兒小說篇幅,打鬧一番後終於知趣地讓颱。大人物蓋茨比卻仍然躲閃著什麼,似乎在說,小的們先玩。總是隻聞其聲不見其人的味道,當他花園裏的夏日派對以窮奢極欲徵服上流社會虛榮浮誇的男男女女時,人們相信,西卵的天空確實是有一大片屬於這個大人物——有傳言說他是德國威廉皇帝的侄兒,理該如此。
但也有傳言說蓋茨比先生殺過人。這是蓋茨比的花園派對上的客人在議論他時提供的信息,這樣的信息多得令讀者一時消化不瞭。比如還有人說蓋茨比先生當過德國間諜,還有人否定前麵的信息,說“二戰”時候蓋茨比是在美國軍隊服役的,比如貝剋小姐透露說蓋茨比告訴她他畢業於牛津,隨後又錶示她無論如何不相信蓋茨比上過牛津大學。又比如有人說蓋茨比是私酒販子,說他不是威廉皇帝而是德國元帥興登堡的侄子。
繁雜的信息互相矛盾,有效地堆砌著一個人物神秘的輪廓和綫條,卻無情地泄露瞭一個事實,“那麼多人到蓋茨比傢做客,卻對他一無所知,仿佛是對他所錶示的一種微妙的敬意”。圍繞著蓋茨比的來曆,這麼旺盛這麼神秘的火焰扇起來,人物反倒被作傢架在空中瞭,怎麼辦?隻好慢慢地放下來,結果,坐在一個“吵吵鬧鬧的小姑娘”身邊的大人物與“我”來瞭個戰友相認,此後是邀請“我”一起試飛水上飛機,此後纔是那韆呼萬喚始齣來的一句話,“我就是蓋茨比”。
蓋茨比的財産來曆不明,他的性格和形象特徵卻很明顯。喧鬧中的若有所思,一擲韆金時的若有所失,都是矛盾。矛盾的當然還有他聚集人群後的孤獨。他聚集人群又遠離人群,在請來樂隊為客人演奏交響樂時,“蓋茨比單獨一個人站在大理石颱階上,用滿意的目光從這一群人看到那一群人”。當客人們在自己的花園裏狂歡的時候,蓋茨比“卻變得越發端莊瞭”。這確實就是大人物的做派瞭,這做派是財富、傲慢、居高臨下造成的,但也有另一種可能,它僅僅說明瞭孤獨、拘謹、怯懦,或者心事重重。
蓋茨比的人物塑造始終與他的身世解密齊頭並進地進行,他的客人已經讓他的故事光怪陸離。
偏偏當事人蓋茨比自己似乎也在嚮人文雅地訴說他身世的謊言。這令人頭暈,隨後作者敏銳地預感到讀者將齣現的不良癥狀,適時地調整瞭敘述節奏,先是解開瞭“我”、貝剋小姐、湯姆和黛西夫婦和蓋茨比之間人物關係的紐扣,鬧瞭半天,這葫蘆裏賣的藥是一個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不光是黛西的錶親“我”、黛西的閨中女友貝剋小姐會意外,不光是黛西的丈夫會嫉妒,就是讀者也會失落,看瞭半天,看的還是一個愛情故事呀。怎麼不是愛情故事?瞭不起的蓋茨比,他所做的一切的一切,都是為瞭與初戀情人黛西的再次相見。
作為一個人物矛盾體,除瞭被虛榮和浮華的生活方式所俘獲,蓋茨比也被愛情所俘獲。他比一個純真的小鎮青年更執著地追求純真的愛情。五年後他再次看見黛西之前先是繞著房子跑瞭一圈,看見以後“麵如死灰”,交談之前局促不安,交談以後欣喜若狂,大人物蓋茨比好不容易流露齣小人物的可愛之處,秘密約會卻結束瞭,請注意作傢在刻畫蓋茨比性格的苦心孤詣。“我走過去告辭的時候看到那種惶惑的錶情又齣現在蓋茨比臉上,仿佛他有點懷疑目前幸福的性質。”一個矛盾重重的大人物轉瞬間又迴來瞭。“黛西遠不如他的夢想——並不是由於她的過錯,而是由於他的幻夢有巨大的活力。他的幻夢超越瞭她,超越瞭一切。”
突然一下,什麼都清楚瞭,大人物蓋茨比不是什麼神秘人物,他是一個生活在幻夢中的人。五年以後他以一種幻夢的方式演齣著與黛西舊夢重溫的好戲,同時尖銳地指齣,“她的聲音充滿瞭金錢”。而把小說進行得悠閑過度的作傢此時也清醒過來,殘忍起來,一個高潮就把數個人物捆紮一遍,作齣處理,在蓋茨比和黛西一行五人的紐約之行不歡而散後,是蓋茨比和黛西的那輛車撞死瞭威爾遜太太,這個威爾遜太太,正是黛西的丈夫湯姆·布坎南的情人。為什麼讓這個胖女人去死?為什麼讓黛西開車去撞她,然後再讓蓋茨比攬下責任?為什麼蓋茨比一定要在遊泳池邊為尋凶上門的威爾遜所殺?也許不為什麼,隻為一個似乎有利於毀滅蓋茨比的情節,作傢造就一個傳奇然後再毀滅傳奇的工作已經準備就緒,在毀滅蓋茨比這個傳奇之前,作傢接受著良心的煎熬,一段段貌似莫名其妙的插敘都在替說謊的蓋茨比開脫,他當過兵,他去過牛津,他在自己神秘的身世上並非都在撒謊。但一切已經不能掩蓋讀者在目睹蓋茨比滅亡時的不安和騷動,還有傷心,不管怎麼說,在大人物蓋茨比臨死之前,讀者都已經愛上瞭他。就像愛上另一個幻夢中的自我。
文學史上大概很少有這樣的例子,用最煩瑣的通俗小說路數去言情,結果寫齣瞭一部經典著作,蓋茨比先生的身後令人肝腸寸斷,他的葬禮上,所有曾經在他花園裏縱情歡愉的男男女女都不見瞭,來的是他的父親,一個寒酸純樸的小鎮老人。他沒有分享兒子在世間的榮華,卻隨身保存著蓋茨比先生年輕時的作息錶。我斟酌再三,決定把這張時間錶抄錄下來,以此對我們這裏探討的一個人物蓋棺定論,順便懷念一個年輕人業已消失的青春,懷念一個小說人物(或許是真實人物)悲喜交加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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