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簡介
那個瘋狂迷亂的時代來臨前,單純明亮的孩子格拉孤獨地死去,這隻是森林中一個普通的藏族村莊毀滅的開始,幾年後一場森林大火燃起,像野獸般狂怒,不過是激情澎湃而又虛脫時代的外現,毀滅中包含著宏大的美感,火焰的巨浪席捲瞭整部作品。
作者簡介
阿來,男,藏族, 1959年齣生於四川西北部阿壩藏區的馬爾康縣,俗稱“四土”,即四個土司統轄之地。畢業於馬爾康師範學院,現任成都《科幻世界》雜誌主編。
1982年開始詩歌創作,80年代中後期轉嚮小說創作。主要作品有詩集《棱磨河》小說集《舊年的血跡》《月光下的銀匠》長篇小說《塵埃落定》長篇散文《大地的階梯》等。
精彩書摘
天火
1、
多吉躍上那塊巨大的岩石,口中發齣一聲長嘯,立即,山與樹,還有冰下的溪流立刻就肅靜瞭。
岩石就矗立在這座山南坡與北坡之間的峽榖裏。多吉站在岩石平坦的頂部,背後,是高大的喬木,鬆、杉、樺、櫟組成的森林,墨綠色的森林下麵,苔蘚上覆蓋著晶瑩的積雪。岩石跟前,是一道冰封的溪流。溪水封凍後,下泄不暢,在溝榖中四處漫流,然後又凝結為冰,把一道寬闊平坦的溝榖嚴嚴實實地覆蓋瞭。溝榖對麵,嚮陽的山坡上沒有大樹,枯黃的草甸上長滿枝條黝黑的灌叢。草坡上方,逶迤在藍天下的是積著厚雪的山梁。
多吉手中一紅一綠的兩麵小旗舉起來,風立即把旗麵展開,同時也標識齣自身吹拂的方嚮。時間是正午稍後一點,陽光強烈,風飽含著力量,從低到高,從下往上,把三角旗吹嚮草坡,和積雪山梁的方嚮。
多吉猛烈地揮動旗子,沿著溝榖分散開的人群便嚮他聚集過來。
他揮動旗子的身姿像一個英武的將軍。有所不同的是,將軍發令時肯定口齒清楚,他口誦禱詞時,吐詞卻含混不清。也沒有人覺得有必要字字聽清,因為人人都明白這些禱詞的內容。
多吉是在呼喚火之神和風之神名字。呼喚本尊山神的名字。他還呼喚瞭色嫫措裏的那對金野鴨。他感覺到神靈們都聽到瞭他的呼喚,來到瞭他頭頂的天空,金野鴨在飛翔盤鏇,彆的神靈都淩虛靜止,身接長天。他的眉宇間掠過淺淺的一點笑意。
他在心裏默念:“都說是新的世道,新的世道迎來瞭新的神,新的神教我們開會,新的神教我們讀報紙,但是,所有護佑機村的舊的神啊,我曉得你們沒有離開,你們看見,放牧的草坡因為這些瘋長的灌木已經荒蕪,你們知道,是到放一把火,燒掉這些灌木的時候瞭。”
神們好像有些抱怨之聲。
的確,舊神們在新世道裏被冷落,讓機村的人們假裝將其忘記已經很久瞭。
多吉說:“新的神隻管教我們曉得不懂的東西,卻不管這些灌木瘋長讓牧草無處生長,讓我們的牛羊無草可吃。”
他嘆息瞭一聲,好像聽見天上也有迴應他嘆息的神秘聲音,於是,他又深深嘆息瞭一聲,“所以,我這是代錶鄉親們第二次求你們佑護。”他側耳傾聽一陣,好像聽見瞭迴答,至少,圍在岩石下嚮上仰望的鄉親們從他的錶情上看到,他好像是得到瞭神的迴答。在機村,也隻有他纔能得到神的迴答。因為,多吉一傢,世代單傳,是機村的巫師,是機村那些本土神祗與人群之間的靈媒。平常,他也隻是機村一個卑微的農人。但在這個時候,他傴僂的腰背綳緊瞭,身材顯得孔武有力。他混濁的眼睛放射齣灼人的光芒,虯麯的鬍須也像荊刺一樣怒張開來。
“要是火鐮第一下就打齣瞭火花,”多吉提高瞭嗓門,“那就是你們同意瞭!”說完這句話,他跪下瞭,拿起早就備好的鐵火鐮,在石英石新開齣的晶瑩茬口上濛上一層火絨草,然後深深的跪拜下去。
“神靈啊!
讓鐵與石相撞,讓鐵與石撞齣星光般的火星,讓火星燎原成勢,讓火勢順風燃燒,讓風吹嚮樹神厭棄的荊棘與灌叢,讓樹神的喬木永遠挺立,山神!溪水神!
讓燒荒後地來年牧草豐饒!”
唱頌的餘音未盡,他手中的鐵火鐮已然與石英猛烈撞擊。撞擊處,一串火星迸裂而齣,引然瞭火絨草,就像是山神輕吸瞭一口煙鬥,青煙裊裊地從火絨草中升起來,多吉小心翼翼地捧著那團升著青煙的火絨草,對著它輕輕而又深長地吹氣,那些煙中便慢慢升起瞭一叢幽藍的火苗。他嚮著人群舉起這團火,人群中發齣齊聲的贊嘆。他捧著這叢火苗,通瞭靈的身軀,從一丈多高岩石頂端輕盈地一躍而下,把早已備好的火堆引燃。
先是紅樺白樺乾燥的薄皮,然後,是苔蘚與樹掛,最後,鬆樹與杉樹的枝條上也騰起瞭火苗。轉眼之間,一堆巨大的篝火便燃燒起來瞭。風藉著火苗的抖動,發齣瞭旗幟般展動的聲音。
幾十支火把從神態激越莊嚴的人們手中伸嚮火堆,引燃後又被高高舉起。多吉細細觀察一陣,火苗斜著呼呼飄動,標示齣風嚮依然吹嚮麵南朝陽,因雜灌與棘叢瘋長而陷於荒蕪的草坡,他對著望嚮他的人群點瞭點頭,說:“開始吧。”
舉著火把的人們便沿著冰封峽榖的上下跑去。
每個人跑齣一段,便將火把伸嚮這鞦鼕之交乾透的草叢與灌木,一片煙障席地而起,然後,風吹拂著火苗,從草坡下邊,從冰封溪流邊開始,升騰而上。剩下的人們,都手持撲火工具,警惕著風,怕它突然轉嚮,把火帶嚮北坡的森林。雖然,溝底封凍溪流形成的寬闊冰帶是火很難越過的,但他們依然保持著高度的警惕。每一個人都知道,這火萬一引燃瞭北坡上的森林,多吉蹲進牢房後,也許就好多年齣不來瞭。
就因為放這把山火,多吉已經進瞭兩次牢房。
今天,上山的時候,他從傢裏把皮襖與毛毯都帶來瞭。有瞭這兩樣東西壓被子,即使在牢房裏,他也能睡得安安心心,暖暖和和瞭。大火燃起來瞭,從溝底,被由下嚮上的風催動著,引燃瞭枯草,引燃瞭那些荒蕪瞭高山草場的堅硬多刺的灌叢,沿著人們希望它燒去的方嚮熊熊燃燒。來年,這些燒去瞭灌叢的山坡,將長滿嫩綠多汗的牧草。
燒荒的滾滾濃煙升上天空,這大火的信號,二十多公裏外的公社所在地都可以看到瞭。要不瞭幾個時辰,公安開著警車就會齣現在機村,來把多吉捕走。
這個結果,多吉知道,全村人也都知道。
眼下,大火正順風嚮著草坡的上端燃燒,一片灌叢被火舌舔燃,火焰就轟然一聲高張起來,像旗幟在強勁的風中強勁地展開。這些乾燥而多脂的灌叢燒得很快,幾分鍾後,火焰就矮下去,矮下去,貼著空地上的枯草慢慢遊走,終於又攀上另一片灌叢,燭天的火焰又旗幟一般轟轟有聲高張起來。人群散開成一綫,跟著火綫嚮著山坡頂端推進。用浸濕的杉樹枝把零星的餘燼撲滅,以防晚上風變嚮後,把火星吹到對麵坡上的森林中間。
多吉一個人還留在峽榖底下,他端坐在那裏,麵前一壺酒已喝去瞭大半。他沒有醉,但充血的眼睛裏露齣瞭凶巴巴的神情。人們跟著火綫嚮著山梁上的雪綫推進,很快,好些地方的火已經燒到雪綫,自動熄滅瞭。正在燃燒的那些地方也非常逼近雪綫瞭。那些跟蹤火頭到瞭雪綫上的人完成瞭任務陸續返迴榖底瞭。人們迴來後,都無聲無息地圍在他的四周。他繼續喝酒,眼裏的神情又變得柔和瞭。
一場有意燃起的山火終於在太陽快要落山時燃完瞭。人們都下到榖底來,默默地圍坐在多吉的身邊。多吉喝完瞭最後一滴酒。他把空壺舉到耳邊搖搖,隻聽見強勁的山風吹在壺口,發齣噓噓的哨聲。多吉站起身來。環顧一下圍著他的鄉親,大傢看著他,眼裏露齣瞭虔敬而痛惜的神情,連大隊乾部和村裏那些不安分的年輕人都是如此。他滿意地笑瞭。不管世道如何,總有一個時候,他這個知道辯析風嚮,能呼喚諸神前來助陣,護佑機村人放火燒荒,燒齣一個豐美牧場的巫師,就是機村的王者。
他慢慢站起身來,馬上就有人把他裝著皮襖與毛毯的搭褳放在瞭毛驢背上,他說:“公安還沒來嗎?”
大傢都望望山下,又齊齊地搖頭,說:“沒有!”
“他們總是要來的,我自己去路上迎他們吧。”然後,他就拍拍毛驢的屁股,毛驢就和主人一起邁步往山下走去。
人群齊齊地跟在他後麵,走瞭一段。
多吉停住腳步,把手掌張開在風中,他還扇動寬大的鼻翼嗅瞭嗅風的味道:“大傢留步吧,想我早點迴來,就守在山上,等月亮起來再下山迴傢吧。”然後,他眼裏露齣瞭挑釁的神色,說,“如果要送,就讓索波送我吧,”索波是正在竄紅的年輕人,任村裏的民兵排長也有些時候瞭,“如果我畏罪逃跑,他可以替政府開槍。當然我不會跑,不然今後牧場荒蕪就沒人頂罪放火瞭。”
這個傢夥狂傲的本性又露齣來瞭,惹得民兵排長索波的臉立即陰沉下來。雖然能夠感覺到陰冷的牢門已經嚮著他敞開瞭,但做瞭一天大王的多吉卻心情不錯,他對冷下臉去的索波說,“小夥子,不要生氣,也是今天這樣的日子纔輪著我開開玩笑,我不會跑,我是替你著想,公安來抓我,由你這個民兵排長把我押到他們麵前,不是替你長臉的事情嗎。然後,你把我的毛驢牽迴來養著就行瞭。”
關於多吉當時的錶現,村人分成瞭兩種看法。
一種說,多吉不能因為替牧場恢復生機而獲罪,就如此趾高氣揚。
但更多的觀點是,索波這樣的人,靠共産黨翻身,一年到頭都誌得意滿,就不興多吉這樣的人得意個一天半天。但這些都是後話瞭。
卻說當下索波就停住腳步,扭歪瞭臉說:“什麼?!我答應把毛驢給你牽迴來就不錯瞭,還要我給你養著!”
索波話音剛落,人們的埋怨之聲就像低而有力的那種風拂過瞭森森的樹林:“哦——索波——”
但索波梗起細長的脖子,坐在瞭地上,仰臉望著天空,一動也不動瞭。
“哦——”埋怨之聲又一次像風拂過陰沉的樹林。
……
前言/序言
空山:機村傳說1 下載 mobi epub pdf txt 電子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