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巷中迴望市井風情 品不盡古風雅韻
舊道德裏審視人性靈魂 說不完時世滄桑
被文壇盛贊的中國版《米格爾街》 我們未嘗不是它的居民……
李敬澤、吳義勤、何嚮陽、施戰軍
孟繁華、陳曉明、謝有順、梁 鴻 聯袂推薦
長篇小說《老實街》以城市拆遷這一現代化進程為大背景,緊抓住傳統與現代轉化的曆史節點,意味雋永地講述瞭北方一道老街的傾覆和消亡,寄寓瞭當代道德拆遷與重建的重大主題,是一套關於變化著的城與人的連環悼亡麯,也是新世紀都市書寫的一部奇書。
老實街居民是一群凡夫俗子,但又有著各自的不同凡俗之處,每個人的故事彼此獨立而又相互關聯。在簡潔傳神、精準內斂的藝術描繪下,市井民眾豐富復雜的生活形態與情感世界躍然紙上,湧動著巨大的能量,呈現著鮮明、深刻的本土文化烙印。雅緻的語言、節製的抒情、玄妙的機鋒,包含著作傢對人世萬物通透平和的大愛,連接著對人生、命運的大感悟。
王方晨,山東金鄉人。中國作協會員,山東省作協副主席。
著有長篇小說《老大》《公敵》《芬芳錄》《老實街》,作品集《王樹的大叫》《祭奠清水》《北京雞叫》等,共計800餘萬字。
曾獲《小說選刊》年度大奬、第十六屆百花文學奬、《中國作傢》優秀短篇小說奬等,先後入選全國文學作品排行榜、中國小說學會全國短篇小說排行榜。
王方晨的寫作生涯中貫徹著焦灼而隱忍的雄心。十年一劍,腰橫鞦水,他始終確信自己會抵達一種雄奇闊大的境界。他隻是在心中尋找那群人、那個地方、那個時代的經驗與精神的交匯點。現在,他可能找到瞭,他的力量和鋒刃於此盡展,這個地方就叫《老實街》。
——李敬澤(著名文學評論傢)
一條老街就是一個世界 ,幾個人物就是一個時代。人世間的紛繁復雜,個人命運的未蔔難料,在一條街巷裏演義得風生水起,令人欲罷不能。這就是《老實街》的魅力。
——孟繁華(著名文學評論傢)
以呈現迷亂,尋找秩序之道;以追問現世,錶達傷逝之心;以新幻城的想象,解構老實街的命定——這一切讓王方晨在現實主義的精微質感之上,建構起獨特的人學空間,並再度賦予先鋒文學以新銳朝氣。
——施戰軍(《人民文學》雜誌社主編)
一條自成一格的老街,一座真實、客觀的北方大城,濃縮著中國倫理和文化的基因,王方晨力圖寫齣這個道德小世界逐漸解體、碎裂的過程,並以此發現當代都市的情感密碼,寄寓時代變遷下的精神鄉愁。
——謝有順(中山大學中文係教授、博導)
“老實街”的名稱是人對自己的期許,也是一種修辭和麵對未來的希望。百態人生,無盡世相。器物、手藝和人性、道德互相糾纏,展示齣生命之復雜和幽微。王方晨以獨屬“老實街”的語言和紋理,為我們創造瞭一個彆開生麵的城市空間。
——梁 鴻(中國人民大學教授)
目錄
序 寫齣有質地的生活…………001
第一章 大馬士革剃刀…………003
第二章 化燕記…………027
第三章 鵝…………055
第四章 世界的幽微…………081
第五章 阿基米德的一天…………107
第六章 歪脖子病不好治…………133
第七章 棄的煙火…………157
第八章 八百米下水聲大作…………183
第九章 花事瞭…………209
第十章 竹器店…………235
第十一章 大宴…………263
附錄 主要人物信息覽錶…………285
後記 城裏的地老天荒…………287
第一章 大馬士革剃刀
1
我們這些老實街的孩子,如今都已風流雲散。
老實街地處舊軍門巷和獅子口街之間。當年,若論起老西門城牆根下那些老街巷的聲望,無有能與之相匹敵者。老實街居民,曆代以老實為立傢之本。老實街的巨大聲望,當源於此。據濟南市社科院某丁姓研究傢考證,民國時期老濟南府曾有鄉謠如斯:
“寬厚所裏寬厚佬,老實街上老實人。”
寬厚所是老濟南的一傢民辦慈善機構。
公元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以降,丁研究傢為保護城區百年老建築殫精竭慮,丁寶楨故宅、高都司巷、七忠祠、八卦樓、九華樓,等等,仍舊照拆不誤。老實街也在一夜之間,夷為平地。丁研究傢一怒之下,疾書一封,投於市長,離職赴美,看外孫去瞭。至於這封長箋之內情,保密嚴妥,尚不為人所知。有傳言當時即被市長撕毀,但我們這些老實街齣來的人俱錶示懷疑,因為我們堅信,此長箋措辭愴然,氣貫長虹,儼然韆古聖訓,令人凜栗。如果有一天此長箋陳列於山東省博物館第十一展區,我們毫不詫異。我們老實街居民不會錯,就像丁研究傢書寫這封長箋時,我們每人都親臨瞭現場。
非要我們說齣為什麼,我們也隻能告訴你,那是因為我們都是老實街人。老實街居民嚮為濟南第一老實,絕非妄也。若無百年老街的這點道德自信,豈不白擔瞭“濟南第一”的盛名?
學老實,比老實,以老實為榮,是我們從呱呱墜地就開始的人生訓練,而且窮盡一生也不會終止。不過,這也不是說我們人人都有一個師傅。
我們無師自通,不但因為老實之風早已化入我們悠遠的傳統,是我們呼吸之氣,渴飲之水,果腹之食糧。還因為,既生活在老實街,若不遵循這一不成文的禮法,斷然在老實街待不下去,必將成為老實街的公敵,而這並非沒有先例。
可是,不論我們如何深刻理解老實街的崇高風尚,對劉傢大院陳玉伋的遭遇仍舊感到極為迷惑。
約在陳玉伋入住老實街前半年,莫傢大院左門鼻老先生就見過他。當時老實街的幾個孩子牽瞭陳玉伋的手,從獅子口街由西嚮東走進來,左門鼻還以為他是誰傢親戚,且初次來訪,因為他臉現羞澀,一副怪不好意思往前走的模樣。
本來左門鼻要齣來跟他見個禮,卻聽廚房裏“咣啷”一聲,知道他傢老貓碰倒瞭香油瓶。扶瞭香油瓶迴來,見那人在好心孩子們的簇擁下,已從他傢門口走瞭過去。他低聲嘟囔一句:
“瞎瓜。”
他傢老貓叫“瓜”。
他傢開的是小百貨店,說不準開瞭多少年。
小百貨店臨街,有時候見他不在,來買東西的人就在窗外喊,“門鼻!”所以,老實街上聽得最多的聲音就是這個:
“門鼻,門鼻!”
不論誰喊,他都答應。
陳玉伋開的卻是理發鋪。租瞭劉傢大院兩間房,靠街一間略作改造,就是門麵。對人說:“不走瞭。”原來,他爺爺那輩兒就是剃頭匠,且是那種擔著剃頭挑子遊鄉串戶的。按捶拿剃,乾推濕剪,走的完全是理發的老路數。
陳玉伋給人整得利落無比,錢卻一分不肯多要。問他為什麼,他說,這是沒用電的。
沒用電,可是用人瞭呀。
人喝瞭水,吃瞭糧,租瞭房,一站就大半天,力氣工夫豈是白來?
顯然,此人夠老實。
2
在我們的記憶中,最當得起“濟南第一”的大老實,正是老實街三十五號莫傢大院的左門鼻。
籠罩在濟南第一大老實左老先生日久月深的威望之下,我們這些人,婦孺老少,驢蛋狗剩,都是他所嗬護看管的孩子。這莫傢大院的原主人是個大律師,我們一直說不清到底是左門鼻,還是左門鼻的爹當過大律師的馬夫。老實街的許多人都有高高騎坐在大黑馬上的童年記憶,耳邊是一聲和緩的叮嚀:
“呶,坐穩嘍。”
左門鼻真名叫什麼,也似乎都不記得。外號怎麼來的,更無從考證。雖然他更適閤叫“左光頭”“左和尚”之類,人們也沒想過替他改一改。
他是個光頭,曆來都是。
留光頭的一個好處,是可以隨時自己給自己剃。
左門鼻就給自己剃,所以他的頭可以保持很光。
陳玉伋入住劉傢大院和理發鋪開張,左門鼻都去幫過忙。小百貨店有沒有人,沒關係,從沒丟過東西。
劉傢大院和莫傢大院相距不遠,一街西一街東,站在小百貨店門外隨便喊一聲,左門鼻就能聽到。
陳玉伋的理發店開張不久,名聲就傳播瞭齣去。特彆是那些中老年街坊,非常喜愛他的手藝。理得好不用說瞭,關鍵是——聽那利颯颯發斷之聲,就是享受哩。再彆說看那鶴舞白沙的做派。嘖!
最初來讓陳玉伋理發的多是老實街的人,沒齣幾日,舊軍門巷、獅子口街,還有西門外剪子巷、筐市街,都有專門尋瞭來的。自然會有人嚮左門鼻問路,左門鼻熱情指點:
“您可問著瞭!前麵不是?”
下午有段時間,小百貨店總顯得特彆清靜。左門鼻拎把剪子,給他傢門口的葡萄樹修剪蕪枝。不料,因地上起瞭青苔,腳下的小闆凳一滑,他張皇中去抓樹乾,就把膀子給扭瞭。原以為冷敷一下,過瞭夜就好,起來一看,卻腫得老高。
朝陽街一個半瞎的老人,蒼顔古貌,拄瞭一根棍兒,顫巍巍也走瞭來。
這麼老的人瞭,竟也愛美!
左門鼻看他左右打望,忙從櫃颱後抽身齣來,迎上去伸一隻手將他扶瞭。“慢著,慢著。”嘴裏一邊說,提醒他留神腳下,一邊將他送到陳玉伋店裏去。
他要陳玉伋給自己剃頭,說自己頭上像長草,長多少年瞭。左門鼻並不就走,是要等他剃完頭,再把他送到街口。
在陳玉伋手下,他那顆長瞭蓬蓬亂草的頭,亮瞭!左門鼻頭皮卻一炸。
送走老人,左門鼻就迴傢給自己剃頭。一抬膀子,酸痛難忍,差點叫齣聲。老貓在他旁邊,竟一下跳開。這老沒良心的!放瞭剃刀,去到店裏坐著,不一會兒就如坐針氈,轉身再去拿剃刀。一抬膀子,還是疼。
從店裏往外望,不時看到理完發的人從陳玉伋理發鋪裏清爽爽走齣來。不看倒還好,越看越覺得頭上也像長瞭草。豈止是長草,是生瞭虱子,爬瞭疥殼,又落瞭滿頭鳥糞,長瞭根根芒刺。那叫一個難受,恨不得用手揪一層頭皮下來。
左門鼻煩躁不安到天黑。知道再睡不著的,就帶瞭自用的那把剃刀,齣門去找陳玉伋。街上黑乎乎的,也沒碰到人。
敲開陳玉伋店門,陳玉伋以為齣瞭什麼事,他說,大半夜的叨擾您,給剃個頭。陳玉伋將信將疑,他已在座位上坐瞭,順手拿齣自己帶來的剃刀,說:
“試試這個。”
夜深人靜,左門鼻的耳朵從沒像現在一樣好使。每根頭發齊頭皮斷掉的聲音,低而清晰,“噌,噌,噌”,他都能聽到。他也是第一次覺得,剃頭的聲音會如此美妙,如此令人沉醉。挨頭皮吹過一陣爽柔的小風兒似的,頭就廓然剃妥,可他還在那裏瞑目坐著。
陳玉伋輕嗽一聲,他不由一愣。
他那魂魄,已蕩然飄去瞭大明湖。
湊著燈影,陳玉伋留神再看一眼那剃刀,點點頭,似贊之意。
閃念之間,左門鼻做齣一個重大決定。他要把剃刀送給陳玉伋,也算是理發鋪開業的一份賀禮,而且,他不準備再自己剃頭瞭。畢竟年歲大瞭,老胳膊老腿兒的,怕萬一弄不利索。老實街來瞭陳玉伋,他還要自己給自己剃頭,像是說不過去。
見陳玉伋遲疑,他就說:
“我留著不糟蹋瞭嘛。”
“哎呀。”陳玉伋頗難為情。
“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3
時間雖短,我們也看得齣來,陳玉伋與左門鼻有許多相似之處。陳玉伋說他理發不用電,左門鼻也說過他小百貨店是開在自己屋,不像人傢還得嚮房管所交房租。莫大律師隨國民黨去瞭南方,臨走前把院産白給瞭左門鼻或左門鼻的爹。
我們都愛來左門鼻的小百貨店買東西,比彆傢便宜。有時候不賺錢,他也賣。
還有一個原因,莫傢大院保存完好。
當年公私閤營,左門鼻或左門鼻的爹主動把正屋上交充公,自己僅留西廂房。那正屋他從沒住過一天,空著也不住。你住又怎樣呢?你是新主人瞭嘛。他偏不住。莫傢大院一正兩廂一倒座,到左門鼻或左門鼻的爹手上時什麼樣,幾乎一直什麼樣。門口的拴馬石、上馬石都在,門樓上的雀替,牆上的墀頭,都很好看。院裏除瞭葡萄架,還有兩棵大石榴樹,棵棵都有兩丈高。彆的院子裏亂搭亂建,犬牙交錯,走路轉個身都難,這個院子裏卻還餘有空地。我們小時候也都愛來莫傢大院玩,看左門鼻帶著他的那隻老貓,在那空地上蒔花弄草。
這樣,莫傢大院白天裏基本上人來人往,人氣頗高。
左門鼻有過老婆,死瞭。一個閨女嫁齣去,住在東郊煉化廠,工作忙,不大來。他本來可以再找個老婆的,可他不找,說是怕老婆在陰曹地府生氣。
哪有什麼陰曹地府!老祖宗編著玩兒的話,他當真瞭。他就這麼孤身一人慢慢度著日月,倒也不覺慘淡。
他有小百貨店。有花草。有老貓。有街坊。他要在莫傢大院住到老死。任東廂房換瞭好幾次人傢。那正屋曾是曆下區一傢單位的辦公室,後來單位搬進茂嶺山下新建的區政府辦公大樓,門口就隻剩一塊破牌子,風剝雨蝕。還有人說,他有一個秘密心思,其實是要等那大律師迴來。他要把房産原封不動地再交還給大律師。
時光流轉,天翻地覆,那大律師屍骨也不知早拋在瞭哪裏。他偏不管。
等著。
這就有些虛妄瞭不是?不過,也更讓人覺得可敬。世界如此之大,幾個能做到他這樣?
老老實實,等。
等。
特彆是他在店裏坐著,又沒人來買東西,就走瞭神,忽然地一齣驚,神情像極瞭看到遠行人的歸來。
這一次仍舊是那樣的一驚,但他看到的卻隻是陳玉伋。
理發店雖忙,也總有空閑之時。陳玉伋不大齣來,怕顧客來理發找不到自己,白耽擱人傢工夫。
左門鼻一看到陳玉伋,似乎發現陳玉伋的目光躲瞭一下。左門鼻當時就起瞭點疑心,身子往背後陰影裏仰瞭仰,沒去招呼他。果然,陳玉伋同樣也沒招呼他,就那樣好像沒看見他,匆匆走瞭過去。
也許是真的沒看見。
陳玉伋什麼時候迴來的,左門鼻不知道,因為他也並不隻在店裏坐著。
4
接連兩天,陳玉伋這樣半低著頭從左門鼻的小百貨店門前走過,也都沒跟左門鼻打招呼。左門鼻似乎有所覺察,猜他可能有什麼事,不好跟自己說。
再看到陳玉伋時,正巧店裏沒人買東西,就早早嚮街上探齣身子,招呼道:
“老陳,過來坐。”
陳玉伋竟張口結舌起來,像不知說什麼好,支吾半天,也沒說齣一句話。左門鼻覺得是自己難為他瞭。
可是,到瞭半夜,左門鼻躺在床上,聽那昏昏思睡的老貓抬頭“喵”一聲,就看見窗玻璃上閃現個模糊人影,忙去開瞭門,竟是陳玉伋。
請陳玉伋進來,陳玉伋坐也沒坐,就兩手捧齣一個木匣子,說道:
“左先生,這剃刀,陳某不能收。”
左門鼻有點急:
“不就一把剃刀麼,您這是嫌棄瞭。”
陳玉伋連連搖頭。“這如何說不到‘嫌棄’上。”陳玉伋言辭懇切,“我怕是辱沒瞭它哩。本要找一個更好的匣子配它,也沒能找到。這匣子是舊的,隻有上麵的牛皮是我去土産公司買來自己縫上的……”
“我都不知使瞭多少年,哪裏想得到還要用匣子來裝它?”左門鼻忍不住打斷他,“窗颱上也丟,鍋颱上也丟。您忽然給它配一個這麼精緻的匣子,讓我慚愧起來。這裏麵到底裝的什麼稀罕物?”
“左先生說著瞭。”陳玉伋一邊虔敬地打開木匣,一邊說,“不光是稀罕,還是挺大個稀罕哩。陳某雖沒見過世麵,卻也認得它。本産自外國,有一個外國名字,叫‘大馬士革剃刀’。這剃刀有瞭多少年紀,我說不齣來。你看它竟還像新的,吹發可斷。鋼好,烏茲鋼。造這鋼可是秘密。這刀也算是絕版的瞭。多少年來,我是隻聞其名,未見其形。那天眼拙,沒看齣來。”
左門鼻不知不覺已退到椅子邊坐下,沉思著說:
“我也知道這剃刀不錯,也疑過它紋路古怪,從不必磨,隻是沒想到會像你說得這麼好。想想,也不差。莫老爺當年名震濟南府,是個走南闖北的人物,能有一兩件罕物,不齣奇。在這院子住瞭許多年,撿到的小玩意兒倒不少,從沒上過心,不管石的木的,梳子煙壺,也都隨撿隨丟。正是明珠暗投,誰讓我是個不識貨的?”
“所以我今特來將緣故說清,剃刀送迴。”陳玉伋說,“這樣的好東西陳某人斷不可收。左先生的美意我已領。”
說著,把匣子放到左門鼻手上。左門鼻也沒推辭,就看陳玉伋臉上暗暗露齣一絲輕鬆之意。
陳玉伋走掉瞭,左門鼻一直坐著,並不起身送他。
老貓爬到他腳邊,他就俯身對老貓說:
“瓜,不是老陳,我葫蘆裏悶著,哪能知道這底細?”
隻過瞭一天,同樣是晚上,左門鼻也敲開瞭陳玉伋的房門。
“老陳,你必得收下!”左門鼻重申,“這也是剃刀跟你有緣。”
陳玉伋雖一再拒絕,也沒拒絕掉。
可是,在第二天的晚上,陳玉伋再次上門。
“君子不掠人之美,左先生這明明是要我陳某人無功受祿!”陳玉伋眼神懇切之極,“左先生若以為我太犟瞭些,就許我犟這一次。”
左門鼻臉上看不齣什麼錶情,過瞭半天纔慢慢開口:
“你是犟瞭些。我若不收呢,你還能怎樣?”
就見陳玉伋不禁惶恐起來,聲音也有瞭抖顫:
“那也隻有再還。”
左門鼻微微頷首:
“老陳是咱老實街的。”
陳玉伋說:
“多諒吧。”
這迴左門鼻把陳玉伋送齣瞭院門。陳玉伋繞開上馬石,走遠,他纔返身迴到院子裏,站在石榴樹下,卻又忘瞭進屋。次日,住東廂房的老王發現石榴樹下落瞭一地石榴葉,樹上一根半禿枝子嚮空挑著,揪的痕跡宛在。
寫齣有質地的生活
陳曉明
王方晨對小說有一種本質性領悟,這並非說他是一個本質主義者,而是他的寫作就是要握住實在的東西,握住有質地和有價值的東西。王方晨寫小說多年,把手中的筆鋒打磨得有棱有角,他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實力派作傢。他的小說有那種樸實純粹、硬實明亮,這是有目共睹的。近年來,他的幾部作品《公敵》《老大》都獲得多方好評。他的作品放在那裏,已經不容人們不加重視。山東作傢都是大手筆,登泰山而小天下,但王方晨的小說卻也樂於往小裏寫,往平實裏寫,往人性、人心最弱的地方寫,於弱處握住硬實,見齣質地,這使王方晨自成一格。
《老實街》由他的係列短篇精心閤集而成。他有備而來,有計劃和雄心寫齣“老實街”的曆史和內涵,故而這個係列一發不可收拾,終至於形成一部頗為連貫的長篇小說。在當今社會,“老實”顯然是種正在消逝的品質。正如一些老街舊區要拆拆拆一樣,隨著一種曆史的終結,一些人性、人品和生活風習也發生瞭相應的變化,王方晨就是要寫齣今天時代和社會潛在之化變,他想留住曆史中的一些東西。
首先在他講述的老實街上,那裏有一種生活,裏麵包含著傳承、交往、友善或傷痛的記憶。《老實街》開篇就寫一把大馬士革剃刀的故事,實則是寫一位老住戶左門鼻和新搬來的住戶陳玉伋之間的交往。故事敘述得自由而有磁性,好像內裏粘住什麼東西,一點一點往下滲,至那把剃刀齣場,小說纔轉到內核上。盡管故事有意製造瞭疑惑和懸念,但我們已經可以感受到那種叫作人心、人性的特彆之處。小說就是把生活中的點點滴滴放在光綫下,仔細辨彆,讓我們看清生活的實在究竟在何處,要去追究的並非什麼真相,而是生活遺留下來的那些有質量的碎片。
有時候,那種生活不是一片剪影,就是一種記憶。小說第二章“化燕記”寫孤僻的石頭與不善言語的搓澡工,寫得那麼淡。搓澡工不過偶然見著石頭想扒火車,然而過瞭一段時期,搓澡工齣現在老實街上時,竟和小石頭手拉著手。他們那麼快樂,竟然像兩個老朋友一樣攜手而去。生活中有這樣的片刻就夠瞭,老實街上有這樣的情景就夠瞭,小說能捕捉到這樣的記憶就夠瞭。
說到底,王方晨能抓住生活的質地,關鍵還在於能抓住人物的性格。不用說左門鼻、陳玉伋,就是那個一閃而過的搓澡工,也是頗有性格、躍然紙上的。當然,小說第三部分直接寫到編竹匠的女兒鵝,顯現齣的人物性格就很用力瞭。這樣的人物是一筆一畫卻似不經意勾勒齣來的。還是姑娘的她不幸有瞭私生子,她倔強地要把孩子養大。她想男人、想和男人來往,而且她要青春年少的男人,她要有自己想過的生活。在禁忌和壓抑中,她不想壓抑自己去生活。街坊馬大龍為此付齣瞭生命。鵝的生活看似平靜,也並不容易。她穿過生活的荒涼,用野花裝點自己的貧瘠。她是勇敢的,有著對生命的誠實。“老實街”上有種種的老實,隻有鵝的老實是為瞭自己生命存在的老實。後來獅子口街的高傑與她還有許多糾纏,但她卻有著自己對生命自由的看法,這些看法齣自一個帶著私生子而曆經生活磨礪的女人之口,顯得尤其可貴。王方晨不再把這類女人寫成被損害被蹂躪的對象,而是有著自己的生活的女人,我的生活我做主。敢於衊視,敢於正視,敢於走過去——這就是老實街上的人們。
老街老巷之有魅力,值得迴味和記憶,就是那些人,那些事。左門鼻、鵝、老花頭、常主任、馬大龍、張小三、馬二奶奶、高傑、羋老先生、小邰、硃小葵……在塑造女性形象上,也可能是王方晨把筆力專注於鵝,著墨較多的其他女子倒是不多見。而那些事也都是平常瑣事,因為這條街的背景和空間做舊做得成功,都有瞭一層色彩和亮光。看街上的事也並非都是好人善事,就像高傑說起他少年時期,坐在一個高處往下望,看到老街巷那些雜院裏的一切,都有著諸多的汙穢和傷害。隻是王方晨盡可能隱去瞭生活的陰暗,他要讓過去的正在消失的生活,留下一點美好的記憶,他要握住那種質地,並且和我們分享。
王方晨這部小說會讓我想起奈保爾的《米格爾街》,那也是關於一些小人物和弱勢群體的故事,也是對一種消逝生活的記憶。王方晨也能把他的故土濟南某條被稱為“老實街”上的尋常生活寫得有滋有味,寫齣無邊的伸展,賦予它們獨有的質地,讓老街上蕓蕓眾生的精神也發齣亮光。這樣的文學是和生活在一起的,值得我們放在心上。
是以為序。
2018年2月28日於北京大學人文學苑
後記
城裏的地老天荒
我的生活,有一個意義重大的詞語,那就是“城裏”。從很年輕的時候,我就做瞭城裏的“閑人”。
之前在莊上,年紀雖小,也要進行艱苦的“農業生産”。之後離瞭莊,是一名初中中專學生,跟“農業生産”無關瞭,不齣意外的話,就要當一輩子“孩子王”。
曾經最羨慕的“城裏人”,最大特徵就是不用在莊稼地裏齣力乾活。“城裏”最可惡的一類人,在我們那裏,被稱作“街猾子”,基本上等於“閑人”。
當“孩子王”一點不清閑,沒白沒黑。因為寫作,我隻當瞭兩年“孩子王”,就遠去他鄉,並於兩年後開始瞭悠遊自在的“專業作傢”生涯,起碼從形式上看,世上再沒有比這個更清閑的工作瞭。
說得好聽,我是一名文化工作者。在心裏,我卻暗自認為自己是被“白養”著。人人在為自傢生計奔忙不休,我卻能夠每天坐在傢,常常無所用心,不過是隔三岔五纔跟單位的人見上一麵。
現代竹枝詞上講,“七類人,搞宣傳,隔三岔五解個饞”。我就跟這個所謂的“搞宣傳”很像。隻要有組織和領導安排,我都會去市、區、縣許多部門和現場采訪、學習,所以跟社會也不算太隔膜,也能藉機看到不少彆人可能看不到的東西。更重要的,從一個普通人的角度來講,我似乎比那些整天忙忙碌碌的人,更像一個“城裏人”,因為這二三十年來,我總是有閑的。
在我的鄉土作品中,我曾寫過農民對不事稼穡的城裏“街猾子”的敵視。那並非齣於虛構,而是一種現實。城裏人是什麼樣子的,我已是知道的瞭。由我去寫鄉土小說,自然可以有兩種目光,莊稼人的和城裏人的。既然我是個很像“城裏人”的有閑作傢,我在寫鄉土題材的同時,寫寫城裏人也沒有什麼齣奇。隨著時間流逝,倒是對農村的記憶日漸稀薄瞭。畢竟我在農村生活的時間隻有短短十幾年,還得刨除不大記事的幼兒時期。
當年我看縣城,那是不得瞭。我的莊子,踞於縣城南八裏,人喚“城南八裏王莊”。縣城叫“金鄉”,而我長期不知道金鄉更多的曆史,即便現在,也所知有限。聽當地人講解放戰爭時期的臘八打城,形容死的人像田裏撂下的“榖個子”。金鄉最突齣的標誌,是城中一古塔。我不記得是哪一年見到的這座塔,但不會太早。在我印象中,縣城東關就很遙遠瞭。看一眼東關的碼頭,是我到現在還沒實現的願望。
從王莊到縣城的距離,差不多就是從現實到未知的距離。每每趕集上會,都會揣著一顆又好奇又膽怯的心,好像隨時都會踩上陷阱,隨時都會被城裏人欺負。但是,因為考上師範學校,我在麯阜縣城生活、學習瞭三年,而且有機會在一天晚上抵達瞭省會濟南。那時候,我可沒想到自己的命運會跟這座北方城市,産生更密切的聯係。
不用說,跟濟南相比,縣城小得多瞭。
師校畢業後,我被分配到金鄉縣城。纔過兩年,就又離開故土,前往青島求學。在青島大學隻停留瞭一個月,就因故退學迴來,見瞭父母和單位的人,並不道齣實情,隨後去瞭另一個縣城,熬過元旦,纔把學生關係轉到當時的濟南師專。事實證明,我從青島大學退學的選擇是正確的。在濟南的學習,使我有機會順利調到魯東北一地的市文化部門從事專業文學創作,一口氣將這閑差做瞭一十九年。然後我來濟南當編輯,還是做文學,而且很可能做到老。
不管我身上殘餘瞭多少農民的習氣,我都認為自己最像“城裏人”,因為我是世上少有的並且生活在城市裏的“大閑人”。
為什麼我幾十年來嘔心瀝血,不停賦詩作文,還要認為自己“屍位素餐”呢?因為我是在依從一些普通人或者是老農民的觀念來評價自己,甚至我自己也一直在秉持著老農民的觀念。我不生産吃穿用度,就是說,除瞭物質,其他一切都是虛的,都是在“玩”。
你看,以不同的觀念看世界,世界就會有不同的麵目。我也樂得不把自己的工作看得多麼高級,以便好好做一個城裏的閑人。
自然,城市生活給我提供瞭書寫城市的物質條件。作為一個在城市生活瞭大半輩子的作傢來說,對於城市不可能是陌生的。我寫濟南,也並非突然。從很久以前的那個夜晚與濟南邂逅,經曆瞭在濟南求學的時光,其後也在不間斷地與濟南發生關聯,到我調至濟南工作,濟南差不多橫跨瞭我所有在城市生活的時間。
而實際上,彆說那些比我遷居濟南更早的人,就是那些土生土長的濟南人,甚至祖輩幾代都是本地土著的老濟南,隨處可見。在一個地方生活時間的長短,並不決定一個作傢能否真正寫齣這個地方的神韻。
正像我寫鄉村,會有兩種目光。我寫城市,寫濟南,也應如是。這說明一個問題,不論寫城市,還是寫鄉村,我很注意的就是自己會以什麼樣的目光看待自己所要描述的對象。
一個人的視野是有限的,一個作傢必須具有突破局限的努力。
很多時候,生活就是一個泥潭。作傢既要善於從這泥潭般的生活中發現真善美,也要善於挑毛病。我一直都在挑莊稼人的毛病,但要說是忘本,我不同意。同樣,我也會挑城裏人的毛病。我很閑,但很閑也不吟風弄月。
親眼目睹一批批文學路上的同行者漸漸偃旗息鼓,或終歸於平庸,在我看來,就是在泥潭中浸淫太久的緣故。文學不應該成為我們人生的消耗,而應該給予我們一種從泥潭中拔齣腿來,甚或騰空跳起的力量。我們看到的不應隻是眼前這一點事情,文學一定能夠體現齣一個作傢的眼界。
在寫作中,我給自己的人物、故事找位置,也是在給我所要書寫的鄉村、城市找位置。這是一個用文字營構的世界,要見得到天,也要見得到地。小說裏有句話:“這樣的一幕,幽暗,質樸,卻似乎透齣一種悠長的光芒,可以照徹老實街的往昔、今生和來世。”我們所描述的對象,不僅要有空間的位置,社會關係之中的位置,應該還有時間的位置。“陰陽割昏曉。”在作品中,時空的錶現之外,甚至還能找得到陰陽。
我居住在濟南。濟南是一座傳統色彩濃厚的中國城。既然要寫濟南,怎樣看待這座老中國城是很大的問題。
一個城市有很多麵,“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從內看與從外看相比,還有更大分彆。
我選擇瞭它的一條老街巷,但是,從落筆起,我就意識到,不管我寫到多少的器物、手藝,老詞、老理,這條老街巷都不能僅是濟南的老街巷,那些執迷於老詞、老理的老濟南人,也更是人類中的一員,既屬於生者,也屬於死者。我以我的鈍筆,勇敢地在這些小說中試圖去做打通古今幽明的豪舉,因為我知道,做瞭大半輩子的“城裏閑人”,是要為“城裏”說齣點什麼瞭,而這在深思熟慮之中的創作,於老之將至的我又是何等的重要。
這條老街巷,被我命名為“老實街”,具體的方位都是實在的,卻完全齣於我的虛構。在小說的章節陸續發錶期間,不斷有人問我,濟南有沒有老實街?我說沒有。
有一次,一位大姐說,怎麼沒有?濟南就有一條道德街!“老實”,“道德”,二者就這樣對上瞭,真的如冥冥之中得瞭神助。
但濟南有條寬厚所街我卻是知道並親自去防探的。“寬厚”也是我為這條老街巷命名的誘因。迴頭想,“道德”“老實”“寬厚”,恰好也正是組成濟南文化的核心因素。
還有問濟南有沒有“滌心泉”的。濟南有七十二名泉,不見經傳者不計其數。
滌心泉洗的是心。老實街遍布著屋中泉、牆下泉,另有一虛構瞭名字的,喚為浮桴泉。“浮桴”二字自然齣於《論語·公冶長》:“道不行,乘桴浮於海。”
《老實街》書寫一個城市的世道人心,我們可以從中看到一個個認老理的老濟南人,他們生活在那些百年老宅和老街巷,在經曆瞭漫長歲月而形成的民風民俗包圍之下,像他們的祖輩一樣安然愜意地承受著天地靈氣、日月精華的滋養,有時也不免顯得有些迂腐自封,但實際上,就連他們自己也不見得就一定相信那些虛幻的道德想象,因為世道的嬗變不僅是傳說,更為他們所一次次親身經曆。——老實街上,人情練達、洞悉人心者大有人在。
“文學造大城”,你盡可理解成一種文學雄心,但我覺得這更是一種文學理想。藉助這座浸潤著時光舊漬的文學之城,我意在寫齣老實街形形色色的人物精神上的共性,同時寫齣他們在猛烈的時代衝擊之下的命運和不同的個性錶現。社會結構的變化從來就沒有停止過,並非當代如此,老實街的消亡預示瞭傳統價值觀的支離破碎,也預示著我們整個社會道德係統在新時代中的浴火重生。
老實街居民演齣瞭各自的人生故事,它們相互獨立而又緊密相連,在城市拆遷這個統一的大時代背景下,發生著濛太奇式的組閤。
不得不說,這些故事都是由一把剃刀引起的。美德遇到美德,並沒人想象的那樣簡單。老實街的“第一大老實”左老先生,把自己收藏的一把舊剃刀饋贈給外來“老實人”剃頭匠,卻由此將自己的內心刨開瞭一道裂隙,並透露齣淤積心底的幽暗。這道人性裂隙,一旦打開,就再也沒有瞭邊際。
我的老實街故事隨之開場。它因而擁有瞭足夠的時空。它所展示的往昔、今生和來世,既令我喟嘆,亦令我深思。
老實街不在瞭,但在老實街永遠消逝的前夕,我讓無數雙眼睛,從天到地,從古到今,以生者和死者的視角,看到瞭一個老人的卑微。
那像土一樣的卑微,橫亙韆古。我生之卑微與人亦無不同;人與人不同之處或許隻在於對待生命、生活、命運的態度。
在這部作品中,唯一的主角也就是與我們每個人都息息相關的——古老的文化傳統。我是這樣地看待瞭老實街,看待瞭老濟南,看待瞭我們的“城裏”——我們的幸許之地。
感謝所有的支持老實街故事的創作、發錶、齣版的良師益友。感謝所有的讀者。
是為後記。
王方晨
二〇一七年十月十六日星期一 於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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