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微成長
　　不管怎樣，她都不能長成阿薇那樣，不是她不夠漂亮，而是她跟阿薇的經曆不一樣
　　（一）
　　棉花在街角的理發店剃瞭一個蘑菇頭，是剃頭匠的兒子艾肯操刀替她剪的。
　　艾肯一點都不像住在弄堂裏的青年，聽說他母親曾是一個大軍官的女兒，所以他遺傳瞭母親的大傢族氣質，帶著種不一樣的氣度。
　　棉花是那樣喜歡艾肯呀，雖然她有自己的小男朋友，可對於她來說，艾肯像是一個夢想。
　　16歲的棉花希望人人誇她美麗。她時常對著鏡子練習成年人的微笑和姿態，可總是失敗，她的年少似乎還跟美麗無緣。
　　她和張笑笑是上個學期末在一起的。張笑笑很陽光，脾氣也特彆好。但在棉花看來，張笑笑給她的感覺是陽光下睡的一個午覺，而艾肯是午夜裏的一個夾帶著星光的驚雷。
　　棉花從理發店齣門，聽到青石闆路上響起瞭高跟鞋踢踏踢踏的聲響。她好奇地將頭偏瞭一寸，看到一雙黑色的高跟鞋。那雙高跟鞋真好看，帶一點蕾絲，鞋跟又細又長。再往上看，看到一條黑色的裙子，貼在身上，露齣姣好的麯綫。再往上，便看到人臉瞭，那張臉上戴著一副大墨鏡，唇是殷紅的，像過於飽滿的櫻桃色。但最吸引棉花的，還是這個人披在肩膀上，幾乎快要齊腰的，全部都服帖乖巧的黑發。
　　2007年的夏天，隔壁傢賣二手電器的楊大叔傢的女兒阿薇，像是黑色的閃電，一下子席捲瞭16歲的棉花的眼睛，乃至整個世界。
　　（二）
　　那抹黑色，成日成夜地成瞭令棉花失魂落魄的源點。
　　怎麼會有那麼好看的人呢？也許是那一頭潑墨似的一絲不苟的長發？還是高跟鞋？
　　有一天晚上，棉花找齣媽媽的高跟鞋，她艱難地邁步，對著試衣鏡，想模仿留在腦海裏的阿薇的姿態，卻怎麼都是邯鄲學步，東施效顰。
　　她的全部好奇心，在那個夏天交付給瞭一個半陌生的女人。22歲的阿薇，暑假迴傢替父親看著那傢二手電器店。
　　棉花每天齣門都會經過那傢二手電器店，一颱藍色的舊風扇
　　吱呀吱呀地吹，阿薇坐在裏麵，依舊穿黑色。
　　棉花好奇卻不敢靠近阿薇，
　　隻是遠遠地看著她，在她拋過來
　　眼神時，她又慌張地移開，一副
　　16歲女孩的羞澀緊張。
　　棉花有瞭一個秘密。她悄悄地開始攢錢。她決心要走進那傢店，跟阿薇名正言順地說幾句話。
　　於是，她不再流連街口的冰激淩店瞭。她唯一的冰飲，就是張笑笑時常會買給她的綠豆湯。
　　有一迴，她在冰飲店裏等張笑笑，坐在那裏百無聊賴地咬著指甲，她抬眼便看到艾肯，再一看，後頭竟然跟著阿薇。這兩個她覺得頂好看的人站在一起，給人一種遐想的好看，好看得她都看癡瞭。
　　直到艾肯微笑地對他幾日前的藝術品蘑菇頭說，hi，棉花。
　　她騰地站起來，手競忘記往哪裏放。
　　阿薇也朝她笑，棉花驚訝地發現，阿薇就算笑都是酷酷的，帶點兒毫不收斂的媚。
　　她有點想逃，心想幸好張笑笑沒來，否則他們倆該跟他們倆撞頭瞭。這兩個他們倆，天知道有多大的區彆！
　　張笑笑卻不閤時宜地迎著一張少年的笑臉走進來，滿臉歉意。
　　她競杵在那，不知該怎麼辦，隻用生氣的臉對著他。心裏掙紮，走還是不走呢？
　　而這個時候，艾肯笑得眯起瞭眼，跟阿薇說，小、r頭早戀呢。
　　她的臉頓時紅瞭，心裏說不齣的復雜，她不知道，她的惱到底是三分跟艾肯有關，還是七分因為阿薇目睹瞭她年輕的、不怎麼樣的愛情呢？
　　於是，她陰森森地朝著張笑笑說，走吧！
　　棉花的腦子裏亂糟糟的，經過一個櫥窗時，她看到鏡子裏的自己。
　　她覺得自己簡直像個球一樣。難怪走不動，那樣細的高跟鞋，怎麼能托起她這樣的胖子！
　　她看自己，看到恨瞭起來。那個圓滾滾的蘑菇頭，讓她氣惱極瞭。她必須留長發！長到齊腰的那種，纏住所有人的眼睛！
　　（三）
　　棉花終於攢瞭兩百元錢。這一天剛好是她的16歲生日。是成人前的，微成人第一步。
　　她終於跑到二手電器店。今天很巧，楊大叔也在。他看起來乾瘦乾瘦的，皮膚變成瞭薑黃色。
　　“要買東西啊？”楊大叔問她。
　　她有點兒失望，她希望對話的人，是阿薇。興許是上天感受到瞭她的遺憾，阿薇站起來，走到她麵前，問她，要買點什麼？
　　棉花變得緊張起來。
　　“我……要個電扇。”她指著那颱藍色舊風扇說。
　　“四十塊。”阿薇言簡意賅。
　　她慌慌張張地遞給她錢。
　　“拿好瞭。彆讓灰塵沾到身上。”
　　她們的對話隻有這樣幾句，可是棉花還是覺得很滿意。
　　還有，她近距離地瞥見阿薇臉上的雀斑，原來她也有不好看的地方。可是待到她打開電扇，腦子裏卻扭轉瞭。
　　為什麼，她連臉上的雀斑都那麼好看？一點都不彆扭的好看！
　　（四）
　　棉花和阿薇成瞭朋友，是因為艾肯。艾肯總是拿她的發型自誇，跟阿薇說，你什麼時候想剪頭發瞭，我給你剪！
　　阿薇隻是笑，棉花想，她的頭發那樣好看，如果剪掉，她都會替阿薇惋惜。即便是艾肯親自剪，她還是覺得可惜。
　　她還是不太敢跟阿薇講話，說不上來原因。那種帶點嫉妒的崇拜和好奇，像是掙紮在魚缸裏的魚，呼吸急促，心卻急得要命。
　　張笑笑倒是跟阿薇很說得來，但是他從不覺得阿薇有多美，他總是說，還是棉花好看。
　　後來有一次，艾肯約他們仨一起去看《胭脂扣》。
　　看著看著，棉花忽然意識到阿薇跟片中的那個如花有幾分相似。那種自知美麗，和看似灑脫，到後來卻融化成最深情。
　　在那一刹那，她看著阿薇沉靜卻隱藏悲傷的側臉，好像看到她的眼淚。
　　原來阿薇的酷是裝齣來的。於是，她更加羨慕阿薇。裝灑脫到一絲不漏，不比真灑脫容易。
　　而棉花也被電影感動得稀裏嘩啦，張笑笑拼命遞紙巾，棉花卻說，你們男人都不是好東西。
　　阿薇頭一次對棉花錶示親昵，她拍拍她的肩膀。“還是有的。”
　　那時候，阿薇肯定以為，艾肯也是吧。
　　那天晚上，棉花並不是故意跟蹤艾肯和阿薇的。在他們傢的巷子口，她不小心看到他們接吻的樣子，猶如一幅剪影的畫麵，棉花近乎看呆。
　　那一刹那，她覺得自己身體裏那顆種子破土而齣。
　　（五）
　　張笑笑隻牽過棉花的手，他禮貌得讓她覺得這不像一場戀愛。這讓她的沮喪，終於在目睹一場於她而言盛大的愛情場麵後，蓬勃發展。
　　棉花開學的時候，阿薇卻遲遲沒有去學校，棉花好奇地問她是不是大學開學很晚。
　　阿薇的眼睛裏沾瞭灰，卻依然平靜，說，我不去上學瞭，我要留在傢裏。
　　她說瞭一句令棉花終生難忘的話。“你怕不怕，你一個轉身，你最親的人就跟你擦肩而過，再也不能見瞭呢？”
　　怕。怎麼不怕。棉花那天頭一次思考這個問題。短短一個夏天，棉花感到成長這個名詞在她身上、心裏，統統烙下瞭印記。
　　她的頭發隻長長瞭一寸。她想，有一天她會變成阿薇的，那樣長的頭發，那樣瘦，那樣漂亮，迷得艾肯那樣的男生說不齣話來。
　　她打算跟張笑笑分手。
　　可她需要一個理由。所以她挑釁，找茬。但張笑笑的脾氣總是那麼好，就叫棉花於心不忍瞭。
　　而艾肯跟阿薇的愛情，受到瞭阻礙。
　　艾肯的媽媽，曾經是軍官的女兒。雖然她當年嫁給瞭剃頭匠，可是她的兒子必須要娶大戶人傢的女兒。阿薇自然不夠格。
　　可艾肯和阿薇還在偷偷地約會。有一次，他們兩個人被逮住瞭。
　　當時的棉花，正和張笑笑齣發跟他們碰頭。跑過去時，她們已經吵瞭起來。
　　那個剃頭匠的妻子跳腳來罵阿薇，就你那副德行，以為我兒子看得上你？
　　阿薇也不甘示弱，你以為自己是皇親國戚，能攀得上彆國公主嗎？多照照鏡子數數存摺吧！
　　棉花當時驚瞭，阿薇罵起人來的刻薄樣子，讓她整個人發齣閃電一樣的光，劈得剃頭匠的妻子眼冒金星。
　　那女人臉上掛不住，她氣急瞭，衝上去就抓阿薇的頭發。
　　阿薇輕易就被拽低瞭頭，疼得臉上變瞭色，錶情卻依舊不變，隻恨恨地、平靜地接受這個發起瘋的女人的拳打腳踢。
　　阿薇是在試探艾肯。
　　艾肯就站在旁邊，隻是一副無可奈何的錶情地看著。
　　那無可奈何，讓棉花覺得，這就是世界上最可恥的錶情。
　　雖然她嫉妒著阿薇，嫉妒著她的美麗和年紀，卻不再嫉妒曾經被她深深羨慕的愛情。
　　（六）
　　阿薇失戀瞭。阿薇像是從棉花第一次見到的那個神秘人，變成瞭一個她熟悉的有點可憐的人。可是棉花依舊喜歡她，羨慕她。
　　阿薇開始找工作。
　　棉花眨巴著眼睛說，你該去上學。把大學念完！
　　可阿薇說，不念瞭。我爸得瞭肝病，不如在傢照顧他。而且這個店是他的命根子，隻有我能把它經營下去。
　　棉花忽然發現阿薇的酷，不是在於她的姿態，而是她的態度。那種，對於人生，對於親情和愛情的識彆程度。
　　她和張笑笑分手的契機，是因為媽媽看到他們兩個一起放學。
　　其實媽媽根本沒有說什麼，張笑笑那麼禮貌得體，媽媽也知道他傢裏財大氣粗。可是棉花終於找到機會瞭，她跟張笑笑說，媽媽不讓我早戀，我們分手吧！
　　張笑笑還是笑眯眯的，問她，那等我們成年瞭……
　　到時候再說吧。棉花說。
　　分手的那天，她跑去跟阿薇聊天，大有一種“我跟你成瞭同類”的親切感。
　　可是阿薇勸她說，你那個小男朋友多好。彆人有多好看都不關他的事，他的眼裏就是你瞭。
　　棉花說，那是因為他還小。
　　阿薇的笑裏帶點輕衊。這世間，如果少年時代聽得進過來人的建議，那少年便不為少年，世間也不再會有那麼多重復的煩惱。
　　之後，越來越多的傳聞說阿薇跟瞭一個有錢的男人，為瞭錢。
　　棉花終於不能說服自己再崇拜阿薇，那個連缺點都被棉花崇拜的阿薇，終於變得微不足道，甚至不被看得起瞭。
　　棉花做過最後一個努力，她曾跑到阿薇傢，開門見山地問她。
　　“你是不是跟一個有錢人在一起瞭？”
　　“是啊。”
　　“是為瞭錢？”
　　阿薇的錶情絆瞭一下，爾後露齣最開懷的笑容。她說：“是的，我是為瞭錢。可是我沒做錯什麼啊。那是個離瞭婚的單身漢，我沒礙著誰的幸福。如果他會娶我，給我爸爸治病，難道不應該嗎？”
　　棉花沒有迴答，她16歲的人生經曆讓她無法迴答阿薇的問題。
　　那日棉花迴到傢，將那颱風扇找瞭齣來，舊電扇帶來的風吹亂瞭她的頭發，也帶走瞭她在成長中，對阿薇的種種崇拜和幻想。
　　她也明白瞭，不管怎樣，她都不能長成阿薇那樣，不是她不夠漂亮，而是她跟阿薇的經曆不一樣。
　　那些阿薇不提的，她統統都在後來的歲月裏明白瞭。
　　在阿薇喪母，又被密友齣賣，被所有人罵狐狸精，甚至有人用汙水潑她的時候，她也是16歲。
　　她的成長沒有一個榜樣和模闆，她就自己摸爬滾打地長大著。
　　棉花就在那時候，把自己過肩的頭發一刀剪落。
　　然後她開始哭。鏡子裏的那個女孩，錶情悲慟，忽然很懷念那條青石闆路上，她看著阿薇走來的場景。
　　那時候，成長還沒有開始。她身邊還有一個叫張笑笑的男孩。
　　（七）
　　不久後，聽說阿薇帶著楊大叔去上海治病瞭。棉花再也沒有見過阿薇。
　　後來棉花上瞭大學，她沒有成為阿薇那樣的人。她成瞭一個最普通的大學生，忙於學校裏的各種活動，也為自己的未來發愁。
　　而張笑笑去瞭英國留學，沒有再聯係棉花。他們都有彼此的QQ號，卻即便是在綫，她也沒有主動跟他說過話。隻是她常常去看他的博客。沒有一句有關愛情。直到有一天，她讀到他寫的一篇博客。上麵隻有幾個字。
　　她卻一下子淚流滿麵。那句話，很多年前阿薇就跟她說過。
　　他說，我以為我的眼裏會齣現彆人，但除瞭她再沒有彆人瞭。
　　原來阿薇說的是真的。她崇拜著阿薇，卻沒有聽她的話，這是她此生，最大的遺憾。
　　（劉岩摘自《漫客·小說繪》
　　2012年第12期，硃爽圖）
　　人生不必管的五件事
　　人生有五樣事情，我們不必去管。
　　父母
　　第一件事，是誰生瞭我們，我們不必管。
　　這事我們管不瞭。德國存在主義哲學傢海德格爾說：我們是被“拋入”這個世界的。我們一齣生，就麵對這樣一個事實：我來瞭！哪怕發現情況不妙，不管我們多不情願，也迴不去瞭。於是，跟世界初遇時，我們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哭！
　　睜開眼睛，我們看到父母，不管他們是美的、醜的，都是父母。這，我們沒法選擇，不必去管。再大一些，等我們懂得一點世故，再看父母，他們或富有，或貧窮，或顯赫，或平凡，我們沒法改變．不必去管。
　　以後的人生．我們會一次次審視自己的父母，他們或是健康的，或是有疾病；或是受教育高，或是沒受過教育；或是溫和，或是嚴厲甚至粗暴，或是能錶達愛意，或是沉默寡言．我們可能有諸多不滿意．但這些都是無法改變、無法選擇的事實，我們所能做的，就是接受這樣的事實。
　　長相
　　我們的長相，不必去管。
　　長相隻是入的外包裝，好的商品總是更注重自身的品質。
　　有這樣的人，一直盯著長相
　　不放，以為長相好瞭，一切都好
　　瞭，長相差些，一切都完瞭。一
　　個人小時候這樣想，還說得過去。
　　青春期過瞭還這樣想，並且一直這樣想下去，結果不是長相“完瞭”，可能是他的整個人生都“完瞭”。君不見，活得精彩的人，什麼長相都有。
　　往事
　　過去發生的事，不必去管。
　　一件事情發生瞭，就不可改變瞭。古希臘有哲人說：神也改
　　變不瞭過去。一件事情發生之後，神接受瞭，說，我改變不瞭；人卻不接受，說．怎麼可以發生這樣的事？他這樣說，並不是在提問或思考，而是在錶達一種“不接受”的態度。
　　那天，我看到一個小孩在院子裏玩玩具。一不小心，玩具掉
　　在地上，摔碎瞭，小孩哇哇大哭，一邊哭一邊抗議：我不要它摔碎，我就是不要它摔碎。
　　生活難免有各樣的破碎，人難免會為人生的破碎而傷心。當生活中發生大大小小的破碎之時，我看到許多成人，他們的反應如同幼兒，反復說“我不要這樣！”
　　實際上，他們隻是恐懼，或者想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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