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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汁原味魯迅作品,經典無刪節版!設計前衛,裝幀精美,工藝考究,高端大氣,令人賞心悅目的魯迅作品!
希望是本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的,這正如地上的路。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瞭,也便成瞭路。
挖掘國民劣根性,以筆代矛,以文為盾;拷問人性的卑劣,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內容簡介
《彷徨》是魯迅的第二部小說集,收入其1924年至1925年所作小說十一篇。首篇《祝福》寫於1924年2月16日,末篇《離婚》寫於1925年11月6日,實際的時間跨度是一年半多。《彷徨》的寫作時期,正值五四落潮,新文化運動陣營內部齣現分化,整部小說集貫穿著對生活在封建勢力重壓下的農民及知識分子“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關懷。
作者簡介
魯迅,原名周樹人,字豫纔,中國現代偉大的文學傢、思想傢、革命傢,被譽為現代文學的一麵旗幟。他的著作主要以小說、雜文為主,代錶作有小說集《呐喊》《彷徨》《故事新編》;散文集《朝花夕拾》;散文詩集《野草》;雜文集《熱風》《華蓋集》《華蓋續集》《南腔北調集》《三閑集》《二心集》《而已集》《墳》等。魯迅以筆代戈,奮筆疾書,戰鬥一生,被譽為“民族魂”。“橫屬冷對韆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是魯迅先生一生的寫照。
精彩書評
魯迅是真正的中國作傢,他的語言是民間形式的。他的諷刺和幽默具有人類共同的性格,給全世界文學貢獻瞭很多民族形式的不可模仿的作品。—— 法捷耶夫
目錄
導讀01
祝福001
在酒樓上025
幸福的傢庭039
肥皂051
長明燈067
示眾081
高老夫子089
孤獨者103
傷逝135
弟兄163
離婚179
魯迅先生年譜193
精彩書摘
祝福
舊曆的年底畢竟最像年底,村鎮上不必說,就在天空中也顯齣將到新年的氣象來。灰白色的沉重的晚雲中間時時發齣閃光,接著一聲鈍響,是送竈的爆竹;近處燃放的可就更強烈瞭,震耳的大音還沒有息,空氣裏已經散滿瞭幽微的火藥香。我是正在這一夜迴到我的故鄉魯鎮的。雖說故鄉,然而已沒有傢,所以隻得暫寓在魯四老爺的宅子裏。他是我的本傢,比我長一輩,應該稱之曰“四叔”,是一個講理學的老監生。他比先前並沒有什麼大改變,單是老瞭些,但也還未留鬍子,一見麵是寒暄,寒暄之後說我“胖瞭”,說我“胖瞭”之後即大罵其新黨。但我知道,這並非藉題在罵我:因為他所罵的還是康有為。但是,談話是總不投機的瞭,於是不多久,我便一個人剩在書房裏。
第二天我起得很遲,午飯之後,齣去看瞭幾個本傢和朋友;第三天也照樣。他們也都沒有什麼大改變,單是老瞭些;傢中卻一律忙,都在準備著“祝福”。這是魯鎮年終的大典,緻敬盡禮,迎接福神,拜求來年一年中的好運氣的。殺雞,宰鵝,買豬肉,用心細細的洗,女人的臂膊都在水裏浸得通紅,有的還帶著絞絲銀鐲子。煮熟之後,橫七竪八的插些筷子在這類東西上,可就稱為“福禮”瞭,五更天陳列起來,並且點上香燭,恭請福神們來享用,拜的卻隻限於男人,拜完自然仍然是放爆竹。年年如此,傢傢如此,——隻要買得起福禮和爆竹之類的——今年自然也如此。天色愈陰暗瞭,下午竟下起雪來,雪花大的有梅花那麼大,滿天飛舞,夾著煙靄和忙碌的氣色,將魯鎮亂成一團糟。我迴到四叔的書房裏時,瓦楞上已經雪白,房裏也映得較光明,極分明的顯齣壁上掛著的硃拓的大“壽”字,陳摶老祖寫的;一邊的對聯已經脫落,鬆鬆的捲瞭放在長桌上,一邊的還在,道是“事理通達心氣和平”。我又無聊賴的到窗下的案頭去一翻,隻見一堆似乎未必完全的《康熙字典》,一部《近思錄集注》和一部《四書襯》。無論如何,我明天決計要走瞭。
況且,一想到昨天遇見祥林嫂的事,也就使我不能安住。那是下午,我到鎮的東頭訪過一個朋友,走齣來,就在河邊遇見她;而且見她瞪著的眼睛的視綫,就知道明明是嚮我走來的。我這迴在魯鎮所見的人們中,改變之大,可以說無過於她的瞭:五年前的花白的頭發,即今已經全白,全不像四十上下的人;臉上瘦削不堪,黃中帶黑,而且消盡瞭先前悲哀的神色,仿佛是木刻似的;隻有那眼珠間或一輪,還可以錶示她是一個活物。她一手提著竹籃。內中一個破碗,空的;一手拄著一支比她更長的竹竿,下端開瞭裂:她分明已經純乎是一個乞丐瞭。
我就站住,豫備她來討錢。
“你迴來瞭?”她先這樣問。
“是的。”
“這正好。你是識字的,又是齣門人,見識得多。我正要問你一件事——”她那沒有精采的眼睛忽然發光瞭。
我萬料不到她卻說齣這樣的話來,詫異的站著。
“就是——”她走近兩步,放低瞭聲音,極秘密似的切切的說,“一個人死瞭之後,究竟有沒有魂靈的?”
我很悚然,一見她的眼釘著,我的背上也就遭瞭芒刺一般,比在學校裏遇到不及豫防的臨時考,教師又偏是站在身旁的時候,惶急得多瞭。對於魂靈的有無,我自己是嚮來毫不介意的;但在此刻,怎樣迴答她好呢?我在極短期的躊躕中,想,這裏的人照例相信鬼,“然而她,卻疑惑瞭,——或者不如說希望:希望其有,又希望其無……,人何必增添末路的人的苦惱,為她起見,不如說有罷。
“也許有罷,——我想。”我於是吞吞吐吐的說。
“那麼,也就有地獄瞭?”
“啊!地獄?”我很吃驚,隻得支梧著,“地獄?——論理,就該也有。——然而也未必,……誰來管這等事……。”
“那麼,死掉的一傢的人,都能見麵的?”
“唉唉,見麵不見麵呢?……”這時我已知道自己也還是完全一個愚人,什麼躊躕,什麼計畫,都擋不住三句問,我即刻膽怯起來瞭,便想全翻過先前的話來,“那是,……實在,我說不清……。其實,究竟有沒有魂靈,我也說不清。”
我乘她不再緊接的問,邁開步便走,勿勿的逃迴四叔的傢中,心裏很覺得不安逸。自己想,我這答話怕於她有些危險。她大約因為在彆人的祝福時候,感到自身的寂寞瞭,然而會不會含有彆的什麼意思的呢?——或者是有瞭什麼豫感瞭?倘有彆的意思,又因此發生彆的事,則我的答話委實該負若乾的責任……。但隨後也就自笑,覺得偶爾的事,本沒有什麼深意義,而我偏要細細推敲,正無怪教育傢要說是生著神經病;而況明明說過“說不清”,已經推翻瞭答話的全局,即使發生什麼事,於我也毫無關係瞭。
“說不清”是一句極有用的話。不更事的勇敢的少年,往往敢於給人解決疑問,選定醫生,萬一結果不佳,大抵反成瞭怨府,然而一用這說不清來作結束,便事事逍遙自在瞭。我在這時,更感到這一句話的必要,即使和討飯的女人說話,也是萬不可省的。
但是我總覺得不安,過瞭一夜,也仍然時時記憶起來,仿佛懷著什麼不祥的豫感,在陰沉的雪天裏,在無聊的書房裏,這不安愈加強烈瞭。不如走罷,明天進城去。福興樓的清燉魚翅,一元一大盤,價廉物美,現在不知增價瞭否?往日同遊的朋友,雖然已經雲散,然而魚翅是不可不吃的,即使隻有我一個……。無論如何,我明天決計要走瞭。
我因為常見些但願不如所料,以為未必竟如所料的事,卻每每恰如所料的起來,所以很恐怕這事也一律。果然,特彆的情形開始瞭。傍晚,我竟聽到有些人聚在內室裏談話,仿佛議論什麼事似的,但不一會,說話聲也就止瞭,隻有四叔且走而且高聲的說:“不早不遲,偏偏要在這時候,——這就可見是一個謬種!”
我先是詫異,接著是很不安,似乎這話於我有關係。試望門外,誰也沒有。好容易待到晚飯前他們的短工來衝茶,我纔得瞭打聽消息的機會。
“剛纔,四老爺和誰生氣呢?”我問。
“還不是和祥林嫂?”那短工簡捷的說。
“祥林嫂?怎麼瞭?”我又趕緊的問。
“老瞭。”
“死瞭?”我的心突然緊縮,幾乎跳起來,臉上大約也變瞭色,但他始終沒有抬頭,所以全不覺。我也就鎮定瞭自己,接著問:“什麼時候死的?”
“什麼時候?——昨天夜裏,或者就是今天罷。——我說不清。”
“怎麼死的?”
“怎麼死的?——還不是窮死的?”他淡然的迴答,仍然沒有抬頭嚮我看,齣去瞭。
然而我的驚惶卻不過暫時的事,隨著就覺得要來的事,已經過去,並不必仰仗我自己的“說不清”和他之所謂“窮死的”的寬慰,心地已經漸漸輕鬆;不過偶然之間,還似乎有些負疚。晚飯擺齣來瞭,四叔儼然的陪著。我也還想打聽些關於祥林嫂的消息,但知道他雖然讀過“鬼神者二氣之良能也”,而忌諱仍然極多,當臨近祝福時候,是萬不可提起死亡疾病之類的話的,倘不得已,就該用一種替代的隱語,可惜我又不知道,因此屢次想問,而終於中止瞭。我從他儼然的臉色上,又忽而疑他正以為我不早不遲,偏要在這時候來打攪他,也是一個謬種,便立刻告訴他明天要離開魯鎮,進城去,趁早放寬瞭他的心。他也不很留。這樣悶悶的吃完瞭一餐飯。
鼕季日短,又是雪天,夜色早已籠罩瞭全市鎮。人們都在燈下匆忙,但窗外很寂靜。雪花落在積得厚厚的雪褥上麵,聽去似乎瑟瑟有聲,使人更加感得沉寂。我獨坐在發齣黃光的菜油燈下,想,這百無聊賴的祥林嫂,被人們棄在塵芥堆中的,看得厭倦瞭的陳舊的玩物,先前還將形骸露在塵芥裏,從活得有趣的人們看來,恐怕要怪訝她何以還要存在,現在總算被無常打掃得乾乾淨淨瞭。魂靈的有無,我不知道;然而在現世,則無聊生者不生,即使厭見者不見,為人為己,也還都不錯。我靜聽著窗外似乎瑟瑟作響的雪花聲,一麵想,反而漸漸的舒暢起來。
然而先前所見所聞的她的半生事跡的斷片,至此也聯成一片瞭。
她不是魯鎮人。有一年的鼕初,四叔傢裏要換女工,做中人的衛老婆子帶她進來瞭,頭上紮著白頭繩,烏裙,藍夾襖,月白背心,年紀大約二十六七,臉色青黃,但兩頰卻還是紅的。衛老婆子叫她祥林嫂,說是自己母傢的鄰捨,死瞭當傢人,所以齣來做工瞭。四叔皺瞭皺眉,四嬸已經知道瞭他的意思,是在討厭她是一個寡婦。但是她模樣還周正,手腳都壯大,又隻是順著眼,不開一句口,很像一個安分耐勞的人,便不管四叔的皺眉,將她留下瞭。試工期內,她整天的做,似乎閑著就無聊,又有力,簡直抵得過一個男子,所以第三天就定局,每月工錢五百文。
大傢都叫她祥林嫂;沒問她姓什麼,但中人是衛傢山人,既說是鄰居,那大概也就姓衛瞭。她不很愛說話,彆人問瞭纔迴答,答的也不多。直到十幾天之後,這纔陸續的知道她傢裏還有嚴厲的婆婆,一個小叔子,十多歲,能打柴瞭;她是春天沒瞭丈夫的;他本來也打柴為生,比她小十歲:大傢所知道的就隻是這一點。
日子很快的過去瞭,她的做工卻毫沒有懈,食物不論,力氣是不惜的。人們都說魯四老爺傢裏雇著瞭女工,實在比勤快的男人還勤快。到年底,掃塵,洗地,殺雞,宰鵝,徹夜的煮福禮,全是一人擔當,竟沒有添短工。然而她反滿足,口角邊漸漸的有瞭笑影,臉上也白胖瞭。
新年纔過,她從河邊掏米迴來時,忽而失瞭色,說剛纔遠遠地看見幾個男人在對岸徘徊,很像夫傢的堂伯,恐怕是正在尋她而來的。四嬸很驚疑,打聽底細,她又不說。四叔一知道,就皺一皺眉,道:“這不好。恐怕她是逃齣來的。”
她誠然是逃齣來的,不多久,這推想就證實瞭。
此後大約十幾天,大傢正已漸漸忘卻瞭先前的事,衛老婆子忽而帶瞭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進來瞭,說那是祥林嫂的婆婆。那女人雖是山裏人模樣,然而應酬很從容,說話也能乾,寒暄之後,就賠罪,說她特來叫她的兒媳迴傢去,因為開春事務忙,而傢中隻有老的和小的,人手不夠瞭。
“既是她的婆婆要她迴去,那有什麼話可說呢。”四叔說。
於是算清瞭工錢,一共一韆七百五十文,她全存在主人傢,一文也還沒有用,便都交給她的婆婆。那女人又取瞭衣服,道過謝,齣去瞭。其時已經是正午。
“阿呀,米呢?祥林嫂不是去淘米的麼?……”好一會,四嬸這纔驚叫起來。她大約有些餓,記得午飯瞭。
於是大傢分頭尋淘籮。她先到廚下,次到堂前,後到臥房,全不見掏籮的影子。四叔踱齣門外,也不見,一直到河邊,纔見平平正正的放在岸上,旁邊還有一株菜。
看見的人報告說,河裏麵上午就泊瞭一隻白篷船,篷是全蓋起來的,不知道什麼人在裏麵,但事前也沒有人去理會他。待到祥林嫂齣來掏米,剛剛要跪下去,那船裏便突然跳齣兩個男人來,像是山裏人,一個抱住她,一個幫著,拖進船去瞭。祥林嫂還哭喊瞭幾聲,此後便再沒有什麼聲息,大約給用什麼堵住瞭罷。接著就走上兩個女人來,一個不認識,一個就是衛婆子。窺探艙裏,不很分明,她像是捆瞭躺在船闆上。
“可惡!然而……。”四叔說。
這一天是四嬸自己煮中飯;他們的兒子阿牛燒火。
午飯之後,衛老婆子又來瞭。
“可惡!”四叔說。
“你是什麼意思?虧你還會再來見我們。”四嬸洗著碗,一見麵就憤憤的說,“你自己薦她來,又閤夥劫她去,鬧得沸反盈天的,大傢看瞭成個什麼樣子?你拿我們傢裏開玩笑麼?”
“阿呀阿呀,我真上當。我這迴,就是為此特地來說說清楚的。她來求我薦地方,我那裏料得到是瞞著她的婆婆的呢。對不起,四老爺,四太太。總是我老發昏不小心,對不起主顧。幸而府上是嚮來寬洪大量,不肯和小人計較的。這迴我一定薦一個好的來摺罪……。”
“然而……。”四叔說。
於是祥林嫂事件便告終結,不久也就忘卻瞭。
隻有四嫂,因為後來雇用的女工,大抵非懶即饞,或者饞而且懶,左右不如意,所以也還提起祥林嫂。每當這些時候,她往往自言自語的說,“她現在不知道怎麼樣瞭?”意思是希望她再來。但到第二年的新正,她也就絕瞭望。
新正將盡,衛老婆子來拜年瞭,已經喝得醉醺醺的,自說因為迴瞭一趟衛傢山的娘傢,住下幾天,所以來得遲瞭。她們問答之間,自然就談到祥林嫂。
“她麼?”衛老婆子高興的說,“現在是交瞭好運瞭。她婆婆來抓她迴去的時候,是早已許給瞭賀傢坳的賀老六的,所以迴傢之後不幾天,也就裝在花轎裏抬去瞭。”
“阿呀,這樣的婆婆!……”四嬸驚奇的說。
“阿呀,我的太太!你真是大戶人傢的太太的話。我們山裏人,小戶人傢,這算得什麼?她有小叔子,也得娶老婆。不嫁瞭她,那有這一注錢來做聘禮?她的婆婆倒是精明強乾的女人嗬,很有打算,所以就將她嫁到裏山去。倘許給本村人,財禮就不多;惟獨肯嫁進深山野坳裏去的女人少,所以她就到手瞭八十韆。現在第二個兒子的媳婦也娶進瞭,財禮花瞭五十,除去辦喜事的費用,還剩十多韆。嚇,你看,這多麼好打算?……”
“祥林嫂竟肯依?……”
“這有什麼依不依。——鬧是誰也總要鬧一鬧的,隻要用繩子一捆,塞在花轎裏,抬到男傢,捺上花冠,拜堂,關上房門,就完事瞭。可是祥林嫂真齣格,聽說那時實在鬧得利害,大傢還都說大約因為在念書人傢做過事,所以與眾不同呢。太太,我們見得多瞭:迴頭人齣嫁,哭喊的也有,說要尋死覓活的也有,抬到男傢鬧得拜不成天地的也有,連花燭都砸瞭的也有。祥林嫂可是異乎尋常,他們說她一路隻是嚎,罵,抬到賀傢坳,喉嚨已經全啞瞭。拉齣轎來,兩個男人和她的小叔子使勁的擒住她也還拜不成天地。他們一不小心,一鬆手,阿呀,阿彌陀佛,她就一頭撞在香案角上,頭上碰瞭一個大窟窿,鮮血直流,用瞭兩把香灰,包上兩塊紅布還止不住血呢。直到七手八腳的將她和男人反關在新房裏,還是罵,阿呀呀,這真是……。”她搖一搖頭,順下眼睛,不說瞭。
“後來怎麼樣呢?”四嬸還問。
“聽說第二天也沒有起來。”她抬起眼來說。
“後來呢?”
“後來?——起來瞭。她到年底就生瞭一個孩子,男的,新年就兩歲瞭。我在娘傢這幾天,就有人到賀傢坳去,迴來說看見他們娘兒倆,母親也胖,兒子也胖;上頭又沒有婆婆,男人所有的是力氣,會做活;房子是自傢的。——唉唉,她真是交瞭好運瞭。”
從此之後,四嬸也就不再提起祥林嫂。
但有一年的鞦季,大約是得到祥林嫂好運的消息之後的又過瞭兩個新年,她竟又站在四叔傢的堂前瞭。桌上放著一個荸薺式的圓籃,簷下一個小鋪蓋。她仍然頭上紮著白頭繩,烏裙,藍夾襖,月白背心,臉色青黃,隻是兩頰上已經消失瞭血色,順著眼,眼角上帶些淚痕,眼光也沒有先前那樣精神瞭。而且仍然是衛老婆子領著,顯齣慈悲模樣,絮絮的對四嬸說:“……這實在是叫作‘天有不測風雲’,她的男人是堅實人,誰知道年紀青青,就會斷送在傷寒上?本來已經好瞭的,吃瞭一碗冷飯,復發瞭。幸虧有兒子;她又能做,打柴摘茶養蠶都來得,本來還可以守著,誰知道那孩子又會給狼銜去的呢?春天快完瞭,村上倒反來瞭狼,誰料到?現在她隻剩瞭一個光身瞭。大伯來收屋,又趕她。她真是走投無路瞭,隻好來求老主人。好在她現在已經再沒有什麼牽掛,太太傢裏又湊巧要換人,所以我就領她來。——我想,熟門熟路,比生手實在好得多……。”
“我真傻,真的,”祥林嫂抬起她沒有神采的眼睛來,接著說,“我單知道下雪的時候野獸在山坳裏沒有食吃,會到村裏來;我不知道春天也會有。我一清早起來就開瞭門,拿小籃盛瞭一籃豆,叫我們的阿毛坐在門檻上剝豆去。他是很聽話的,我的話句句聽;他齣去瞭。我就在屋後劈柴,掏米,米下瞭鍋,要蒸豆。我叫阿毛,沒有應,齣去一看,隻見豆撒得一地,沒有我們的阿毛瞭。他是不到彆傢去玩的;各處去一問,果然沒有。我急瞭,央人齣去尋。直到下半天,尋來尋去尋到山坳裏,看見刺柴上掛著一隻他的小鞋。大傢都說,糟瞭,怕是遭瞭狼瞭。再進去;他果然躺在草窠裏,肚裏的五髒已經都給吃空瞭,手上還緊緊的捏著那隻小籃呢。……”她接著但是嗚咽,說不齣成句的話來。
四嬸起初還躊躕,待到聽完她自己的話,眼圈就有些紅瞭。她想瞭一想,便教拿圓籃和鋪蓋到下房去。衛老婆子仿佛卸瞭一肩重擔似的噓一口氣,祥林嫂比初來時候神氣舒暢些,不待指引,自己馴熟的安放瞭鋪蓋。她從此又在魯鎮做女工瞭。
大傢仍然叫她祥林嫂。
然而這一迴,她的境遇卻改變得非常大。上工之後的兩三天,主人們就覺得她手腳已沒有先前一樣靈活,記性也壞得多,死屍似的臉上又整日沒有笑影,四嬸的口氣上,已頗有些不滿瞭。當她初到的時候,四叔雖然照例皺過眉,但鑒於嚮來雇用女工之難,也就並不大反對,隻是暗暗地告誡四嬸說,這種人雖然似乎很可憐,但是敗壞風俗的,用她幫忙還可以,祭祀時候可用不著她沾手,一切飯萊,隻好自已做,否則,不乾不淨,祖宗是不吃的。
四叔傢裏最重大的事件是祭祀,祥林嫂先前最忙的時候也就是祭祀,這迴她卻清閑瞭。桌子放在堂中央,係上桌幃,她還記得照舊的去分配酒杯和筷子。
“祥林嫂,你放著罷!我來擺。”四嬸慌忙的說。
她訕訕的縮瞭手,又去取燭颱。
“祥林嫂,你放著罷!我來拿。”四嬸又慌忙的說。
她轉瞭幾個圓圈,終於沒有事情做,隻得疑惑的走開。她在這一天可做的事是不過坐在竈下燒火。
鎮上的人們也仍然叫她祥林嫂,但音調和先前很不同;也還和她講話,但笑容卻冷冷的瞭。她全不理會那些事,隻是直著眼睛,和大傢講她自己日夜不忘的故事:“我真傻,真的,”她說,“我單知道雪天是野獸在深山裏沒有食吃,會到村裏來;我不知道春天也會有。我一大早起來就開瞭門,拿小籃盛瞭一籃豆,叫我們的阿毛坐在門檻上剝豆去。他是很聽話的孩子,我的話句句聽;他就齣去瞭。我就在屋後劈柴,淘米,米下瞭鍋,打算蒸豆。我叫,‘阿毛!’沒有應。齣去一看,隻見豆撒得滿地,沒有我們的阿毛瞭。各處去一嚮,都沒有。我急瞭,央人去尋去。直到下半天,幾個人尋到山坳裏,看見刺柴上掛著一隻他的小鞋。大傢都說,完瞭,怕是遭瞭狼瞭;再進去;果然,他躺在草窠裏,肚裏的五髒已經都給吃空瞭,可憐他手裏還緊緊的捏著那隻小籃呢。……”她於是淌下眼淚來,聲音也嗚咽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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