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于2024-12-22
鄉愁作者餘光中(全套共9冊)聽聽那冷雨等經典作品隨筆散文集 詩選作品集 現當代散文精品 pdf epub mobi txt 電子書 下載 2024
叢書簡介
《從徐霞客到梵高》是餘光中繼《掌上雨》和《分水嶺上》之後的第三本純評論文集。其中的十四篇文章,一半寫於香港,一半寫於高雄;早的一篇寫於1981年,晚的則寫於1993年。書名《從徐霞客到梵高》,因為其中有四篇文章析論中國的遊記,另有四篇探討梵高的藝術,占的分量重。遊記既為散文的一體,往往兼有敘事、寫景、抒情、議論之功,因此論遊記即所以論散文。
《憑一張地圖》是餘光中先生一的小品文集。一輯“隔海書”是作者在香港為《聯閤副刊》所寫的專欄,偏偏在那半年,作者再三離港遠行,所以雖皆小品,旅途的感慨亦多留痕。《聽聽那冷雨》是我四十三歲到四十六歲之間的文集,其中的二十八篇文章,從抒情的《聽聽那冷雨》到幽默的《藉錢的境界》,從書評、序言到詩論、樂評,都是我第三次旅美迴颱以迄遷港定居之間的心情與觀點。《聽聽那冷雨》一篇風行兩岸,多次選入及大陸的課本及散文選集。《逍遙遊》共二十篇文章,論篇幅則長短懸殊,論文體則兼具知性與感性,論寫作地點則遠隔重洋。前十二篇知性文章裏,有《象牙塔到白玉樓》《剪掉散文的辮子》《從靈視主義齣發》一類的長篇正論,也有《迎七年之癢》一類的雜文和《偉大的前夕》一類的畫評。後麵八篇作品則全為抒情散文,有的略帶自傳而寫實,更多的是恣於自剖而寫意,可以說是我壯年的詩筆意猶未盡,更伸入散文來賈勇逞能,比起正宗的散文來多一點詩情,比起詩來又多一點現實與氣勢。
《青青邊愁》是我中年的散文集,所收幾乎全是我香港時期前三年的作品,有的抒情,有的議論,有的是長文,有的是小品,按其性質分成四輯,其背景在純文學版的後記裏已經詳述。書齣之後,也曾引起一些反應。例如《高速的聯想》、《沙田山居》、《尺素寸心》三篇抒情文,都常入選散文選集,甚至譯成英文或納入課本。評析戴望舒、聞一多、郭沫若、硃自清等民初作傢的幾篇。傳入大陸以後,也曾引起不少的討論。至於書名《青青邊愁》,則是因為當時我在香港,等於從後門遠望故鄉,乃有邊愁。邊愁而雲青青,乃是聯想到蘇軾隔水北望之句:“青山一發是中原”。
書以《分水嶺上》為名,錶示在那之前,作者的文集常將抒情文與議論文閤在一起,但從此涇渭分明,就要個彆齣書瞭。這本評論集,評析內容包含新詩、古典詩、英美詩、白話文、小說、綜論等,雖為特殊場閤而執筆,卻十分認真寫成。檢討白話文西化的三篇文章,是有感於當日中文的時弊,不吐不快而一吐再吐的杞憂。二十年後,此弊變本加厲,變成瞭積弊,足見這些文章仍不失諷時的價值,值得倉頡的子孫參考。
作者簡介餘光中:當代的散文傢、詩人。一九二八年生於福建永春,因孺慕母鄉常州,神遊古典,亦自命江南人。又曾謂大陸是母,是妻子,香港是情人,歐洲是外遇。
一生從事詩、散文、評論、翻譯,自稱為寫作的四度空間。被譽為當代中國散文八大傢之一。
◆當代詩人、散文傢、評論傢、翻譯餘光中
◆一生從事詩、散文、評論、翻譯,自稱為寫作的四度空間
◆《憑一張地圖》是餘光中一的小品文集
◆當代中國散文八大傢之一
編輯:餘光中是兩岸三地受歡迎的散文大師之一。他的散文,壯闊鏗鏘,又細膩柔綿,本係列精選作者經典、具威的散文,共8本,在大陸公開發行,極具收藏價值。梁實鞦答季季問曾說:“餘光中右手寫詩,左手寫文,成就之高一時無雨。”本書是餘光中的純散文集,其中作品多為遊記,所述地區除颱晚南部之外更遠及英國、法國、德國、瑞士、西班牙、泰國;其風格則抒情寫景之中有博學深思。經典是時間淘洗後留存的精品,它們是人性的畫像,是人性的注解。經典的意義在於常讀常新,無論時光如何流轉,它們依然是讀書人書架上不變的風景。閱讀本書,感受餘光中先生以充滿血淚的吟唱。
係列作品展示:
書名:
《從徐霞客到梵高》
《憑一張地圖》《隔水呼渡》《日不落傢》《望鄉的牧神》《聽聽那冷雨》《逍遙遊》《青青邊愁》《分水嶺上》自律的內功
——新版自序
《憑一張地圖》在我的文集裏是頗特殊的一本:裏麵的四十八篇小品不是寫於香港時期的後半年,就是成於高雄時期的前三年;而且大半是為報紙副刊的專欄趕工揮筆,其中五篇更是歐遊途中在旅館熬夜趕齣來的急就之章。在這以前我也曾在中國時報的《人間副刊》用何可歌的筆名開過每周見報的專欄,又在香港《世界》月刊逐月刊齣雜文,飽受截稿日期的壓力。後來我就不再趕搭這種快車瞭。語雲“慢工齣細活”,其實也不盡然。胸中若本無貨,再慢也未必能齣細活。有時催齣來的稿子也有上品,於是作傢對手握催命符的老編反而會由埋怨變成感恩。
這些小品既非一般雜文,也非純粹美文,而是兼具理趣與情趣的文章,不過有時理趣較勝,有時情趣較濃。《古文觀止》裏既收賈誼的《過秦論》,也不拒劉禹锡的《陋室銘》,足以說明小品隻要真寫得好,也能傳後。保羅·剋利的小幅精品似也不必愧對米開朗吉羅的巨製傑作。當初我寫這些小品,雖然迫於時間,卻也不甘偷工減料,就算雕蟲,也是抱著雕龍的心情舉筆的。
文章一短,著墨就倍加用心。許多警句妙論都以短見長。“善言,能贏得聽眾。善聽,纔贏得朋友。”“光,像棋中之車,隻能直走;聲,卻像棋中之炮,可以飛越障礙而來。我們注定瞭要飽受噪音的迫害。”因為求短,必須能收。放,需要氣魄。收,卻需要自律。《憑一張地圖》憑的,正是一位散文傢自律的內功。
餘光中 2008年7月於左岸
四窟小記
兔尾龍頭,一迴頭竟已經曆瞭五個龍年。副刊的主編要我在戊辰的龍頭上,迴顧一下自己的寫作生命。語雲:行百裏者半九十。在這樣的意義下,我不曉得自己是否已到半途。同時,對於一位真正的創作者說來,迴顧乃是為瞭前瞻,正如汽車的反光鏡,不但用來倒車,也可用來幫助前進。
詩、散文、批評、翻譯,是我寫作生命的四度空間。我非狡兔,卻營四窟。關於這四樣東西,我對朋友曾有不同的戲言。我曾說自己以樂為詩,以詩為文,以文為批評,以創作為翻譯。又曾說自己,寫詩,是為瞭自娛;寫散文,是為瞭娛人;寫批評,尤其是寫序,是為瞭娛友;翻譯,是為瞭娛妻,因為翻譯的工作平穩,收入可靠。更對傢人說過:這四樣東西的版權將來正好分給四個女兒,也就是說,珊珊得詩,幼珊得文,佩珊得批評,季珊得翻譯。幸好我“隻有”四個女兒,否則我還得開發小說或戲劇呢。
我寫詩四十年,迄今雖已齣版過十四本詩集,卻認為,詩,仍然是神秘也是難追求的繆思,不會因為你曾經有幸一芳澤,便每次有把握到手。要在有限的篇幅裏開闢無限的天地,要用文字的符號捕捉經驗的實感,要記下私己的日記卻同時能敲響民族的共鳴,要把自己的風格像簽名一樣簽在時代的額頭上,一位詩人必須把他全部的生命投入詩藝。天纔不足恃,因為多少青年的纔子都過不瞭中年這一關,纔氣的鋒刀在現實上缺瞭口。靈感,往往成瞭懶人的藉口。高傲的繆思,苦追都不見得能到手,何況還等她翩然來訪,粲然垂顧呢?,多少詩人都自稱是在寫自由詩,是誤己誤人。積極的自由,得先剋服、越許多限製;消極的自由隻是混亂而已。“從心所欲,不逾矩”纔是積極的自由。所謂“矩”,正是分寸與法度。至於消極的自由,根本就沒有“矩”,不識“矩”,也就無所謂是否“逾矩”。
即以目前人人自稱的自由詩而言,也不是完全自由的,因為至少還得分行,以示有彆於散文。然則分行就是一種“矩”瞭。可是多少作者恐怕從不鍛煉自己,所以也就隨便分行,隨便迴行,果真是“隨心所欲”,卻不斷在“逾矩”。我寫詩,是從二十年代的格律詩入手,自我鍛煉的“矩”,乃是古典的近體與英詩的 quatrain等體。這些當然都是限製,正如水之於泳,氣之於飛,也都是限製,但自由也從其中得來。水,是阻力也是浮力,為溺為泳,隻看你如何運用而已。迴顧我四十年寫詩的發展,是先接受格律的鍛煉,然後跳齣格律,跳齣古人的格律而成就自己的格律。所謂“從心所欲,不逾矩”,正是自由而不混亂之意,也正是我在詩藝上努力的方嚮。
來高雄兩年半,隻寫瞭四十四首詩,其中寫墾丁景物的十九首小品,我隻算它一整首。今年年底,我大概會收集這一時期的作品,齣一本新的詩集。目前我希望能夠寫下列這幾種詩:一是長篇的敘事詩;第二是分段而整齊的格律詩,尤其是深入淺齣可以譜歌的那種;第三是組詩,例如以金木水火土的五行來分寫一個大主題。
來高雄後所寫的抒情散文也已有十三篇,今年可以繼《記憶像鐵軌一樣長》之後,再齣一本散文集瞭。這些散文裏,遊記占瞭十篇,國外與國內各半,顯示我在這種文體上近作的趨勢。二十年前我寫散文,論風格則飛揚跋扈,意氣自雄;論技巧則觸須奮張,筆勢縱橫,富於實驗的精神。那時我自信又自豪,幻覺風雷就在掌中,自有一股沛然的動力挾我前進,不可止息。目前那動力已緩瞭下來,長而緊張快而迴鏇的句法轉趨於自然與從容,主觀強烈的自傳性也漸漸淡下來,轉嚮客觀的敘事。
我覺得,的散文傢大緻上各有所長,或偏於感性,或偏於知性,或經營淡味,或鋪張濃情,除三兩例外,卻少見眾體兼擅的全纔。有些名傢守住五四早期的格局,還在斤斤計較所謂散文的純粹性,恐怕是不知開拓與變通吧。創作之道,我嚮往於兼容並包的彈性,認為非如此不足以越僵化與窄化。動不動就說這是詩的寫法,那又是小說的筆路,不純瞭啊!若是堅持如此的潔癖,那《古文觀止》裏的《項羽本紀贊》、《歸去來辭》、《鞦聲賦》等文章,豈不要刪去一半?
我有不少可寫的散文,隻因當時忙碌,事過境遷,竟而錯過未寫。在香港十一年的生活,尤其是文友交遊的盛況,還有不少情景未及描寫。更早的記憶,例如颱大的學生時代,甚至四川的抗戰歲月,中學生活,在老而遠視、曆久而彌新的追念之中,似乎都在責怪我無情的筆端,為何不記下來。
我寫批評文章,不喜歡太“學術化”。批評文章多用術語,以示幫規森嚴,多引外文,以示融貫中西,文末詳附注解,以示語必有據,無字無來頭:這些其實都是“學者的化妝術”,斟酌少用未始不可,做過瞭頭便令人生厭,若是刊在學術期刊上倒也罷瞭,偏偏登在報上,就失策瞭。我認為即使是知性的批評文章,也應該寫成一篇清暢可讀的散文,不能淪為餖餖飣飣斑斑駁駁的雜燴。我理想中的批評文章,是學問之上要求見識,見識之上更求文采。至於立論說理,我以為與其好大貪多,不如因小見大,以淺見深。近來我的批評文字,每以為人作序齣之,迴國兩年多,曾因李永年、保真、鍾玲、陳幸蕙四位作傢齣書而寫序言。我寫序言,一定把原書認真細讀,用紅筆在校對稿上勾勾剔剔,眉批腳注,不一而足,然後就主題、風格、文體、語言等項理齣作者的幾個特色,加以析論。我寫序言,避免應酬之語,空泛之論,務必就書論書,不但得失並舉,而且以小證大,就近指遠,常將個例歸納入於原理。在繁忙的時代,常恨無暇遍讀、細讀朋友的贈書,所以為人作序,可以視為指定作業,在我,是當功課來做的。
《土耳其現代詩選》以後,我已有三年不曾譯書。此道之甘苦,我在長論短文裏麵早已述及,不再多贅。作者也許會江郎纔盡,譯者卻隻有愈老愈老練。翻譯,至少是老來可做的工作。但是照目前看來,要有空暇譯個痛快,恐怕得期之退休以後瞭。到那時我可以做一個退隱的譯者,把艾爾·格瑞科、羅特列剋、竇納等畫傢的傳記一一譯齣。王爾德的《理想丈夫》、繆爾(Edwin Muir)的《自傳》,也是我久已想譯的作品。
——1988年3月4日《時報副刊》
綉口一開
據說演講是一種藝術,可以修煉而成。但是像所有的藝術一樣,這件事也有天纔和苦學之分。口纔大半是天生,苦學所能為力的,恐怕多在修辭。有瞭卓越的見解,配以無礙的口纔,演講自然成功。若是見解平庸,縱然滔滔不絕,也隻是震耳罷瞭,並不能直訴聽眾的內心。演講而淪為修辭,便成瞭空泛的濫調,一齣門去,聽眾便忘記瞭。多少名人,真的是見麵不如聞名,開口不如見麵。
有些名人演講,完全根據講稿,而有些講稿根本就是完整的文章。據說徐誌摩從歐洲迴國,一次演講就是如此。這隻能算念,不能算講。所謂宣讀論文,如果隻是照念,必然沉悶不堪。其實隻講清楚也還不夠,多少得演。當然不是演戲,不是把講颱當做戲颱。而是現場的聽眾也是觀眾,不但要聽得入耳,也希望看得生動。會演的演講人不但善於遣詞,還要變化聲調,流露情思,眼神要與颱下的睽睽眾目來迴交接,揮手移足,俯仰顧盼,總要能照料到,纔不會落得冷場。勢如破竹的滔滔雄辯,侃侃闊談,未必能贏得高明的聽眾。短暫的間歇,偶然的沉吟,齣其不意地說到在場的某人某事,場外的天氣時局,或者自問自答,或者學人口吻,都能解開“講課”的悶局。其實真正動聽的講課,多半也帶點演講的味道。
動聽的演講寜短勿長,寜可短得令人迴味,不可長得令人乏味。林語堂期待的短如女裙,固然不太可能,因為有人遠從鄰縣趕來聽講,半小時並不能令他滿足。但是一氣直下,兩小時都不瞥腕錶,就未免不顧現實瞭。“深度不足的演說傢,常用長度來補償。”孟德斯鳩講得一點也不錯。還有一種人演講,不但貪長,更且逞響。愈淺的人愈迷信滔滔的聲浪,以為“如雷貫耳”便足以徵服世界。以前不用麥剋風,這些“鐵血宰相”多用自己的血肉之軀來“喊話”,到底容易聲嘶力竭。現在有瞭機器來助陣,等於有瞭武器,這種演講人在迴聲反彈如迴力球的喧囂裏,更幻覺自己的每句話都是警世的真理瞭。
不少演講都留下二三十分鍾來答客問,這纔是考驗名人的時間。演講本身畢竟範圍有限,事先可以充分預備,唯獨現場的即問即答,“臨時抽考”,不但需要博學,更且有賴急智,答得妙時,還能掀起新的高潮。若是問者苦纏不已,答者文不對題,會場就陷入瞭低潮。若是聽眾無人發問,成瞭麵麵相覷的觀眾,那就更是冷場瞭。
還有一種反高潮的場麵。主持人的介紹詞把演講人說得天上有,地下無,接下來的演講卻是平平無奇,不副厚望。或者主持人一番開場白諧趣橫生,語妙天下,把緊接的演講對比得黯然失色,也令人覺得頭重而腳輕。金耀基主持新亞書院的夜譚多年,我聽過他好幾次開場白都簡潔精妙。有人甚至說,是專為他的介紹詞而來聽演講的,雖是戲言,也可見演講有如鬥智,真的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海內外名作傢名學者的演講,真能見麵猶勝聞名的,實在不多。近年在香港也聽過幾位三十年代名傢的現場說法,多難以令人側耳傾心。錦心未必就有綉口,有些外國的漢學傢簡直口鈍,中文說得比打字還慢。就算是錦心而綉口吧,演說大傢的雄辭麗句也無非咳唾隨風,與身俱沒,哪像文字這麼耐久。林肯的蓋提斯堡演講詞,百年之後,也隻是聲銷而文留。
——1985年12月30日新聞報《西子灣》
你的耳朵特彆名貴?
七等生的短篇小說《餘索式怪誕》寫一位青年放假迴傢,正想好好看書,對麵天壽堂漢藥店辦喜事,卻不斷播放惑人的音樂。餘索走到店裏,要求他們把聲浪放低,對方卻以一人之自由不得乾犯他人之自由為藉口加以拒絕。於是餘索成瞭不可理喻的怪人,隻好落荒而逃,遁於山間。不料他落腳的寺廟竟也用擴音器播放如怨如訴的佛樂,而隔室的男女又猜拳嬉鬧,餘索忍無可忍,唯有走入黑暗的樹林。
我對這位青年不但同情,簡直認同,當然不是因為我也姓餘,而是因為我也深知噪音害人於無形,有時甚於刀槍。噪音,是聽覺的汙染,是耳朵吃進去的毒藥。叔本華一生為噪音所苦,並舉歌德、康德、李剋登堡等人的傳記為例,指齣凡偉大的作傢莫不飽受噪音摺磨。其實不獨作傢如此,需要思索,甚至僅僅需要休息或放鬆的人,皆應享有寜靜的權利。有一種似是而非的論調,認為好靜乃是聽覺上的“潔癖”,知識分子和有閑階級的“富貴病”。
在這種謬見的籠罩之下,噪音的受害者如果嚮“音源”抗議,或者嚮第三者,例如警察吧,去申冤投訴,一定無人理會。“人傢聽得,你聽不得?你的耳朵特彆名貴?”是習見的反應。所以製造噪音乃是社會之常態,而乾涉噪音卻是個人之變態,反而破壞瞭鄰裏的和諧,像餘索一樣,將不見容於街坊。詩人庫伯(WilliamCowper)說得好:
吵鬧的人總是理直氣壯。
其實,不是知識分子難道就不怕吵嗎?《水滸傳》裏的魯智深總是大英雄瞭吧,卻也聽不得垂楊樹頂群鴉的聒噪,在眾潑皮的簇擁之下,一發狠,竟把垂楊連根拔起。
叔本華在一百多年前已經這麼畏懼噪音,我們比他“進化”瞭這麼多年,噪音的勢力當然是強大得多瞭。七等生的《餘索式怪誕》刊於1975年,可見那時的餘索已經無所逃於天地之間。十年以來,我們的聽覺空間隻有更加髒亂。無論我怎麼愛,我都不能不承認颱北已成為噪音之城,好發噪音的人在其中幾乎享有無限的自由。人聲固然百無禁忌,狗聲也是百傢爭鳴:狗主不仁,以左鄰右捨為芻狗。至於機器的噪音,更是橫行無阻。大的凶手是擴音器,商店用來播音樂,小販用來沿街叫賣,廣告車用來流動宣傳,寺廟用來誦經唱偈,人傢用來辦婚喪喜事,於是噪音都變本加厲,擴大瞭殺傷的戰果。四年前某夜,我在颱北傢中讀書,忽聞異聲大作,竟是辦喪事的嘔啞哭腔,經過擴音器的“現代化”,聲浪洶湧淹來,浸灌吞吐於天地之間,隻覺其淒厲可怕,不覺其悲哀可憐。就這麼肆無忌憚地鬧到半夜,我和女兒分彆打電話嚮警局投訴,照例是沒有結果。噪音害人,有兩個層次。人叫狗吠,到底還是以血肉之軀搖舌鼓肺製造齣來的“原音”,無論怎麼吵人,總還有個極限,在不公平之中仍不失其為公平。但是用機器來吵人,管它是收音機、電視機、唱機、擴音器,或是工廠開工,電單車發動,卻是以逸待勞、以物役人的按鈕戰爭,太殘酷、太不公平瞭。早在兩百七十年前,散文傢斯迪爾(Richard Steele)就說過:“要閉起耳朵,遠不如閉起眼睛那麼容易,這件事我常感遺憾。”上帝第六天纔造人,顯已江郎纔盡。我們不想看醜景,閉目便可,但要不聽噪音,無論怎麼掩耳、塞耳,都不清靜。更有一點差異:光,像棋中之車,隻能直走;聲,卻像棋中之炮,可以飛越障礙而來。我們注定瞭要飽受噪音的迫害。的人口密度太大,生活的空間相對縮小。大傢擠在牛角尖裏,人手裏都有好幾架可發噪音的機器,不,武器,如果不及早立法管製,認真取締,未來的聽覺汙染勢必造成一個半聾的社會。
每次我迴到颱北,都相當地“近鄉情怯”,怯於重投噪音的天羅地網,怯於一上瞭計程車,就有個音響喇叭對準瞭我的耳根。香港的計程車裏安靜得多瞭。英國和德國的計程車裏根本不播音樂。香港的公共場所對噪音的管製比颱北嚴格得多,一般的商場都不播音樂,或把音量調到極低,也從未聽到誰用擴音器叫賣或競選。愈是進步的社會,愈是安靜。濫用擴音器逼人聽噪音的社會,不是落後,便是集權。曾有人說,一齣國門,耳朵便放假。這實在是一句沉痛的話,值得我們這個把熱鬧當作繁榮的社會好好自省。——1985年5月19日《聯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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