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推薦
《兔子歇瞭》是厄普代剋的代錶作“兔子四部麯”係列的最後一部,憑藉這部小說,厄普代剋第二次獲普利策小說奬。“兔子四部麯”曆時三十年創作完成,全套書緊密貫通,似一氣嗬成,每一部又可單獨成篇,共塑造瞭約一百五十個大小不等的鮮活人物,因此成為全麵展示美國中産階級生活圖景、深刻探索美國中産階級靈魂現狀和救贖的史詩性巨著。
內容簡介
《兔子歇瞭》是"兔子四部麯"的終結篇,故事發生在1988年聖誕節後的**個星期二至1989年10月。主人公哈利已經退休,可是發現生意被吸毒的兒子攪亂,自己又無力挽迴局麵。在最後一次享受籃球場上縱橫馳騁的樂趣之後心髒病發作而死,年僅56歲。
作者簡介
約翰·厄普代剋(John Updike,1932.3.18—2009.1.27),集小說傢、詩人、劇作傢、散文傢和評論傢於一身的美國當代文學大師,作品兩獲普利策奬和國傢圖書奬,獲得歐·亨利奬等其他眾多奬項多達十數次。“性愛、宗教和藝術”是厄普代剋畢生追求的創作標的,“美國人、基督徒、小城鎮和中産階級”則是厄普代剋獨擅勝場的創作主題,他由此成為當之無愧的美國當代中産階級的靈魂畫師,被譽為“美國的巴爾紮剋”。
精彩書評
“傑作!一本必讀的傑作。這是期盼瞭多久多久之後終於成就的一部由美國人描寫美國的優秀長篇小說。”
——《華盛頓郵報》
“不可思議的傑作,活畫齣近四十年來美國生活的真相。”
——《時代周刊》
目錄
一、佛州3
二、賓州177
三、心梗339
精彩書摘
一、佛州
站在佛羅裏達西南區機場聖誕節過後曬黑瞭的興奮的人群裏,兔子安斯特朗有一種可笑而突兀的感覺:他前來迎接的、在看不見的地方飄浮著即將降落的,不是他的兒子納爾遜和兒媳普露以及他們的兩個孩子,而是某種不祥的東西,而且在內心深處是他的東西:他自己的死亡,像一架飛機一樣,隱隱綽綽顯現齣來。這種感覺如冷水澆頭,盡管航站樓的空調又高又遠。不過三十年來,麵對納爾遜一直使他如坐針氈。
機場還是比較新的。你駛離75號州際公路的21號齣口,在分道公路上再跑三英裏就到瞭,盡管公路兩邊是一排排的瘦長條兒棕櫚樹和修剪整齊、青翠欲滴的平葉草,但似乎仍有種不知通嚮何方的感覺。這一路沒有廣告牌,沒有自做廣告的路邊企業,也沒有這一帶大片大片修建的冷卻白瓦蓋頂的矮房子。你以為你走錯瞭路呐。一輛急如星火的紅色卡馬羅摺篷車在後視鏡裏正嚮前推進。
“哈利,用不著加速。我們反而來早瞭。”
兔子的老婆詹妮絲在進去的路上對他說瞭這樣一番話。叫人痛心的是她近來采用的那種寬容檢點的口氣,仿佛他早早地老不中用瞭似的。他側過臉來,瞅著她把一縷頑固的飄動著的華發從那張被太陽曬硬的、棕色小榛子似的臉上掠到後麵去,“親愛的,我被後麵的車盯上瞭,”他解釋過後便把油門關小開進瞭右車道,然後讓車速裏程錶指針抖迴六十五以下。卡馬羅摺篷車猛衝過去,駕車的是個可可色的黑妞,戴一頂空姐的灰色氈帽,下巴和嘴唇嚮前噘著,眼角都沒有斜撩他一下。這也叫人痛心。從後麵望去,他們把後備廂和保險杠設計成那副樣子,卡馬羅就好像長瞭一張嘴,兩片肥厚的金屬嘴唇分開,仿佛要發齣噝聲似的。這樣,哈利也許又開始死鬼纏身瞭。
航站樓終於在望瞭,這是一座又長又矮的白色建築物,活像一座座放大瞭的日照診療所——有看牙的,有按摩的,有治關節炎的,有治心髒病的,有搞法律的,有做法醫的——本州的大道通衢推陳齣新,奉獻齣瞭這種行業。你把車停在離那扇棕色玻璃滑門隻有幾步之遙的一個停車場上:全州都把你當嬰兒一樣悉心關照。先進門,再上樓,那就是接機的地方,這些空間又長又低,鋪著雅緻的毛氈,灰得像那個趾高氣揚的空姐的帽子,這裏彌漫著隻有在電梯停下來或者牙醫不鑽瞭纔能感覺到的那種音樂。弦撥動瞭,卻不齣聲兒,就是那種常常被忽略瞭的音樂,一種懸在空中的地毯,要把可能使你想到死亡的那種靜默掩蓋起來。這些又長又低又雅緻的空間,像並未被廣告搞得十分淩亂的高速公路,使兔子想起瞭什麼。空調管道,他起初想,轉念又覺得是地窖。這些是未來派的空間,像電影裏的那些方方的隧道,攝影機玩個戲法,便使它們加速進入宇宙空間撓麯指便利恒星與星係之間旅行的假想的星際空間間斷。,以顯示我們從一個恒星走嚮另一個恒星。《2001年》一部有名的科幻電影,由著名導演庫布裏剋編導。,他會不會活著?他碰瞭碰身邊的詹妮絲,以消除突如其來的末日感。她的白棉網球裙腰部被汗濕透瞭,她的腰身更粗瞭,腰俏更淺瞭,女人一過中年,身材都成瞭桶子,腿成瞭皮包骨,胳膊鬆垮垮的,就像脫瞭骨的燉雞肉,她當然也不例外。她在汗濕瞭的網球裙上麵套瞭件透孔黃色開襟羊毛衫,沒扣扣子,披在肩上以抵禦機場空調的冷氣。他引以自豪的是,她那副行頭加上曬黑的皮膚,哪怕太陽鏡在眼睛周圍留下兩個白圈圈,看上去也跟彆的美國祖母們沒有兩樣,大傢都有錢在這塊陽光長在、青春永駐的土地上留連,這種自豪感未免天真瞭點。
“A5號門,”詹妮絲說,仿佛他那一碰是個技術性問題似的。“從剋利夫蘭經紐瓦剋,”她說,一派生意人的爽快高效,這是她步入中年以後養成的,尤其打她媽媽七年前去世,給她留下那個攤場:斯普林格汽車行和它的資産以後。這傢車行是賓夕法尼亞布魯厄地區僅有的兩傢豐田代銷處之一:全傢人說到它時仍叫“攤場”,因為它一開始就是弗雷德?斯普林格擁有和經營的舊車場,死瞭的弗雷德?斯普林格,又投胎轉世成納爾遜瞭,他的未亡人貝茜和女兒詹妮絲總是這麼瞎想,因為外公外孫倆都是又乾又硬的小蝦米,還有點兒賊頭滑腦的神氣。這就是哈利和詹妮絲在佛羅裏達要呆半年的原因——這樣一來,納爾遜就可以甩開膀子經管那個車場瞭。哈利當瞭十多年的主任經銷代理,盡管和查利?斯塔夫洛斯通力閤作,連手經營,卻在斯普林格大媽的遺囑中提都沒有提一句,她乾脆不管這些年來他住在約瑟夫街上她那座陰暗的大房子裏、聽她瞎吹弗雷德是怎樣的一位聖人、聽她抱怨她的腳脖子腫得如何厲害這樣的情分。什麼都歸瞭詹妮絲,仿佛他隻不過是斯普林格王朝一樁不值一提的小事似的。約瑟夫街上的那幢房子,讓納爾遜一傢搬進去住為的是支付維修費和房産稅,由於現在少壯職業人士陸陸續續從布魯厄東北翻山越嶺進入佳濟山鎮,它準值三十萬,就彆提波科諾斯湖畔的彆墅瞭,那一帶林子裏的小木屋也是天價,飆升不止,光那個車場的地皮,在河西111號公路沿綫四公頃的土地,就可以從最近這十年來到布魯厄地區的高科技公司中任何一傢手裏撈到近百萬,他們蜂擁而來是要利用這裏的空廠房,利用那些技術熟練又無用武之地的勞動力,利用守舊、低廉的生活水準。詹妮絲是個富婆。兔子想跟她分攤他感到的突如其來的冷森,某架天上的飛機的陰影,可是她生齣的一種硬殼卻讓他碰瞭個釘子。她那腰部的衣裙,他摸上去粗厚非常,沒有絲毫反應,簡直就是一塊濕皮子。他隻有把自己的預感藏在心裏。
接機的已經聚集瞭一大群,這是裏根執政的最後一年的聖誕節過後的星期二。一個矮個子男人,駝著背,以猶太人似乎常有的那種笨拙的快捷,在他們周圍左躲右閃,在他的背後喊老婆,仿佛安斯特朗夫婦壓根兒不在那裏似的,“過來,格瑞絲!”
格瑞絲,哈利想。一個猶太女人叫這麼個名兒,聽上去怪裏怪氣的。也許並不見得。《聖經》上的人名兒嘛,蕾切爾,埃絲特,其實也不盡然,如:芭布拉,貝特。對於這裏的猶太人,他還在適應階段,在嚮他們學習,在努力吸收讓他們緊緊把握世界的那種哲學。那個駝背老頭兒上著粉紅格子襯衫,下穿唇膏紅的寬鬆褲子,拼命跑著,仿佛要來的飛機是開齣華沙的最後一趟火車似的。哈利和詹妮絲打算搬到這裏來時,他們的佛羅裏達事務顧問,主要是查利?斯塔夫洛斯和韋布?穆爾科特,告訴他們,海灣這邊是基督徒的海岸,跟猶太人的大西洋那邊形成對照,可哈利並未真正注意到這種現象;就他的交往而言,佛羅裏達跟紐約,跟好萊塢,跟特拉維夫一樣,都是猶太人的天下。其實在他們的公寓樓裏,他和詹妮絲身為非猶太人反而成瞭某種寵物:大傢認為他們稀奇好玩。瞅著那個矬子,起碼七十歲瞭,突然拔腿跑瞭起來,在有軟墊的支柱椅之間拐來拐去,跳騰過去,這樣跑到接機口前就不至於纍垮。哈利摸著自己這個塊頭,懊悔不已,二百三十磅呐,最留情的磅秤如是報告,纔五十五歲,一身肥膘像這幾十年帶來的一條又一條的毯子似的裹在他身上。他這裏的醫生一個勁兒地給他講,再彆喝啤酒,再彆吃零食,每晚刷過牙後他賭咒發誓一定要做到,可是第二天太陽一齣來,他的肚子又餓得發慌,無論如何要找點鹹鹹的、方便的東西嚼嚼。他從前的籃球教練馬爾蒂?托瑟羅臨瞭給他怎麼說來著?人一老,你吃這吃那,什麼都不對勁兒。有時候兔子精神上感到,好像把這個身子拖來拖去都要暈瞭似的。擠壓似的小疼痛糾纏著他的肋條,一直到瞭他的左上臂。他還一陣一陣地感到氣短,莫名其妙地覺得胸脹,脹滿瞭某種擠壓性的物質。小時候發疼的時候他常常發愁,身邊的大人哈哈一笑,他的疼痛也就沒瞭;現在他準確無誤地是個大人瞭,隻好自己一笑瞭之。
一傢賣報刊、賣糖果、賣珊瑚紀念品,又賣上麵說西南佛羅裏達是天堂的式樣滑稽、顔色輕淡的T恤的小商鋪,模樣兒像個八角亭,五光十色的,阻斷瞭機場灰溜溜的空間。詹妮絲駐足說道,“你在這兒等會兒好嗎?我看看他們有沒有新的《ELLE》。興許我該迴來趁這個空子上個廁所,由於天氣一直這樣疼海灘。迴傢的車輛也許會擠得一塌糊塗。”
“你現在纔想起來,”他說。“好啊,想去就去吧。”她依然留著的瑪米?艾森豪威爾美國第34任總統艾森豪威爾的夫人。劉海,因歲月的增稠而變稀,因潮濕和海水而拳麯,倒使她由於滿臉的太陽紋而顯得孩子氣十足,又頑強,又可愛。
“我們至少還有十分鍾,我不知道那傻蛋著什麼急呀。”
“他也隻不過是熱愛生活罷瞭,”哈利跟她說完就乖乖兒地等著。她上廁所的時候,他忍不住便走進店鋪買點東西咬兩口,一根農夫酥花生糖四毛五。農夫原産花生糖,糖紙上寫道。在運輸的過程中斷成瞭兩截,於是他想把一半留給兩個孫子吃,因為過會兒他們就要全傢開車迴傢瞭。屆時這將會造成一場小小的轟動。可是前半截好吃得不是一般,他索性把後半截也吃瞭,甚至把糖渣渣從糖紙裏倒到手心裏,像隻食蟻獸一樣,用舌頭舔瞭個淨光。隨後他想著迴去再買一根,好在車上和孫子們一起吃——“瞧爺爺買什麼瞭!”當他們拐上75號州際公路的時候——但又不敢保證自己就不會把它吃個乾淨,所以就硬讓自己站著,嚮窗外張望。機場設計有觀看跑道的大窗戶,所以萬一有飛機失事,人人都可以大飽一番眼福。那團火球,也就是機身,慢慢地滑動著打鏇兒,脫下瞭翅膀。兔子一邊努力用舌頭舔牙縫裏——謝天謝地,牙齒依然是他的,門牙甚至沒有鑲齒冠——粘糊糊、脆生生的玩藝兒,那焦糖和玉米糖漿,一邊透過玻璃凝望著那寬闊空白的午後。跑道由大漸漸變小,形成一個三角形,佛羅裏達的一馬平川變得棕黃,像灌溉係統的綠色地帶之外的茅草。鼕天,纔把它的影子落到這裏,還沒有大動乾戈呢。每天的氣溫一直在八十多度。在佛羅裏達度過瞭四個鼕天之後,他知道如果你開球早,海灣吹來的風在初打區就會刺進你的肌膚,而厚球衫隻有在太陽爬嚮正午的時候纔能脫去,然而今年的十二月除瞭月中來過一次寒流,其餘的時間就像賓夕法尼亞的九月初一樣——熱,隻是七葉樹變瞭顔色,空氣裏齣現瞭一種疲倦的乾燥,知瞭嗡嗡叫個不休,這纔錶示夏天過完瞭。
糖一下肚,一種末日感又長齣爪子攥著他的心:活像那些緊緊夾住獨粒鑽石的小鉗子。最近報紙上死訊可是接二連三。全國的第一位而且是惟一的一位黑人國傢電視節目主持人馬剋思?羅賓遜,還有總是一襲黑衣、一副墨鏡、能以女人的高音唱《風月俏佳人》的羅伊?奧比森,隨後又是聖誕節前泛美航空公司的103航班在蘇格蘭五英裏的高空像個爛西瓜一樣裂開,把所有的屍體和火光熊熊的飛機殘骸亂扔在高爾夫球場和這個活像格羅卡摩拉格羅卡摩拉:一個虛構的神話般的地方,源自音樂劇《菲尼安的彩虹》中的一支歌“格羅卡摩拉的情況怎麼樣?”。的小鎮的街道上,它的真名叫什麼來著,洛剋比。想象一下你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巨大的羅爾斯羅伊斯引擎嗡嗡地響著,為你催眠,空姐送來瞭丁當作響的罐裝飲料,覺得已經坐到飛機上瞭,現在除瞭放鬆就無事可乾。然後,隨著一聲轟鳴和巨大的撕裂聲,散亂的尖叫聲,整個溫馨的世界在墜落,你的下麵除瞭黑沉沉的空間,什麼都沒有,你的胸脯遭到可怕的叫人無法呼吸的寒冷的擠壓,你簡直難以置信竟有那樣的寒冷存在,但當你取齣你的衣服,那些髒內衣和海灘浴巾,裏麵仍然帶著外層空間來的無情的死亡冷森時,你有時候仍真切地感到它曾被裝進瞭你的衣箱。貯藏在那未加壓的艙室裏。就在昨天,一架從羅切斯特飛往亞特蘭大的噴氣機在三萬一韆英尺的高空裂開瞭一個十四英寸的洞,報上說,卻幸運地降落在西弗吉尼亞。一切都在崩潰,飛機,橋梁,裏根統治下的八年,這是無人問津儲備的八年,是玩空手道大賺一把的八年,是債颱高築的八年,是聽天由命的八年。
哈利,這輩子飛來飛去到處參加經銷商們的會議,九年前跟另外兩對夫婦飛往加勒比地區玩瞭個痛快,但去佛羅裏達,他和詹妮絲總是駕車,所以他們在那裏有輛車。納爾遜很可能會發牢騷,因為隻有一輛,盡管那是一輛能舒舒服服坐六個人的佳美旅行車;納爾遜喜歡做自己的事情,神秘兮兮地花好幾個小時到處瞎跑。納爾遜。真是一塊心病。哈利的舌頭開始刺痛,於是他不再舔粘在一顆犬牙後麵的一塊突起的玉米糖渣瞭。
而且在今早的邁爾斯堡的《新聞報》上有一條消息說在勞德代爾堡有一名孕婦在昨天的一起未遂搶劫案中被槍殺。準保是個黑人,不過報紙上可沒有這麼說,他們現在不說。孕婦死瞭,但他們做剖腹産救瞭孩子。而且那份報紙的頭版還登瞭這麼一條對一個被判有罪的傢夥的采訪,此人被控撿瞭一個十二歲的女孩,然後讓她吸毒,並在強奸後將她活活燒死,他現在竟然還抱怨死囚犯牢房裏蟑螂老鼠成災,並告訴記者,“我一直在盡力而為,但我不是天使。我也不是殺人犯。”他這番話惹得哈利哈哈大笑,激起瞭他的聯想。不是天使,也不是殺人犯。不像邦迪這小子在幾十個州殺瞭幾十個婦女,在這裏的塔拉哈西一拖就是十幾年,遲遲沒有正法。裕仁天皇也是逍遙法外。哈利對裕仁天皇和希特勒、墨索裏尼在戰爭宣傳中一起在報紙上亮相的時間仍記憶猶新。
他也從來沒有忘記,到今年六月就整整過去三十年瞭,他的幼女瑞貝卡?瓊。
……
前言/序言
譯者感言
一
如果說魯迅的阿Q是中國人的性格典型,那麼,厄普代剋的“兔子”就應當是美國人乃至美國整個國傢的形象代錶。索爾?貝婁在《洪堡的禮物》中藉主人公查理?西特林的嘴把美國的形象概括為“又粗又大”,並刻畫瞭尤裏剋?西特林這隻“大肥貓”的形象和做派。但尤裏剋畢竟不是小說的主要人物。作者隻是用這位商業巨頭與落魄文人相對照,文字也多用漫畫筆墨。況且這種人也隻占美國國民的少數。厄普代剋的“兔子”也是個“又粗又大”的人物。正因為長得又粗又大,他的傢鄉佳濟山鎮在國慶遊行時請他扮演瞭一迴山姆大叔。可見厄普代剋有意讓又粗又大但又普普通通的“兔子”哈利當美國人的形象代錶。
的確,哈利?安斯特朗太具有代錶性瞭,他算得上是一位WASP,即白人盎格魯—撒剋遜新教徒,當然的美國社會中堅,在猶太人、黑人等少數民族麵前有一種下意識的優越感。他是北歐瑞典人的後裔,與盎格魯—撒剋遜種族是靠得上譜的。厄普代剋把哈利定為瑞典人,我認為至少有兩個用意,一、北歐人一般都是金發碧眼,被認為是最英俊的。貝婁《賽姆勒先生的行星》中的人物認為一張北歐人的臉是美國女孩子追求的三大要素之一(其他兩個要素是猶太人的腦瓜和黑人的雞巴);二、瑞典人是美國最早的州之一賓州的第一批移民(1643年)。這麼看來,哈利是個根基很深的美國人。哈利是美國最龐大的中産階級的一員。他具有美國人的業餘愛好:上中學時是校隊的籃球明星,退休後又打高爾夫消閑;談起棒球、橄欖球、網球如數傢珍。就連害的病也是美國人的通病:心髒病(書裏患這個病的還有好幾個,貝婁的尤裏剋也是這個病),醫生說他長著“典型的美國心髒”。美國是個車輪上的國度,他做的正好就是人人離不開的汽車買賣。他是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傢的國民,是“一名忠誠的美國人”,具有愛國主義思想,石油危機的年代,臨下颱的尼剋鬆總統發錶電視講話,號召大傢把暖氣溫度調低,他立即響應瞭號召。但他又是他的國人創立的實用主義的推行者。他靠賣日本豐田發瞭財,就把豐田當恩主看,有奶便是娘。他過著普通美國人的日子,吃的大多是冷凍袋裝食品,早上讀讀報紙,晚上看看電視,開車時聽聽歌麯,無聊時迴憶迴憶往事,會會自己的情人。在美國社會裏,哈利平凡得就像自然界裏的一隻兔子。人們管他叫“兔子”,固然主要是因為他在球場上跑得快,厄普代剋使用這個綽號,更主要的是因為哈利具有兔子的諸多特性。說起兔子,人們首先想到的是它能奔善跑,無攻擊的能力,有躲閃的本事。它生性輕狂,沒有目標,性欲旺盛。哈利承認“他一輩子都不是個安分的人”,甚至主張“每隔十年左右改變一次身份和傢庭”。但沒有獅子的雄心,隻有兔子的怯懦,主張“一輩子當某個機構的零部件”。他妹妹敢到西部去闖蕩,而他寜可死守在自己的窩裏。就是打球,他也是中規中矩,教練把衝撞的任務交給他的隊友羅尼去完成。在傢裏,看起來是個大老爺們,一傢之長,實際上事情還是由老婆做主,車場經營,老婆讓他齣山就齣山,讓他下野就下野。就是屋子裝修,老婆想刷成什麼顔色就什麼顔色,他不喜歡也白搭。
哈利的感覺也完全像個兔子。“他覺得自己具有的是一種無害、消極的精神,一種平穩、渺小的聲音,不想搞任何傷害,不想在任何地方落入圈套,也不想死。”遇到驚詫兔子就跑,這是它的本能。哈利在四部麯中亮相時,已經風光不再,用他妻子詹妮絲的話說,“他的花開得太早瞭”。由於曾經是佳濟山鎮萬人追捧的籃球明星,而今麵對無聊沉悶、要過盡人夫人父責任的傢庭生活,他茫然不知所措,隻有一跑瞭之。三十年後,因為害怕交待跟兒媳婦一夜風流的尷尬,又一跑瞭之。跑的動機就像那個與他玩球的黑人少年“老虎”看見他在籃球場上突然倒下,一時不知所措,心裏害怕,本能地跑掉,怕承擔責任一樣。“逃跑”也算是美國文學的一大傳統主題。始作俑者是華盛頓?歐文的瑞普?凡?溫剋爾。瑞普為瞭逃避凶悍的妻子的責罵,跑到山中打獵,嘗瞭仙酒,一睡就是二十年,等酒醒迴到傢中,不僅換瞭人間,殖民地成瞭閤眾國,而且老婆已死瞭多年。馬剋?吐溫的哈剋逃跑是為瞭自由,並幫助黑奴吉姆獲得自由。厄普代剋的同時代人貝婁的百萬富翁漢德森離傢跑到非洲,是為瞭尋找智慧,尋找人生的意義,而哈利的逃跑則完全是為瞭逃避責任。
批評傢們喜歡把“追求”、“悲劇”等大字眼往每一部作品的每一個主人公上套。哈利也受到抬舉,他的跑也被稱為“追求”,他的一生也叫做“悲劇”。當然,籠統地講,兔子不能老呆在窩裏,它總要跑齣來,曬曬太陽,吃吃嫩草,見瞭異性交閤一番,也算是一種“追求”,追求一時的快樂,追求暫時的滿足,追求怕被人捆住手腳的自由,可這種跑有明確的目的嗎?其實,哈利一輩子很難說刻意追求過什麼,跟他發生過性關係的女人接近一個班,他並沒有主動下功夫追過誰。他的一切與其說是求來的,不如說是遇到的。他得天獨厚,身材高大,金發碧眼,深得女性的歡心。除瞭享受自己的性滿足外,他自己承認除瞭妹妹以外,對哪個女人也未曾去全力保護。哈利有時反思自己是個“輸傢”,其實這是一種不滿足的心理。在生活的戰場上他沒有認真拼搏過,有什麼輸贏可言呢?從事業上講,由於娶瞭個有産者的女兒做老婆,當瞭上門女婿,老丈人死後,自然成瞭車行的經理。碰上石油危機,經銷的豐田車因節油而走俏,大賺瞭一把,富瞭。他承認“是詹妮絲的錢把他帶進瞭這個批量生産齣來的樂園”。又由於飲食和性生活無節製患瞭心髒病,五十六歲就死瞭。沒有明確的追求,沒有什麼未竟之業而抱憾,很難說是悲劇。要說悲劇,哈利既趕不上他的國人推銷員威利。威利走投無路時撞車自殺,騙取人壽保險金給兒子作資本。甚至也不如我們的阿Q。阿Q稀裏糊塗地去乾“革命”,又被稀裏糊塗地抓去砍瞭頭,臨死前還羞愧自己的圓圈畫得不圓。而哈利屬於自然死亡,最後說的一句話是“夠瞭”。什麼“夠瞭”?活夠瞭,還是彌留之際看到老婆兒子趕來,總算原諒瞭自己,夠瞭。不管怎樣,可以瞑目瞭。
要說悲劇,哈利的悲劇恐怕就是胸無大誌,無所追求,苟且偷生。他一生平庸,你可以說這種平庸是社會的罪過,我倒認為更多的是他的性格所緻。哈利後來反省道,“老瞭纔明白過來,除瞭彆人告訴你的,你就壓根兒沒有自己的一套。”
二
兔子四部麯終結篇《兔子歇瞭》寫哈利1988年聖誕節過後到89年9月幾個月的經曆。全書分三章。第一章FL(佛州,即佛羅裏達),故事極為簡單,退休後一年有半載住在佛羅裏達消閑的哈利夫婦開車去機場接兒子兒媳和孫女孫子來此度假;第二天哈利打瞭半天高爾夫;第三天領兩個孫子去參觀愛迪生故居;第四天領孫女去海上玩“太陽魚”單帆船,結果緻使心髒病突發住進瞭醫院。
這幾天的假日活動沒有一項讓人開心的。一見兒子,哈利就覺得他神態打扮不順眼,氣不打一處來;隨即又領上孫女跟彆的傢人走散瞭,半天找不見自己的車;打球為瞭消遣,卻白白輸瞭十塊錢;領孫子孫女參觀,事後孫女惟一記得的是她爺爺吃瞭鳥食,孫子隻記得“尿尿”最開心。本來想吃一頓團圓飯,可遇到的卻是納爾遜“咬嚙人心的缺席”;輸瞭錢,想走贏瞭錢的球友的兒子(在酒店工作)的後門,把輸的錢補迴來,沒想到人傢照章辦事要九十元(這意味著該給一百元,十元作小費)。他本來怕水,隻跟辛迪玩過一次太陽魚,卻偏偏要在兒媳孫女前逞能,結果翻瞭船,險些兒送瞭爺孫倆的性命。命雖沒丟,卻因此進瞭醫院;躺在病床上想在電視上看橄欖球“超級碗”轉播,卻硬是叫一場大霧攪瞭。兒子領著孫子來探視,小傢夥一把扯下他的輸氧管。兒子走瞭纔發現忘瞭沒說“一九八九年快樂”,第一章就此結束。
第二章PA(賓州,即哈利的故鄉所在地賓夕法尼亞)。四月,哈利夫婦迴到布魯厄鎮,哈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開車周遊全市;然後私訪情人塞爾瑪;突訪車場見到萊爾;半夜納爾遜夫婦吵架,老兩口被電話叫醒去調解;納爾遜去康復中心戒毒,哈利住院做手術,齣院後的當天晚上與兒媳發生性關係。
第三章MI(心梗),是myocardicinfarction的縮略。由於一套頗有影響的《美國文學史》把它說成“邁阿密州”,這裏不妨稍加說明,第一,美利堅閤眾國現有五十個州,其中沒有邁阿密州,倒是有一個城市叫邁阿密,位於佛羅裏達州,大傢常看NBA,超級球聖奧尼爾和韋德效力的“熱隊”就在邁阿密。隻要你把書粗略看一遍,就知道故事與邁阿密不沾邊。本章的前半部分故事仍發生在賓州,後半部分發生在佛州。讀者如對“心梗”這個譯法仍有懷疑,請查閱DavidI.Ristoff的《JohnUpdike’sRabbitatRestAppropriatingHistory》PP.26—27(對此我得感謝香港大學畢業的黃莉華博士,這個佐作是她給我提供的)。這一章發生瞭這麼幾件事:哈利接替納爾遜經營車場;請人查賬;扮演山姆大叔參加佳濟山鎮的國慶遊行;參加情人塞爾瑪的葬禮,並與羅尼爭吵,後來又約他打瞭一輪高爾夫;豐田總部島田先生親臨車場,用他洋洋自得的半吊子英語(譯文錶現為“zcs”與“zhchsh”不分;清濁輔音不分,語句生硬)把美國人著實貶損瞭一頓(說得不是沒有道理),然後撤銷瞭斯普林格車行的豐田經銷權;納爾遜從康復中心迴來;商議還債;詹妮絲知道瞭哈利與普露的一夜情,責令他嚮大傢交代清楚;哈利無奈,來瞭個第二次大逃亡,穿越七個州;隻身迴到德利昂過著孤傢寡人的生活;按醫生建議每天步行鍛煉;玩籃球時暈倒;妻子和兒子趕到醫院見瞭最後一麵。
在這些平平淡淡的事務中,展現齣哈利吃喝拉撒睡,服藥看病、玩樂口角,夢境思想的紛繁的細節,從中不難看齣哈利最感興趣的是三件事:吃,性,死。書中數十次地描寫瞭哈利在餐館,在傢中,在其他各種場閤貪吃的動作和感受。書一開頭他和妻子去接機,趁詹妮絲上廁所的當兒,“他忍不住便走進店鋪買點東西咬兩口,一根農夫酥花生糖四毛五。他本想把斷瞭的一半留給兩個孩子吃,可是前半截好吃得不是一般,他索性把後半截也吃瞭,甚至把糖渣渣從糖紙裏倒到手心裏,像隻食蟻獸一樣,用舌頭舔瞭個精光。”剛剛做完手術齣院,他齣門遛遛彎兒,看見食品店一袋印著“越嚼越有味”的玉米片兒,又忍不住買瞭一袋,邊走邊吃,還沒到傢,“他已經把整整一袋消滅乾淨瞭,就連小到一隻螞蟻可以扛迴去獻給人行道下麵在自己迷宮裏呆的臃腫的棕色蟻後的鹽渣兒、米星兒都沒有剩下。”過瞭一會兒,他把普露做的可口的“健康佳肴”又蓋到那塊發酵的玉米片兒上麵。飯後甜點普露本來給哈利準備瞭酸牛奶,但哈利又鑽瞭空子挖瞭一勺硃蒂的黃油核桃冰淇淋,挖第二勺時碰巧被硃蒂發現瞭。兔子主要因為貪吃得瞭冠心病,盡管醫生和傢人嚴格限製他的飲食,但他還是管不住自己的嘴,這無疑與他的早死有直接關係。《兔子歇瞭》有一則捲首引語:“對懶人而言,食物是毒藥,不是營養。”對於哈利,這話再貼切不過瞭,他自認是個“又懶又軟的美國人”。
哈利對性癡迷到瞭瘋狂的程度。本書真正的性行為雖說隻發生過一次,但性與相關性的意念卻在他腦海裏不斷翻騰:首先是開馬卡羅的可可色黑妞兒超車過去,甚至沒有撩他一眼,搞得他“死鬼纏身”一樣地心煩意亂,連自己的車停在什麼地方都沒記住;接著看見黃色雜誌,想買一本拿迴傢去偷偷地欣賞;然後又是兒媳給他的軟墊似的正麵熱吻;迴到傢裏又全身心地體驗著他的腹股溝受她的短浴袍蹭擦的感覺;海灘上對普露半裸的身體、腳、腿、趾甲的欣賞;跟球友談起“太陽魚”立即想起與辛迪玩時看見她的乳房,比基尼下露齣的陰毛;訪問塞爾瑪雖然兩人身體條件不允許亂來,心裏卻翻騰著多少次顛鸞倒鳳的情景;萊爾一提起在“理財通”兌換金銀的事,他立即想到的是長紅指甲的美人兒;與查利吃飯,故意挑逗女服務員,盯著人傢的奶頭,給查利說這是他最想操的女人;從小就想看鄰居漂亮女孩子脫衣上床的艷景,現在住在醫院裏嚮對麵窗戶凝望,仍想看到這種景象;與女營銷艾爾薇拉閑聊,卻想著他兒子怎麼操她;就連國慶大遊行,覺得“路兩側是肉的快樂天真的泡沫”;看電視、廣告、報紙,總注視著這一方麵的畫麵;甚至讀曆史書,還要把前一天看過的有關印第安人生殖器小因此性功能弱的論述再復習一遍;他最後見到的女人是一位猶太小老太,雖然哈利對此時的她已不感興趣,但藉此産生瞭一連串的聯想:“這就是他最後撞上的那種女人,前有瑪麗?安,後有詹妮絲,又有魯絲的絲袋般的笨拙,佩吉?福斯納希特撇成八字形的眼睛,吉爾的酥胸和神誌恍惚的服從,塞爾瑪和她黑幽幽的百寶盒,普露在黑暗中發齣朦朧的光,宛如一條繁花盛開的粗野的街道,更甭提得剋薩斯那個聲音裏像有砂糖的疲倦的妓女瞭,還有另外那個他這一輩子掏錢租用過的貨,一個您偶爾想起的女孩,有次維裏蒂印刷廠在布魯厄的波蘭裔美國人俱樂部搞一次娛樂活動,她精瘦精瘦的,又患瞭感冒,戴著胸罩,穿著毛衣,就在那間偏嚮一側的屋子裏,她在一個墊子上等著,好像是一種囚犯,年輕,肚皮和大腿因為感冒而汗津津的,但清純,蒼白,在皮膚包住骨盆的地方有幾根嬰兒藍血管,她的毛屄是一種老式的天然的深色蕨草一樣的三角形,茂盛張揚,兩側沒有像你在黃色雜誌上看到的那樣剃掉,以適應泳裝。”
總之,哈利承認“他這一生似乎是一段嚮女人身體裏鑽的旅程”,“做夢都想著屁股”。他還振振有詞地說,“這些女人抱怨男人看女人時看見的無非是奶頭和屁股,可我們應當看見什麼呢?我們就是計劃給奶頭和屁股的。除瞭斯利姆和萊爾之流,因為奶頭從他們的計劃裏遺漏掉瞭。有一件事他心裏明白,那就是,如果他非得把自己生活中的某些部分歸還,他最不肯歸還的就是操女人。”需要指齣的是,哈利在迴想與如此多的女人的關係時,沒有顯露齣絲毫浪漫蒂剋的愛,隻有實實在在的性,一種生理需求,人隻不過是一種會思想的動物而已。有人嫌書中的性描寫太露骨,有人又給它賦予瞭宗教意義,我認為作者如實描寫一個普通人的日常生活,性和吃飯睡覺一樣是生理上的需要(當然這裏有刺激,有交流,有溝通,有快樂)。如果麵麵俱到、縴毫無遺的寫實大師厄普代剋對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不著一字或幾筆代過,豈不是不閤情理嗎?
再說“死”。本書開頭第一句:“站在佛羅裏達西南區機場聖誕節過後曬黑瞭的興奮的人群裏,兔子安斯特朗有一種可笑而突兀的感覺:他前來迎接的、在看不見的地方飄浮著即將降落的,不是他的兒子納爾遜和兒媳普露以及他們的兩個孩子,而是某種不祥的東西,而且在內心深處是他的東西:他自己的死亡,像一架飛機一樣,隱隱綽綽顯現齣來。這種感覺如冷水澆頭,盡管航站樓的空調又高又遠。”於是哈利一再聯想到前不久的洛剋比空難,想到三十年前幼女的死,想到不久前的亞美尼亞大地震,報紙上又是接二連三的死訊。看見榕樹茂盛的氣根,腦子裏閃齣瞭“它們怎麼死”的怪問題。他開車在布魯厄兜風時,想到的是親人和情人的死,訪問塞爾瑪,兩個都有“死到臨頭瞭”的感覺。跟萊爾談話,想起那個“理財通”長紅指甲的美人兒,一問,自尋短見瞭。麵對患艾滋病的萊爾,哈利想到的是他們誰死在前麵的問題。“他們在市景大道上巡行而過時,那坡狀的公園似乎脆得像紙糊的一樣,被燈光照亮的樹木不像真的。這些岩石下麵,這些大起大落的草坪和傲然屹立的聯立房屋下麵,除瞭原子和空虛,一無所有,正等著他在中間就他閤帖的席位呢。”後來遇到的是情人塞爾瑪的死,想起的是“挑戰者號”的失事,讀到的是飛機失蹤。逃亡中從廣播上聽到大名鼎鼎的棒球聯盟總乾事和耶魯大學前校長死瞭,纔五十一,死於心髒病,哈利立馬與自己掛起鈎來:“他塊頭大,煙癮也大。至少我不抽煙。”一路上哈利總有“我被拴在我的屍骸上”的感覺。看見公寓走廊裏的大花瓶,想著可能裝著什麼人的骨灰,看到彆人的死訊,考慮起自己的訃告大小。詹妮絲送給哈利的聖誕禮物——一本曆史書,九個多月纔看瞭一小半,書沒看完,作者卻死瞭。哈利最後讀到的卻是血淋淋的死亡:五顆人頭擺在食櫥上麵,原來的幾個石膏像在地闆上摔得粉碎。死亡時時刻刻縈繞在哈利心頭,最後死亡真的降臨瞭。
哈利的這些思想行為,正好就是弗洛伊德的性本能和死亡本能的體現。中國《禮記》上說:“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死亡貧苦,人之大惡存焉。”孟子也說:“食色,性也。”(這裏的性指人的本性)。這麼看來,哈利在這幾方麵的錶現其實是人性的體現,更具有普遍性。
哈利上中學時是籃球明星,這是他一生最輝煌的事跡,因此他把當時穿運動服投籃的照片放大懸掛在斯普林格車行的業績欄上方的牆上。他又是個獨生子,於是覺得老子天下第一,自己就是上帝,看不起人,又不負責任。他的丈母娘說哈利是她見過的最不負責任的人。我們不用翻老賬,隻說說本書裏他對兒子的態度吧。他爺兒倆互相看不上眼,後來證實瞭兒子吸毒,偷瞭公司的錢,他除瞭責罵,拿不齣任何解決辦法來。為瞭不吊銷經銷權,他一口應承三周內把欠豐田的債還清,但怎麼籌款,心中無數。兒子去瞭康復中心(哈利硬叫戒毒中心),人傢組織“傢庭醫療”,哈利又是翻老賬,怪彆人,此後這樣的活動乾脆不參加瞭。他關心從康復中心迴來的兒子倒不如關心自己,嚮首先見到兒子的詹妮絲提齣的問題,反而是兒子是不是“乾脆沒有問起我”。隨後怎麼還賬,怎麼過日子,兒子提瞭一些方案,他一概否決,自己又拿不齣任何主意。最後跟兒媳的一夜風流敗露後,乾脆一走瞭之。
相比之下,哈利看不起的人反而都比他強。羅尼工作上是個乾將,更可貴的是,他後來明明知道哈利與自己的老婆塞爾瑪自那次交換性交後一直關係未斷,但他仍對塞爾瑪關愛備至,甚至在她病重時百般嗬護,還特意上學習班學習護理知識。哈利約他打高爾夫,想獲得一種勝利者的滿足,誰知這個像鐵匠掄大錘一樣揮杆的傢夥,居然跟他打成瞭平手。
詹妮絲一直被他叫傻蛋,但她是個疼兒子的媽媽,因兒子走上吸毒這條路而自責,又懷疑硬叫兒子去康復中心是否有點把金錢看得比兒子還重。相反,哈利總拿瘋狂的年代來開脫。兒子惹瞭亂子她能積極應對,想賣房子還賬,退休後堅持上夜大,要當打工女郎,顯然對生活持積極態度。她對哈利與塞爾瑪等人的關係也采取寬容態度。而哈利“總想當每一個女人的惟一男人,就像他是他媽媽的獨生兒子一樣”。他個頭大,心眼兒小。是他建議詹妮絲與查利商量一下如何處理車行的麻煩,隨後又疑心他們舊情復發一起上床,詹妮絲說起她們的夜校老師密斯特李斯特,他就醋意大發。她知道自己的丈夫除瞭他自己,對什麼都不愛。他氣詹妮絲學瞭這些新名詞撇下他嚮外闖進瞭新天地。
納爾遜這個兒子哈利一直看不慣,後來證實他有毒癮,又懷疑他是個“反反”(同性戀),認為不可救藥瞭。盡管如此,按普露的說法,他是個疼愛子女的好爸爸,而哈利呢,“傢庭生活,跟孩子一起生活已是他的一段往事瞭,把它留在身後,他從來都不感到遺憾。”他們爺兒倆從未平心靜氣地坐下來談談,惟一的一次父子交談是圍繞豐田車進行的。可以看齣兒子的看法並不比自以為是的老子差。父子矛盾雖然尖銳,但作為兒子對不太像樣的父親並不是沒有一點感情。第一次哈利齣事,他已經錶示“我還太年輕,不能沒有爸爸”。第二次在醫院錶示齣的傷心也是真情的流露。納爾遜從康復中心迴來,見瞭爸爸擁抱,哈利纔意識到“納爾遜年紀達到兩位數後,他和這孩子就幾乎沒有身體上的接觸瞭”。然後在飯桌上當著孫子的麵對納爾遜就是一頓奚落和臭罵。然而這時的納爾遜不僅外貌有瞭很大的變化,心態已不是先前那樣緊張狂躁,一切他都能冷靜對待。他嚮妻子坦白瞭過去的不軌行為,妻子也交待瞭她與哈利的關係,就連這他也能進行冷靜的思考。小兩口的裂隙在彌閤,他們準備再要一個孩子,一切重新開始。在事業上他也在設計種種方案,顯然不可能一條道走到黑。看起來,納爾遜會有一個比他父親好的未來,因為康復中心使他有瞭宗教信仰。這也許是厄普代剋的救世藥方吧。
三
作為一名譯者,往往關心“怎麼寫”。勝過關心“寫什麼”。首先你得弄明白故事是怎麼講的。我前麵提到《阿Q正傳》。《阿Q正傳》第一章《序》是用第一人稱敘述議論的。從第二章開始變為第三人稱,但這個給阿Q做傳的敘述者的口氣是顯而易見的:“但真所謂‘塞翁失馬安知非福’罷,阿Q不幸而贏瞭一迴,他倒幾乎失敗瞭。”這種敘述手法被稱作“全知全能式的第三人稱敘述”。《兔子》的敘述手法錶麵上是第三人稱,但這個敘事者絕大部分是通過哈利的眼光來敘事,這被稱為“第三人稱有限視角敘述”。也就是說,故事寫的完全是哈利的所作所為,所見所聞,所思所夢。人是看不見自己的臉的,所以哈利的麵目也是他在鏡子裏或櫥窗裏看見的自己的映像:“他在詹妮絲的形象已經騰齣來的鏡子裏瞅瞭瞅自己,被他在鏡子深處看見的那種塊頭驚呆瞭——臉腫得像個月亮,長著一個久經太陽炙烤的小鼻子,冷冰冰的眼睛,上頜上麵那張小裏小氣的嘴巴在中間凸起來,沒有骨頭的頜擁上來,甚至在耳朵前麵形成瞭一塊肥肉墊,而硃蒂在這個部位上隻有一塊絲一樣的光澤。還說納爾遜呢。——哈利自己的頭發,從鬢角起往後謝,它的金黃被夾雜的灰白搞得髒兮兮、陰沉沉的。個頭盡管高,但襯衫下麵顯示齣的斜度隻有一個鬆垮垮的大肚子,光這肚子就肯定有一個埃塞俄比亞飢餓兒童的重量。”要麼就是他想象或感覺到的麵目。世界也是哈利所認知和感知的世界。書中有一處是以詹妮絲的視角寫的(第二章納爾遜去康復中心時她去送彆並帶孫子的場麵);有兩處是全職全能的第三人稱敘述,但不排除短暫地換用在場人物的有限視角敘述。(第一章哈利送進醫院後的場景和第三章哈利暈倒以後的結局),以取得一種客觀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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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者二○○七年十月於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