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推薦
三代女人驚世傳奇的生命孕育
七十年間天塌地陷的風雨滄桑
三代女人,生在三個亂世,又在三個亂世裏生下她們的女兒。
男人是她們的痛,世道也是她們的痛,可是她們一生所有的疼痛疊加起來,也抵不過在天塌地陷的災禍中孤獨臨産的疼痛。
在亂世中死瞭很容易,活著卻很艱難。亂世裏的男人是鐵,女人卻是水。男人繞不過亂世的溝溝坎坎,女人卻能把身子擠成一絲細流,穿過最狹窄的縫隙。所以,活下來的是女人。
女人艱難地存活下來,帶著身體裏與生俱來的母性溫存。隻要活著,總會見著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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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陣痛》,是電影《唐山大地震》原作小說《餘震》的作者——旅居加拿大的溫州女作傢張翎的最新長篇力作。
《陣痛》描寫瞭從1942年到2008年,三代身份、際遇迥異的母親,經曆瞭同一種形如鐵律的宿命,由此摺射並概括瞭曆史的風雲變幻,人世的風波險惡,生命的無常無奈,和足以洞穿一切苦難睏窘的母性的堅忍不拔。
從上官吟春到孫小桃、從宋武生到杜路得,這個傢族的女人,血脈裏似乎都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浙南藻溪鄉的年輕女子上官吟春,被日本鬼子淩辱後懷孕,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十鼕臘月,孩子臨盆,在山洞裏,上官吟春用石頭砍斷瞭胎兒的臍帶,生下瞭小桃。卻意外發現,小桃竟然是大先生的親骨肉。小桃長大成人,讀瞭大學。大學裏,小桃愛上瞭越南留學生黃文燦。正值越南戰爭,黃文燦提前迴國。小桃發現自己意外懷孕。時局動蕩飄搖,險象環生。小桃和母親躲避在傢,腹中的胎兒卻不閤時宜要來到這個世界。母親請人找來靠邊站的“右派”榖醫生,隻來得及準備一盆開水、一把剪刀。死去活來的痛苦中,小桃産下私生子武生。長大後的宋武生到美國留學,為瞭生存,嫁給瞭她並不相愛的杜剋。武生獨自到巴黎度假。本來不想要孩子的武生,發現意外懷孕,喚醒瞭她的母性。武生忽然接到杜剋打來的電話,巨大怪異的噪音裏,隻聽到杜剋斷斷續續的聲音:“我這一輩子,都愛你…… 隻愛過你一……”晚上的電視新聞一直重復播放著:兩架飛機一頭紮進瞭紐約的世貿大樓,烈火和濃煙遮暗瞭曼哈頓的天空。武生一下子覺得天鏇地轉,掙紮著叫瞭一輛齣租車,裹著斑斑血跡的床單,痛苦中將這個沒有瞭父親的孩子,生在瞭路上,取名杜路得……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牽引著她們,不約而同走上同樣的一條路。
三代母親不同尋常的情感和孕育經曆,三次傳奇般的徘徊在生死邊緣的痛苦生産磨難,串起70年人間的悲歡離閤。生育的陣痛是暫時的,而苦難的時代帶給生命的磨難,又讓人看到生命的艱辛和柔韌,讓人看到女性的隱忍以及隱忍之下的力量。“隻要活著,總見得著天日。”
三代女人,三次陣痛;女人的痛,也是傢國之痛。天塌地陷中,男人無處可尋,卻是柔弱的小女子,跪著躺著撐起瞭一天一地的支離破碎。
三代女人,生在三個亂世,又在三個亂世裏生下她們的女兒。
男人是她們的痛,世道也是她們的痛,可是她們一生所有的疼痛疊加起來,也抵不過在天塌地陷的災禍中孤獨臨産的疼痛。男人想管,卻管不瞭;世道想管,也管不瞭。不是男人和世道無情,隻是他們都有各自的痛。
女人的反抗隻有一種姿勢,那就是隱忍。女人從昨日逃到今天,從故土逃到他鄉,可是她們卻始終無法逃脫宿命套在她們身上的鐐銬,她們注定瞭要世世代代在孤獨中經曆生産的陣痛。
然而,上帝是公平的,給所有曆經苦難而屹立不倒之人以生的希望,無論她經曆瞭怎樣的苦楚。
小說語言溫婉細膩,故事麯摺動人,極富感染力。是一部不可多得的精彩之作。
作者簡介
張翎,浙江溫州人。1983年畢業於復旦大學外文係,後就職於煤炭部規劃設計總院任英文翻譯。1986年赴加拿大留學,分彆在加拿大的卡爾加利大學及美國的辛辛那提大學獲得英國文學碩士和聽力康復學碩士學位。現定居於多倫多市,曾為注冊聽力康復師。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中後期開始在海外寫作,代錶作有《餘震》《雁過藻溪》《金山》等。小說曾多次獲得兩岸三地重大文學奬項,入選各式轉載本和年度精選本,並六次進入中國小說學會年度排行榜。其小說《生命中最黑暗的夜晚》被中國小說學會評為2011年度中篇小說排行榜首。根據其小說《餘震》改編的災難巨片《唐山大地震》(馮小剛執導),獲得瞭包括亞太電影節最佳影片和中國電影百花奬最佳影片在內的多個奬項。根據其小說《空巢》改編的電影《一個溫州的女人》,獲得瞭金雞百花電影節新片錶彰奬、英國萬像國際電影節最佳中小成本影片奬等奬項。其作品被翻譯成多國文字在國際上齣版發行。
精彩書評
天生具有好的語感,可張翎還嫌不夠,還要語不驚人死不休地錘煉她的小說語言。小說《陣痛》就是以她錘煉成金的語言,講述瞭三代女人從中國到海外的世紀故事。張翎使我們越過文學熊市看到文學的希望。
——嚴歌苓
女人,尤其是母親,不管經曆著怎樣的一種世道,都會以她的堅強和隱忍,以她的蒲葦一般的柔韌和堅韌,支撐起一片可以躲避風雨的天地。
——徐 帆
目錄
逃産篇:上官吟春(1942―1943)
危産篇:孫小桃(1951―1967)
路産篇:宋武生(1991―2001)
論産篇:杜路得(2008)
精彩書摘
(耶和華)又對女人說:
“我必多多加增你懷胎的苦楚,
你生産兒女必多受苦楚。”
舊約《創世記》
逃産篇:上官吟春(1942—1943)
上官吟春挎著沉甸甸的洗衣籃走到河邊時,不禁吃瞭一驚。昨天的雨雖然下瞭大半宿,卻是窸窸窣窣的那種細雨,聽不齣有多少勁道。早晨齣門,院門外那棵桑樹上的葉子雖然肥大瞭許多,卻找不見幾滴水跡,街邊的積水也剛夠淺淺地舔濕她的鞋底。沒想到那雨輕言細語的竟把一條小河給灌得如此飽脹,三級下水的石階,現在隻隱隱約約地剩瞭半級。連那半級,也還得看風的臉色。若風是從西南來的,又略帶幾分氣力,那石階就完完全全淹在水裏瞭。
命該今日,命該如此啊。她喃喃地自語道。
河叫藻溪。鄉跟瞭水的名字,也叫藻溪。藻溪的水不長,流不瞭多遠就叫另外一條河給吞食瞭。藻溪的水也不寬,即便在最開闊之處,這岸的攏住嘴扯著嗓子吼一聲,那岸的也就聽見口信瞭。在最窄之處,這岸的把竹筐放到水麵,拿扁擔輕輕一送,那岸的再拿扁擔輕輕一鈎,便取到貨瞭。輪到風和日麗的好天氣,河水清朗如明鏡,水底鵝卵石上的青苔,遊魚身上的斑紋,都曆曆可數。可是一到下雨天,藻溪立時就像個悍婦,說翻臉就翻臉,翻成渾綠的一片,人就是把麵孔貼到水麵上,半天也找不見口鼻眉眼。彆看這河不長也不寬,方圓幾十裏人的生計,卻都拴在它身上。澆田喝水淘米洗菜洗衣涮馬桶,用的都是這片水。從礬山挑明礬石進城的後生,免不得在水邊洗洗腳,歇一陣蔭涼。米販布販茶葉販也都得藉這一片水,把小舢闆劃到四裏八鄉的大埠頭。
吟春挽起褲腿,脫下鞋襪,把襪子塞進鞋窩裏,擺放到水邊一棵槐樹下。想瞭想,又拎起鞋子走瞭幾步,放到瞭高處一塊岩石上,方安瞭心–誰也說不準一會兒的風會朝哪邊颳,她捨不得水把鞋子捲走。這雙鞋子是舊年年底做的,纔穿瞭幾個月,鞋底鞋麵都是上好的布料和手工。婆婆呂氏是天足,腳隻比她略小一兩分。隻要在腳趾頭前麵塞一塊布,這雙鞋婆婆也能穿。雖說大先生是吃官餉的,陶傢在藻溪鄉裏也有幾畝田,雇人耕種著,傢道算得上殷實,可是婆婆生性節儉,這樣一雙八成新的鞋子,落到婆婆腳上,還能穿上好幾年。
吟春把籃子裏的衣裳,一件一件地掏齣來放到石階上。衣裳都是大先生的。這個時節大先生本來早該在杭州城裏瞭,卻因為城裏在鬧日本人,大先生的學堂延誤瞭開學的時間,大先生就在藻溪呆下來瞭。吟春拿起一件布衫,埋下臉去聞瞭聞,有淡淡的一絲油垢味,還有不那麼淡的一絲煙草味–這就是大先生身上的味道。大先生的味道,和鄉裏那些種田殺豬的漢子,委實不太一樣。她能在韆個百個男人堆裏,狗似的一下子把大先生聞齣來。她把衣裳攤在石階上,在袖口和領邊處輕輕抹瞭一層洋皂。鄉裏人使的都是皂角,洋皂是大先生從省城捎迴來的稀罕貨。大先生是讀書人,喜歡勤換衣裳。其實大先生換下來的衣裳,除瞭領邊袖口有微微一絲汗垢,實在還乾淨得緊,她想省著點使洋皂。
一陣風吹過來,跟水打瞭個照麵,水哆嗦瞭一下,漾齣大大一圈的波紋。吟春隻覺得天地翻瞭個個,早晨齣門前喝的那半碗菜泡飯,毫無防備地湧瞭上來。她知道,此時她什麼也不用做,隻要聽從瞭水的勾引,身子略微一斜,就可以一瞭百瞭地跟著水走瞭。
可是時辰未到啊,時辰未到,她還沒有洗完大先生的衣裳。她就是走瞭,也得給大先生留幾件乾淨衣裳。
大先生的名字叫陶之性,可是大先生的名字不過是一個擺設,隻在跟她換龍鳳帖的時候使過一迴。整個藻溪鄉裏,無論男女老幼,一律叫他“大先生”,因為他是方圓幾十裏唯一的一個大學生。大先生念過大學,又在大學堂裏教書,還懂好幾國的洋文。可是大先生就是把學問作到瞭天上去,他依舊還是一個小小的澡溪鄉裏的孝子。大先生的母親呂氏,二十一歲就守瞭寡,硬是靠傢裏的幾畝薄田,把膝下唯一的一個兒子拉扯長大。大先生在省城裏謀瞭教職之後,第一件事就是要把寡母帶到杭州去住,無奈呂氏死活不肯離開藻溪。大先生是呂氏手裏的一隻風箏,呂氏讓他飛多遠就是多遠,一寸不多,一寸不少。呂氏的手有時候很鬆,所以大先生一路飛過上海,蘇州,最遠的還去過天津,最後停在瞭杭州城。可是呂氏的手該緊的時候也很緊,所以大先生再開化,也得迴來娶一個傢鄉女子,把心實實地拴在藻溪。一年裏無論是逢年過節,寒假暑假,大先生都會老老實實地趕迴傢來陪老母親。
……
外頭大約是正午瞭。隻有正午的日頭,纔有這樣的氣力。
在兩陣巨疼的間隙裏,吟春迷迷糊糊地想。
她是根據落在她腳前的那一綫雪白的光亮猜齣時間的。
這世上任什麼秘密也是有破綻的,把守不住的。她頭頂上的那條石頭縫比頭發絲寬不瞭多少,卻把天機泄漏給瞭她。她看不見天,卻知道日頭在,天也還在。
現在她已經完全適應瞭洞裏的幽暗,她的眼睛在洞壁上走過,嶙峋的山岩漸漸有瞭輪廓和形狀。她吃瞭一驚:從她躺著的地方到洞口,竟有這麼長的路。早上爬進來的時候,她爬瞭很久。她以為隻是自己沒有力氣,沒想到洞果真有那麼深。
洞不是她發現的,她隻是聽說瞭而已。早在她嫁入藻溪之前,這個洞就已經在鄉人的舌頭上活瞭韆百年瞭。據說在萬曆皇帝年間,有一對苟閤的男女被人抓住,男人給投瞭河,女人被關進瞭這個山洞,活活餓死。至今還有行夜路的人,看見那個女人披頭散發地站在洞口乞食。鄉人害怕,就都避開瞭這條路。
吟春也怕。隻是吟春有比這更怕的事,吟春就顧不上這個怕瞭。
又來瞭,疼。
這輩子她也不是沒捱過疼。七歲那年,她跟哥哥去砍柴,不小心一刀砍在瞭手背上,血流如注,至今手上還有一條蚯蚓似的傷疤。還有那迴從破廟裏跑齣來,光著一隻腳趕瞭一二十裏的路,腳闆上紮滿瞭刺。刺紮進去的時候,她還不怎麼覺得 - 她一心隻想逃命。迴到傢,大先生給她拔刺的時候,她纔覺齣瞭疼。
可是,那些疼又怎麼能和這個疼相比?那些疼是皮肉的疼,這個疼卻是慢刀剜心的疼,這個疼讓那些疼都變成瞭癢。這個疼把時間扯成一條沒有頭也沒有尾的長繩,她纔在這裏呆瞭幾個時辰,卻覺得已經捱過瞭整整一生。這個疼讓她過去十九年的日子,快得就像是一眨眼的工夫。
還好,洞裏沒有風。她沒穿棉襖 - 棉襖脫下來鋪在身下瞭,她卻不覺得冷。疼把所有的感覺都擰瞭個麻花,她已經不識冷熱瞭。她隻知道身下是黏的,棉襖已經被血汙濕透瞭。棉襖的袖子破瞭,掛齣片片棉絮–那是被她的牙齒咬的。她實在忍不下疼的時候,就把衣袖塞進嘴裏。她不能喊,怕招來人。
可惜啊,可惜瞭一件隻穿過一季的棉襖 。
她忍不住想起瞭大先生 - 她就是穿著這件棉襖走進陶傢的院門,成為大先生的女人的。大先生的目光在這件棉襖上貼下瞭多少個印記啊,溫軟的,眷戀的,帶著微微一絲老人傢的慈祥。這些目光,棉襖沒忘,她也沒忘,大先生卻忘瞭。大先生昨天把她推倒在地上的時候,看她的是全然不同的目光,仿佛是在一碗年夜飯裏猛然扒到瞭一隻綠頭蒼蠅,又仿佛是穿瞭一雙新鞋剛齣門就一腳踩進瞭一堆狗屎。
她一下子泄瞭氣。
記得從前阿媽跟她說過:女人生孩子就是過一趟鬼門關,和閻王爺的臉就隔著一層紗。她不知道鬼門是什麼樣子的,可是她不怕。她沒有力氣瞭,她不想去抗那個疼瞭。就讓那個疼拽著她,一步一步的把她拖進鬼門去吧。鬼門再作孽,還能作孽得過她現在的日子嗎?
還沒容她把身子鬆懈下來,一陣溫熱突然從她腿間流瞭齣來。這股溫熱很有勁道,像山洪攜裹著石頭般地扯著她的五髒六腑嘩的一聲衝齣瞭她的身子。過瞭一會兒,她纔意識到她的身子空瞭 - 是沒著沒落的那種空。
她覺齣瞭一樣東西,正在她的兩腿之間蠕動著。她欠起身,就看見瞭那團肉。那團肉還在她肚子裏的時候,把她的肚子撐得像座小山,可是它齣瞭她的肚子,卻是這樣的瘦小,小得就像是沒來得及長好就僵在瞭枝蔓上的一個鼕瓜。醜啊,它實在是醜,整個身子裹在一層叫人看瞭想嘔的黃湯裏,手掌腳掌臉上全是韆層餅一樣的皺褶。她隻是沒想到,這團纔七個月大的肉竟長瞭一頭的好發,粗粗硬硬的,密得像一樹林子的鬆針。
它剛從她的身子裏爬齣來,它還爬不遠,因為它和她中間,還連著一根青紫色的麻花繩 – 吟春猜想那就是臍帶。早上齣傢門的時候,她怕被人發現,她走得很急,什麼也沒帶。她身邊沒有剪子也沒有刀。她四下看瞭看,發現腳下有一塊石頭。她拿腳去探,有些鬆動。勾過來,還真有個角。她吐瞭幾口唾沫在那石頭上,用棉襖的裏子擦過瞭,便來砍臍帶。石頭太鈍,臍帶太軟,砍瞭幾下纔砍齣個爛牙似的缺口。吟春狠命地扯瞭幾下,纔總算扯斷瞭。那塊肉被翻瞭個身,嘴裏發齣瞭田鼠一樣吱吱嗚嗚的微弱哭聲。
韆萬,韆萬不能讓人聽見這聲響啊。
吟春一下子慌瞭。
賊種,你是賊種。吟春喃喃地說。你本不該生到這個世上來,你沒生的時候,就該死瞭,可是你一迴一迴的,總賴在我肚子裏不肯死,你死活要熬到齣瞭娘胎見天光的日子。可是沒用啊,你就是見著瞭天光,你還得死,誰叫你是個賊種呢?人世裏容不得你啊,你不如這一刻就死,省得過一輩子膩膩歪歪的糟心日子。
吟春狠瞭狠心,扯齣身下墊的那件棉襖。就在她要把棉襖濛上那張赤紅色的長滿瞭褶皺的臉時,她一下子怔住瞭 - 她看見瞭它的右耳廓裏,長著一團細米粒大小的肉。她以為自己看花瞭眼,便拿手去撚。真真切切的,她摸到瞭一塊肉–一塊和大先生耳朵裏一模一樣的肉。
皇天啊,皇天。吟春捂著心口癱軟瞭下去。
……
前言/序言
隱忍和匍匐的力量
——《陣痛》創作手記
我外婆一生有過十一次孕育經曆,最後存活的子女有十人——這在那個兒童存活率極低的年代裏幾乎可以視為奇跡。作為老大的母親和作為老幺的小姨之間年齡相差將近二十歲。也就是說,在外婆作為女人的整個生育期裏,她的子宮和乳房幾乎沒有過閑置的時候。外婆的身體在過度的使用中迅速摺舊,從我記事起,她就已經是一個常年臥床極少齣門的病人瞭,盡管那時她纔五十齣頭。易於消化的米糊,從不離身的胃托(一種抵抗胃下垂的布帶式裝置)和劣質香煙(通常是小姨一支兩支的從街頭小店買的),成為瞭外婆在我童年記憶中留下的最深刻烙印。
外婆生養兒女的過程裏,經曆瞭許多戰亂災荒,還有與此相伴而來的多次舉傢搬遷。外公常年在外,即使在傢,也大多專注於自己的工作,傢事幾乎全然落在瞭外婆和一位長住傢中的錶姑婆身上。作為她的外孫女和作為一名小說傢,我隔著幾十年的時空距離迴望外婆的一生,我隱隱看見一個柔弱的婦人,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用匍匐爬行的姿勢,在天塌地陷的亂世裏默默爬齣一條路。
也許這幾年甚為時髦的基因記憶一說的確有一些依據,我外婆的六個女兒似乎多多少少秉承瞭她們母親身上的堅忍。她們生於亂世,也長於亂世——當然,她們齣生和成長的亂世是不同的亂世。她們被命運之手霸道地從故土推搡到他鄉,在難以想像的睏境裏孕育她們的兒女。其中最驚險的一個生育故事,發生在1967年的夏天。那一年北方的政治風雲已經遍及瞭全國的每一個角落,連嚮來對風勢缺乏敏銳嗅覺的溫州小城,也捲入瞭一場史無前例的瘋狂。兩派群眾組織之間的武鬥,幾乎持續瞭一整個夏天,小城每天都彌漫在戰火的硝煙之中。就在這樣的一個夏季,我的一位姨媽大腹便便地從外地來到瞭娘傢待産。她的陣痛發作在一個槍戰格外激烈的日子裏,醫院關門,也沒有助産士肯冒著這樣的槍林彈雨上門接生。於是,這位在當時已算是高齡的産婦,隻好把自己和肚子裏的孩子的性命,交給瞭母親,小妹,以及一位因逃難暫避在傢中的親戚。她肚腹裏的那個孩子,仿佛知道瞭自己的性命牽於一綫之間,竟然很是乖巧毫無反抗地配閤瞭大人的一舉一動,有驚無險地爬到瞭這個滿目瘡痍的世界裏。
母親傢族的那些堅忍而勇敢的女性們,充盈著我一生寫作靈感的源流。在我那些江南題材的小說裏,她們如一顆顆生命力無比旺盛的種子,在一些土壤不那麼厚實的地方,不可抑製地冒齣星星點點的芽葉。她們無所不在,然而她們卻從未在我的小說裏占據過一整個人物。我把她們的精神氣血,東一鱗西一爪地捏閤在我的虛構人物裏。《陣痛》裏當然也有她們的影子,然而那些發生在女主人公身上的故事,大多並未真正發生在她們身上。她們是催促我齣發的最初感動,然而我一旦上瞭路,腳就自行選擇瞭適宜自己的節奏和方嚮。走到目的地迴首一望,我纔知道我已經走瞭一條並不是她們送我時走的路,因為我的視野在沿途已經承受瞭許多彆的女人的引領。上官吟春,孫小桃,月桂嬸,趙夢痕,她們是我認識的和見聞過的女人們的綜閤體,她們都是真實的,而她們也都是虛構的。這些女人生活在各樣的亂世裏,亂世的天很矮,把她們的生存空間壓得很低很窄,她們隻能用一種姿勢來維持她們賴以存活的呼吸,那就是匍匐,而她們唯一熟稔的一種反抗形式是隱忍。在亂世中死瞭很容易,活著卻很艱難。亂世裏的男人是鐵,女人卻是水。男人繞不過亂世的溝溝坎坎,女人卻能把身子擠成一絲細流,穿過最狹窄的縫隙。所以男人都死瞭,活下來的是女人。
在《陣痛》裏,前兩代的女人身上有一個驚人的相似之處——她們生來就是母親。她們隻會用一種方式來錶達她們對男人的愛,那就是哺乳。上官吟春隻懂得用裸露的胸脯撫慰被愛和恨撕扯成碎片的大先生,孫小桃隻知道用牙縫裏省下的錢來喂養被理想燒成瞭灰燼的黃文燦。然而故事延續到第三代的時候,卻突然齣現瞭一些意外的轉摺。在我的最初構思裏,宋武生應該是與外婆母親同類的女人,她依舊會沿襲基因記憶,掏空自己的青春熱情來供養她的藝術傢男友。可是筆寫到瞭這一程,卻死活不肯聽從我的指點,它自行其是地將武生引領到瞭一個全然不同的方嚮。武生摒棄瞭那條已經被她的外婆和母親踩得熟實的路,拒絕成為任何人的母親–那個任何人裏也包括她自己的孩子。這個顛覆多少有點私心的嫌疑,因為我已經被上官吟春和孫小桃的沉重命運鉗製得幾近窒息,而宋武生終於在壓得低低的天空上劃開瞭一條縫,於是纔有瞭一絲風。當然,宋武生沒能走得很遠,最終把她拉扯迴我的敘事框架的,依舊還是母性–隻是她和我都沒有意識到它的存在而已。
動筆寫《陣痛》的時候,我當然最先想到的是女人。但我不僅僅隻想到瞭女人。女人的痛不見得是世道的痛,而世道的痛卻一定是女人的痛。世道是手,女人是手裏的綫。女人掌控不瞭世道,而世道卻掌控得瞭女人。我無法僅僅去描述綫的走嚮而不涉及那隻捏著綫的手,於是就有瞭那些天塌地陷的事件。女人在災難的廢墟上,從昨日走到今日,從故土走到他鄉,卻始終沒能走齣世道這隻手的掌控。
書寫《陣痛》時最大的難題是男人——這是一個讓我忐忑不安缺乏自信的領域。他們給我的最初靈感是模糊而缺乏形狀的,我想把他們寫成一團團顔色不清邊緣模糊的浮雲,環繞著女人的身體穿行,卻極少能穿入女人的靈魂。從動筆到完工他們始終保持著這個狀態,而我的女主人公在從孕育到誕生的過程中,形象和姿勢已經有過瞭多次反復。在《陣痛》裏,幾乎所有的男人都心懷著不同程度的社會正義感,期待著介入世界並影響世界,有的是用他們的社會理想,比如大先生宋誌成和黃文燦;有的是用他的專業知識,比如杜剋。他們看女人的同時也在看著世界,結果他們看哪樣都心不在焉。女人在危急之中伸手去抓男人,卻發覺男人隻有一隻手——男人的另外一隻手正陷在世界的泥淖中。一隻手的力量遠遠不夠,女人在一次又一次的重復經驗中體會到瞭她們靠不上男人,她們隻能依靠自己,於是男人的缺席就成瞭危難時刻的常態。唯一的例外是那個沒讀過多少書的供銷員仇阿寶。這個離我的認知經驗很遙遠的男人,不知為何卻離我的靈感很近,我一伸手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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