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國際傳播學的發展曆程 像所有的社會科學一樣,國際傳播作為一個研究領域進而作為一門學科的發展受到瞭 人類社會曆史的深刻影響。國際傳播學是國際傳播研究進入到成熟階段,能夠利用自身特 有的核心概念、範疇和理論範式深入、係統地進行科學研究的結果。 一、從古代到現代的國際傳播研究 從現實層麵上講,人類信息跨國界流動的國際傳播現象古已有之,幾乎同國傢的曆史 一樣古老。國傢賴以持續存在的國際社會便是建立在各國人民利用符號和技術等各種媒介進行跨國界交流的基礎上的。自從人類社會齣現瞭信息跨國流動現象,人類就開始關注和思考這種特殊的傳播活動,由此開啓瞭國際傳播研究的曆程。 最早的國際傳播研究始於人類早期對跨國界傳播現象的認識、反思和記載,在西方可 追溯到古希臘羅馬時期,在東方,可追溯到中國春鞦戰國時期。有關人類早期的國際傳播活動,尤其是關於同一地域內不同國傢、地區之間非常時期的交戰和平常時期的交往如使節交換、貨物交易、文化交流(如傳教)及旅行探險等方麵的信息流動,東西方的古代文獻中均有大量的記載和論述。譬如,古希臘的《伯羅奔尼撒戰爭史》和古代中國的《戰國策》等曆史文獻中,都有相當多的對跨國信息傳播現象的探究和分析,其中還不乏精闢的論斷和嚴密的論證。 在西方,近現代意義上的國際傳播研究肇始於15、16世紀,當時,印刷術的發明使書籍流行開來,於是就有瞭《土耳其侵犯歐洲新聞》、《哥倫布發現新大陸記》、《卡爾五世侵犯裏昂記》、《巴西探險記》等涉及國際傳播活動的新聞傳單(news-sheet)和記事性小冊子(pamphlet)的問世。而後,又有瞭“新聞書”(news-book)和“新聞紙”(報紙,newspaper)對國際傳播活動的記載和反觀。無疑,書籍、報刊等紙質媒介技術的齣現有 力地助推瞭國際傳播研究的發展。 近現代意義上的國際傳播研究興起於17、18世紀世界性的資産階級革命、殖民主義運動時期以及關於全球化的早期探討。英國資産階級革命、美國獨立戰爭和法國大革命及大規模殖民化運動期間信息跨地域、跨國界流通的盛況成為國際新聞報道的主題和國際傳播研究的對象。到19世紀,伴隨著現代民族國傢實體的齣現和跨國傳播係統的發展,現代跨國傳播首次明確地被“國際的”來修飾,形成瞭“國際傳播”的模糊概念。在19世紀,包括馬剋思在內的眾多西方學者開始有意識地從交往尤其是文化信息交流即精神交往的角度揭示世界的相互依存和高度相關性。“過去那種地方的和民族的自給自足和閉關自守狀態,被各民族的各方麵的互相往來和各方麵的互相依賴所代替瞭。物質的生産是如此,精神的生産也是如此。各民族的精神産品成瞭公共的財産。民族的片麵性和局限性日益成為不可能,於是由許多民族的和地方的文學(相當於文化,‘文學’一詞德文是Liter- atur,這裏泛指科學、藝術、哲學、政治等等方麵的著作——編者注)形成瞭一種世界的 文學(文化)。”在此,共産主義先驅們實際上揭示瞭國際傳播造就人類共同體——共産 主義社會——的曆史真相。 現代國際傳播研究興盛於20世紀世界戰爭的爆發時期。自19世紀以來,電報、廣播、電視等電子大眾傳播技術相繼問世,為跨國界、遠距離、高速度和廣覆蓋麵的信息傳播提供瞭新的可能,這些傳播技術在世界大戰中得到瞭廣泛運用。1914年爆發的第一次世界大戰,首度開始瞭以大眾傳播為形式的較大規模的國際傳播活動。戰後,美國的傳播學研究形成高潮,心理戰在對外戰爭中的作用以及對外宣傳的效力等問題成為早期傳播學者關注的焦點。代錶性的研究成果包括被稱為傳播學奠基人之一的哈羅德·拉斯韋爾(Harold Lasswell)於1927年齣版的《世界大戰中的宣傳技巧》( Propaganda Technique in the World War)。該書對大戰中各參戰國媒體的對外宣傳進行瞭係統的內容分析,為後來的國際傳播研究奠定瞭基礎框架。因此,現代傳播研究從一開始就與國際傳播研究密切相關,甚至從某種意義上說,傳播學的發展是以國際傳播研究的發展為支撐和錶現形式的。現代國際傳播研究無疑是早期傳播學的重要內容。甚至有學者認為,從齣身論或者說從學科發展脈絡而言,國際傳播學是孕育傳播學的元學科(meta-discipline),傳播學顯然是國際傳播研究的支流,而不可以說國際傳播是傳播學的子領域(sub-field)。 現代國際傳播研究主要探討戰爭期間主權國傢之間的對外宣傳(戰時宣傳)策略,操縱性、勸服性的心理戰,國際傳播流通的信息控製及國際傳播係統的建構與瓦解,從而形成瞭一種國際宣傳研究範式。這一階段正是國際宣傳的輝煌期(1933—1945年),其間最突齣的是30年代的“廣播大戰”。現代國際傳播研究的中心在美國。這是因為,齣於國際戰略的考慮,在戰爭中迅速崛起的美國尤為重視對外宣傳(從兩次世界大戰期間的戰爭宣傳轉嚮冷戰時期的政治意識形態宣傳)和關注對外宣傳的研究。在戰後,美國政府加大瞭對對外宣傳研究的資助。藉助福特基金會(Ford Foundation)等非政府組織之手,美國軍方、外交和情報部門資助瞭幾乎所有的國際傳播與對外宣傳的研究項目,譬如,20世紀50年代美國國際傳播研究重鎮———麻省理工學院國際研究中心(CIS)就是由政府齣資成立的。1952年夏,中央情報局(CIA)和美國空軍(Air Force)通過福特基金會一次性撥給這個研究中心87萬多美元專門用於國際傳播研究。該研究中心采用社會學方法,研究如何控製大規模人群的態度和行為,尤其是如何運用大眾傳媒去影響第三世界國傢的社會發展。在美國國傢戰略需求和國傢權力的傾力支持之下,配閤著對外傳播實踐的開展,聚焦於冷戰宣傳和文化殖民的國際傳播研究成果急劇增長,呈井噴之勢。據統計,國際傳播研究在戰後十年(1945—1955年)所做的比前30年還要多。1850—1970年120年間關於國際傳播的研究,一半以上是在20世紀60年代完成的。 這一時期的國際傳播研究,其突齣特點是高度政治化和泛意識形態化,它從屬於政治,服務於國傢,與國傢的國際戰略、外交決策及國際關係(國際政治)密切相關。從價值取嚮上講,其研究框架或範式(paradigm of study)完全是國傢主義/民族國傢中心論 (nationalism, statism)——或者說,國傢中心主義(state-centralism)或國傢本位主義 (state-departmentalism)的,即以國傢為基本單位、為中心、為本位(本體、基礎或齣發點)展開研究,其研究對象局限於主權國傢政府的跨國界大眾傳播活動。在此,國際傳播研究被“窄化”為國際政治傳播研究。這種狹義上的國際傳播研究即國際政治傳播研究極易演變為體現國傢意誌、服從和服務於國傢利益、實現國傢戰略和執行對外政策的工具,乃至於自身就淪為一種國傢行動。美國在此一階段的國際傳播研究就是以心理戰、國際勸服和美國對外政策(“國際一體化”)的名義進行的,其宗旨在於說服國外特定的受眾群,從而以較低的成本去擴大美國在海外的影響力。這一時期美國國際傳播研究所關注的國際區域,恰好也是美國軍事、政治和文化介入最深的地區。這是一種典型的國際政治傳播研究。由於受到二戰後和冷戰時期政治氣候和環境的影響,美國學者領導的早期國際傳播研究為未來的研究和教學指明瞭方嚮,為美國的國際傳播政策確定瞭基調。對於20世紀50年代中期之前的國際傳播研究,西方有學者總結道:(1)研究重點在於強調國際傳播在國傢對外戰略方麵的巨大作用,而很少觸及如何利用國際傳播來促進世界和平;(2)極少學者關心如何改進國際組織(如世界衛生組織、聯閤國兒童基金會等)運作中的信息流通過程;(3)完全沒有學者研究非政府主導的傳播方式(如電影、書籍)在國際傳播中的作用。 二、國際傳播學的誕生和發展 在人類曆史逐漸步入全球化的時代,信息跨國界流動日益成為信息傳播的一種最為突 齣的錶現形式,人類信息的跨國界傳播日益成為一種常態。在信息全球化進程中,國際傳播現象不斷被主題化或專題化,國際傳播研究日益成為傳播學研究中的重要組成部分,以至於在傳播研究中逐漸形成一門獲得學科自主性的獨立學科———國際傳播學。 20世紀50年代中期,國際傳播在美國首次作為一個專門的研究領域被正式提齣來。在此期間,麻省理工學院國際研究中心的研究報告專門給“國際傳播”下瞭一個定義:“國際傳播,不是指用機械、電子和其他物理的手段來嚮國外傳送信息,而是指言詞(words)、印象(impressions)和觀念(ideas)的交換,去影響不同民族國傢之間相互的態度和行為。”也就是說,國際傳播不僅僅涉及跨國傳播的技術層麵,更重要的是關涉跨國傳播的內容、受眾和效果方麵。對“國際傳播”概念的界定,為國際傳播走嚮學科獨立邁齣瞭重要的一步。此後,在政府的大力資助下,伯納德·貝雷爾森(Bernard Berelson,行為科學傢)、阿奇博爾德·剋羅斯利(Archibald M.Crossley,輿論學傢)、哈羅德·拉斯韋爾(政治學傢)、保羅·拉紮斯菲爾德(Paul F.Lazarsfeld,社會學傢)、菲利普·塞爾茲尼剋(Philip Selznick,傳播學傢)、威爾伯·施拉姆(Wilbur Schramm,傳播學傢)、塞繆爾·斯托夫(Samuel Stouffer,社會統計學傢)、戴維·杜魯門(David Truman,政治學傢)、埃爾莫·威爾遜(Elmo C.Wilson,心理學傢)等一大批知名的美國社會科學傢集結到國際傳播這一研究領域之下,其研究工作深刻地影響乃至規範瞭後來國際傳播學者的研究取嚮。其中,施拉姆等人於1956年齣版的《報刊的四種理論》一書最有影響力,它對世界範圍內跨國信息傳播的控製模式進行瞭國彆間和地區間的整體性把握和分析。其他的社會科學傢也發錶或齣版瞭大量關於國際傳播的著述。1952年,美國的《民意研究季刊》( Public Opinion Quarterly)(鼕季號)開闢瞭“國際傳播”專刊,在該專刊中,有學者聲稱,國際傳播研究雖然尚在起步階段,在概念、方法和數據方麵均有待完善,但它“終將成長為一門獨立的學科,立足於人文社會科學之林”。1956年,《民意研究季刊》(春季號)推齣瞭“政治傳播”專刊,其中劃分為五個專題:(1)對決策者的傳播——籲求與施壓;(2)國際傳播——媒體及其流嚮;(3)國際傳播中的意象(images)、定義(definitions)及受眾反應;(4)未工業化國傢和地區的傳播與政治;(5)傳播與全球衝突。五大主題都涉及國際傳播,並且基本上框定瞭國際傳播的研究範圍,同時也大緻廓清瞭國際傳播的學科內涵。 此後,伴隨著國際傳播核心概念的逐漸確定,研究範圍的日益明晰,到20世紀60年代末,其作為一個獨立研究的學術領域進而作為一門相對獨立的學科的閤法性在美國最終獲得承認。首先,美國的新聞與大眾傳播教育協會(Association for Education in Journalism and Mass Communication,AEJMC)設立瞭國際傳播分會,並且在1969年舉辦瞭國際傳播專題研討會,次年齣版瞭題為《國際傳播:一個研究領域》(International Communication as a Field of Study)的論文集,內容涉及國際傳播課程設置方案、教學方法、理論與應用等方麵的探討。之後,美國兩大社會科學研究團體———美國政治學會(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Association)和國際問題研究會(International Studies Association)分彆在它們的年會上開設瞭國際傳播專題。1970年,由海因茨蒂裏希·費希爾(Heinz-Dierich Fisher)等學者共同主編的另一本題為《國際傳播》(International Com-munication)的專題論文集麵世。1974年,全美傳播學會(National Communication As-sociation,NCA)齣版瞭國際傳播專題研究成果——《國際傳播與跨文化傳播年鑒》(International and Intercultural Communication Annual)。1978年,成立於1957年的聯閤國下屬教科文組織國際大眾傳播研究協會(International Association for Mass Commu-nication Research,IAMCR)設立國際傳播分會(International Communication Division),作為其12個分會之一。這標誌著國際傳播在美國作為一個獨立的學科領域的地位獲得瞭國際社會的承認。 國際傳播,從一個研究領域(a field of inquiry and research)發展成為一門相對獨立的學科(discipline)或科學(science),其中的關鍵除瞭核心概念的確立,就是相對穩定的研究範式的形成。從20世紀50年代到70年代,在二十多年以美國為主體的國際傳播研究過程中,逐漸形成瞭一套注重傳播控製和效果、以效率為導嚮、“(國傢)主權至上”的國傢主義研究範式。從方法論上講,該國際傳播研究範式是一般傳播學研究中的經驗功能主義或行政/管理(administrative)範式在跨國傳播研究領域的延伸和貫徹,它帶有濃厚的實證主義、功能主義和科學行為主義色彩,同時具有強烈的實用主義、功利主義和工具主義傾嚮。這是因為,傳播學正統學派——傳統經驗學派(由美國所奠基)持有一種保守主義的價值立場(取嚮),其客觀、中立、中性、實證、量化的信息論路徑及其所錶徵的“媒介中心論”和“傳播本質主義”,看似“科學”、“去政治化”和“權力缺席”,實際上卻身陷於現實的政治意識形態框架,淪為一種政治服務工具論。正是這種派生於傳統經驗學派的國際傳播研究範式,從美國蔓延開來,迅速流行於當時整個西方國際傳播學界。在這種研究範式的支配下,極少或根本就不去關注國際傳播中媒體的所有權、媒介的主導權和控製權問題,大量的國際傳播研究都是依據傳播學的“5W”(who say what,in which channel,to whom,with what effect)模式和“傳者”“受者”“信息”“渠道”“反饋”等概念元素,聚焦於對外傳播活動中的刺激/反應(stimulus/response)關係,並最終把研究落實到傳播效果上。很自然地,這種以傳播(信息)控製為核心、以傳播效率為導嚮的國際傳播研究範式主張,理想的國際傳播模式應該是信息跨國界自由流通模式。通過這種模式傳播美國式的民主,世界就會變得更加美好。顯然,國際傳播的學科發生和發展始終服從和服務於美國國傢發展的國際戰略。 在20世紀60年代末和70年代,作為一門學科的國際傳播學從美國傳播和擴展到全世界。在此學科擴散的過程中,首先在歐美地區,齣現瞭一群屬於批判學派的國際傳播學者,包括美國的赫伯特·席勒(Herbert Schiller)、喬治·格伯納(George Gerbner),英國的西斯·哈梅林剋(Cees J.Hamelink)、奧利弗·博伊德巴雷特(Oliver Boyd-Bar-rett)和芬蘭的卡爾·諾登斯特朗(Kaarle Nordenstreng)等。他們采用瞭一種與經驗功能主義相對立的批判主義研究方法,對國際傳播現狀持反思和批判立場,質疑國傢間不均衡、不對等的信息傳播秩序,強烈反對所謂的跨國“信息自由流通”原則,並提齣瞭“文化帝國主義”(cultural imperialism)、“文化霸權”(cultural domination)和“媒介帝國主義”(media imperialism)等概念。他們緻力於在批判中構建一個人類傳播的理想傢園,並在信息自由而均衡的跨國傳播中確立起公正、閤理的國際關係。一大批學術研究成果聚焦於西方(以美國為首)政治經濟霸權主導下的跨國信息傳播活動對發展中國傢的國傢主權尤其是文化自主權所帶來的衝擊。 西方批判學派的國際傳播研究契閤瞭當時國際政治格局的變遷和發展態勢。在20世紀六七十年代,廣大的亞非拉地區越來越多的發展中國傢(所謂“第三世界”)擺脫瞭殖民統治,獲得民族獨立,成為一股新興的國際政治力量。正是在發展中國傢的推動下,國際傳播不平衡的問題被提到瞭包括聯閤國在內的一些重要國際組織的議事日程上,成為國際討論的焦點。圍繞世界信息與傳播新秩序的論戰成為“麵對不平等的影像和信息交流現狀發齣的第一聲驚呼”(阿芒·馬特拉語)。聯閤國教科文組織成為討論國際傳播秩序問題的主要講壇。1969年,該組織在加拿大濛特利爾就大眾傳播對當代世界的影響召開專傢會議,高度關注跨國“信息自由流通”所帶來的世界範圍內由北嚮南的信息單嚮流動(one-way flow)現象及其國際效應,即“信息窮國”(information-poor)對“信息富國”(information-rich)的依賴不斷加劇。1976年,在第19屆聯閤國教科文組織大會上,世界不結盟國傢提交瞭旨在建立世界信息與傳播新秩序(New World Information and Commu-nication Order, NWICO)的議案,正式提齣爭取國際傳播和全球傳播的媒介接近權或近用權(right of access to media)問題。由此,世界信息與傳播新秩序觀成為國際信息自由流通理論的反命題。大會結束後,聯閤國教科文組織組建瞭一個由來自不同國傢的各方人士所組成的“國際傳播問題研究委員會”,負責提齣國際傳播問題的研究報告。從20世紀60年代末到80年代中期,聯閤國教科文組織幾乎每年都通過關於建立國際傳播新秩序的決議或聲明,要求發達國傢更多地重視跨國媒體的國際責任,幫助發展中國傢建設傳播基礎設施,同時尊重所有民族在平等、正義、互利基礎上獲取信息、傳播信息和參與國際信息流通的權利,以促進國際新聞和其他信息的更加公正和平衡的流動。正是在此期間,包括諾登斯特朗、哈梅林剋在內的不少歐美批判學派的國際傳播學者,都曾直接參與聯閤國教科文組織的國際傳播研究項目(“傳播研究國際項目”),投身於推動建立國際傳播新秩序的事業中。 進入80年代,隨著美國、英國先後於1985年、1986年退齣聯閤國教科文組織,該組織作為國際傳播論壇的作用逐漸淡化,世界信息傳播新秩序問題隨之被邊緣化,新秩序運動也日漸式微。由此,批判學派的國際傳播研究陷入低潮。 冷戰結束後,伴隨著新媒體的湧現和全球化進程的加速發展,跨國界、去行政規製化的商業化和社會化浪潮風起雲湧,在國際傳播領域齣現瞭一股各種傳播主體蓬勃興起、信息全球擴散的新動嚮。這使得以國傢為分析單位的傳統國際傳播研究越來越無法全麵地涵蓋和解釋全球範圍內齣現的各種傳播現象。於是,一些國際傳播學者紛紛調整他們的研究視角,從全球和平和發展的角度重新審視跨國信息傳播現象和國際傳播秩序問題,逐漸形成瞭一種新的國際傳播研究範式——以全球為中心(本位)的全球主義(globalism)範式或世界主義(cosmo-politism)範式。作為新的分析框架或解釋模式,全球主義範式意味著一場超越傳統研究範式的方法論革命,它試圖超越國傢主義或國傢中心論取嚮,不再以主權國傢作為唯一的分析單位(“單元”)和齣發點,而把囊括瞭各種超國傢或非國傢行為體的全球傳播網絡體係納入觀照、分析和解釋的視域之內。在方法論上,全球主義範式一般以批判學派作為理論支撐,以傳播(信息)共享為核心,以傳播公平為研究導嚮,注重對傳播體製、秩序及其效應的反思,講究傳播的公正性。相對於國傢主義範式,全球主義範式更多地帶有思辨、詮釋乃至浪漫主義的理想色彩,其價值立場是相對中性、自由主義或多元主義的,或者說,力求不帶有價值偏嚮(當然,價值介入和參與實際上也是難免的,對國際傳播現實的批判本身就是一種價值取嚮的錶達)。國際傳播學者哈米德·莫拉納於1996年齣版的《變遷中的全球傳播:多樣性的終結?》(Global Communication in Transition: The End of Diversity?)是全球主義研究範式的代錶作。該書主張在認識論層麵上調整取嚮,在政治、經濟等傳統領域之外,更多地關注傳播政治經濟學以及國際文化關係,從使國際傳播學者能夠以開闊的視閾、開放的心態,努力超越本土語言文化和民族國傢個體利益的局限,真正從“人的維度”(human dimension)以“全球主義的方式”(global approach)來研究國際傳播問題。基於此,該書用瞭大量篇幅探討瞭全球信息傳播對本土社區、民族國傢以及整個世界的發展所帶來的衝擊和影響。與此同時,另一位批判學派的學者西斯·哈梅林剋也從國傢間的衝突和對抗中抽拔齣來,更為普遍地從人的角度來進行國際傳播研究,因為“所有的人都是重要的”(all people matter),而世界上現存的、規範信息跨國傳播活動的種種國傢政治機構並不都符閤尊重和迴歸到人性和人本身的人本主義原則。因此,在他看來,人(而非主權國傢)及人權(而非國傢主權)應該成為國際傳播研究的新的、最重要的齣發點和關切點。自由派學者、國際傳播學傢羅伯特· 福特納則從國際傳播效果評估的角度提齣瞭國際傳播研究的人類中心主義的立場。他指齣,國際傳播中存在著另一個中心方麵——人(除瞭國傢)。“首先是人的作用:人使用傳播設備,人構成國際傳播內容的受眾。”作為國際傳播的受眾,人不僅僅是國際政治和商業宣傳的對象,而且是擁有傳播權利的主體——世界公民。與此同時,人權即人的傳播權(right to communicate,尋求信息和自由錶達思想的權利)也是國際關係中主宰信息流通的基本原則(除瞭國傢政治主權)。基於傳播主體和渠道的日益多元化,其他許多的批判 學派學者大都力圖矯正傳統的國傢主義方法論,超越單一國傢和國傢主權,從更廣闊、更多維的視角超拔地看待國際傳播現象及其中的不平衡不公正問題,並提齣各種理想的國際傳播(更準確地說,全球傳播或世界傳播)圖景及諸多替代性的國際傳播策略。正是從“人權高於主權”的價值立場上說,全球主義(姑且稱之為“球本主義”)範式同時也是一種人本主義範式,它具有強烈的人文或人道主義傾嚮。 進入21世紀,一方麵,伴隨著互聯網和跨國網絡媒體的不斷發展,“電子殖民主義”(electronic colonialism)、“數字帝國主義”(cyber imperialism)、全球媒介文化及認同等跨國信息傳播現象持續成為在全球共同體(global community)中追求傳播公正性的批判學者們權力和意識形態批判的對象。另一方麵,伴隨跨國新社會運動或全球公民行動的興起,各種社會性力量與傳統的國傢力量在國際體係內展開瞭激烈的符號競爭和信息博弈,“跨國公共領域”(transnational public sphere)、“全球公民網絡”(global civic network)和“全球公民社會”(global civil society)等全球性媒介新景觀成為瞭國際傳播研究領域中新的關注焦點。由此,國際傳播的公正性開始以傳播的公共性的名義來主張。 縱觀西方國際傳播研究半個多世紀以來的學科化發展曆程,這是一個從國際傳播研究 嚮國際傳播學轉化的過程。從學術研究的獨立性、學術範疇的明確性、研究方法的科學性和研究成果的係統性等方麵來看,這個轉化的過程尚未終結。但無疑,作為一門學科或科學的國際傳播學在傳播學科體係內業已確立,而不再如某些國際傳播學者所認為的,僅僅是一個“仍在發展變化的‘研究領域’”。 三、中國(大陸)國際傳播研究 對改革開放的中國來說,傳播國際化和傳播全球化不僅是一種客觀發展趨勢,同時也是一種自覺選擇、接受和實踐的過程。中國越來越深度地融入到國際社會和全球化浪潮中,成為世界的中國。在中國日益國際化和全球化的進程中,國際傳播學研究於20世紀90年代中後期傳入中國大陸(在某種程度上,轉道颱灣、香港地區),首先在北京大學和北京廣播學院(現為中國傳媒大學)等北京高校啓動,並迅速嚮全國推廣開來。相比於西方國傢,中國較為係統的國際傳播研究要晚得多,但迄今也有近二十年的曆史。 在中國國際傳播研究之初,除瞭從事對外傳播(對外宣傳)部門的個彆專傢有自創性研究成果麵世,大多數的國際傳播學者都側重於將國外有關國際傳播的研究成果引介到國內,在消化吸收的基礎上開展自主性的研究,並發錶和齣版學術成果。其中,最具規模和影響力的是北京廣播學院自1999年起推齣的國際傳播研究書係,它標誌著中國大陸國際傳播研究的興起。該書係包括劉繼南主編的《大眾傳播與國際關係》(1999)、《國際傳播:現代傳播論文集》(2000)和《國際傳播與國傢形象——國際關係的新視角》(2002),蔡幗芬主編的《國際傳播與對外宣傳》(2000)、《國際傳媒與媒體研究》(2002)和《國際新聞與跨文化傳播》(2003),張桂珍主編的《國際關係中的傳媒透視》(2000),楊偉芬主編的《滲透與互動:廣播電視與國際關係》(2000),陳衛星主編的《國際關係與全球傳播》(2003)等著作,當時在中國掀起瞭一股國際傳播研究的熱潮。此後,在進一步總結和提煉國內外學術研究成果的基礎上,多部國際傳播教材相繼麵世,譬如,關世傑所著的《國際傳播學》(2004)、郭可所著的《國際傳播學導論》(2004)、程曼麗所著的《國際傳播學教程》(2006)等。最近幾年來,在中國對外傳播的網絡化、全球化新語境之下,不斷有國際傳播研究的專著問世,譬如《軟力量與全球傳播》(李希光、周安慶等,2005)、《中國政府形象傳播》(劉小燕,2005)、《國傢形象傳播》(張昆,2005)、《中國形象:中國國傢形象的國際傳播現狀與對策》(劉繼南、何輝等, 2006)、《國際政治傳播:控製與效果》(李智,2007)、《當代中國國傢形象定位與傳播》(劉明,2007)、《新傳媒環境下中國國傢形象的構建與傳播》(何輝、劉朋等,2008)、《權力與博弈——信息時代的國際政治傳播》(周宇豪,2008)、《超越非洲範式:新形勢下中國對非傳播戰略研究》(龍小農,2009)、《國際傳播——探索與構建》(王庚年,2009)、《全球傳播》(陳陽,2009)、《新媒體環境下的國際傳播》(田智輝,2010)、《中國國傢形象:全球傳播時代建構主義的解讀》(李智,2011)、《對外傳播及其效果研究》(程曼麗、王維佳,2011)和《新媒體國際傳播研究》(王庚年主編,2012)等。 從學術研究的基礎性建製來看,自20世紀90年代末以來,一些高校紛紛成立國際傳播的研究機構(非國際性的傳播研究機構)。1999年,清華大學成立國際傳播研究中心(TICC);2008年,中國傳媒大學成立國際傳播研究中心(ICSC);2009年,北京外國語大學成立國際傳播研究中心(CICS);2010年,北京師範大學聯閤美國國際數據集團(IDG),成立中國文化國際傳播研究院(AICCC);2012年,中國傳媒大學與中國人民外交學會閤作創辦中國國際傳播戰略與發展研究中心(CIICS)。這些研究機構從事國際傳播理論和學科體係研究,承擔各級各類的國際傳播課題;開展國際輿情跨國調查、分析、監測及國際傳播效果評估,為政府、媒介機構和企業提供智力支持;舉辦國際傳播全球論壇及各種規格的研討會,為傳媒業界、學界與政界搭建三方良性互動的交流平颱;麵嚮社會開設國際傳播、對外報道等方麵的課程,實施國際傳播人纔培養和培訓項目。這些研究機構正在形成各自的學術研究共同體,共同建構著具有中國特色的國際傳播研究和應用體係。目前,在中國大陸,國際傳播的學科建製業已完成,“國際傳播”已經獨立成為一個專門的專業方嚮。可以預期,隨著中國的日益國際化和全球化及其對外傳播事業的不斷發展,會有越來越多的政府的和非政府的學術資源投入到國際傳播研究領域。 反觀中國近二十年來國際傳播研究的曆程,首先,從研究方法上看,大多數學者基本上遵循“西方理論,中國經驗”的二元研究框架,即用西方的理論或話語來解釋中國的傳媒實踐。顯然,這種研究套路尚且缺乏對國際傳播現象的知識化把握和對中國傳播實踐提齣問題和迴應的理論自覺。其次,從研究主題上看,通過對所取得的研究成果的文獻調查發現,中國學者的國際傳播研究主要集中於三大主題:媒介帝國主義批判、國際傳播能力的提升和國傢形象的建構。所有這些研究遵循著這樣一套共同的邏輯,即:在批判媒介帝國主義的基礎上提齣中國對外傳播的戰略策略,從而改善中國的國傢形象。顯然,在學緣上本來就脫胎於國際關係(國際政治)的大多數中國國際傳播學者,其學術旨趣基本上投注、聚焦於政府決策參考及政策建議和解讀,而不在於純粹的學理探究和知識生産。正如多數學者所認可的,國際傳播的主要功能在於“服務本國意識形態”,是“主權國傢實施國際戰略、外交政策的重要手段”。 迄今,中國國際傳播研究實踐所貫徹並摺射齣的是一套國傢(中心)主義的研究範式。在國傢主義的規範下,這些國際傳播研究“把國傢當作核心的乃至唯一的分析單位,把政府的對外傳播行為當作主要的乃至唯一的研究對象,進而專注於或最終歸結、落實於國傢信息控製、國傢傳播力的提升和國傢形象的建構”。無疑,中國國際傳播學者更多地承襲瞭美國前期國傢主義的國際傳播研究立場和範式,從而拘囿於國際政治傳播的研究範疇之內。因此,從總體上說,中國迄今為止的國際傳播研究基本上是一種狹義的國際傳播研究。 作為一個後發國傢,尤其是在學科研究的初期,目前中國的國際傳播研究具有較強的國傢主義和經驗功能主義取嚮,這在所難免。隨著國際傳播全球化的不斷推進和國際傳播研究的逐漸深入,中國的國際傳播研究正從國傢主義範式嚮全球主義範式過渡。事實上,今天中國已經有學者開始關注國傢以外的傳播主體(包括政府間國際組織、社會組織、公司企業和個人等國際行為主體)在國際傳播中的作用及其所産生的全球效應,以及以非大眾傳媒(即手機、網絡等個人媒體)為傳播渠道的國際傳播現象。與此同時,在方法論上,中國國際傳播研究正從經驗功能主義的單一範式走嚮技術主義、政治經濟學、文化研究等思辨、詮釋性的多元範式。這種研究範式的轉換,不僅有助於全麵而深刻地分析和把握國際傳播發展趨勢,而且能夠為中國在世界體係中的信息博弈提供更有效力的理論參照框架。這種實踐反思與理論創新能力的提高既是捍衛中國主體性學術立場的需要,同時也是促進中國國際傳播研究學科化(科學化)發展的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