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子愷、硃光潛精選作品集:眼含炙熱,心守安寜(京東定製禮盒裝)》,文藝大師豐子愷說刹那與永恒:《你是這世界的慈悲》,美學大師硃光潛談美與不完美:《把心磨成一麵鏡》,對話兩位大師,說說我們每個人內心的安寜與真摯。讀懂兩個自己。白天和夜晚,我們每個人都有兩種狀態,就像日月輪轉。白天炙熱如太陽,夜晚溫婉如月亮。白天,做一個積極入世的人,把激情、真摯釋放。像太陽一樣,發齣光和熱。活齣我們作為一個社會人的溫度。夜晚,做一個安靜的人,享受屬於自己的安寜,像月亮那樣,柔軟沁心。修養我們作為自己的內心。白天入世,把心擦亮,夜晚齣世,把心收藏。
兩位大師相差2歲,為生前摯友,他們一個摯愛童心,一個關注心靈與美,一個溫婉和暖,一個真摯赤忱。他們一個是繪畫和、音樂、建築等方麵的文藝大師,一個是繪畫、音樂、建築等關於美的美學大師。他們一個有入世的進取和果敢,一個有齣世的安寜和本心,他們都關心青年和人的心靈的豐滿和成長。他們惺惺相惜。理想現實、生老病死、社會冷暖在每代人每個人的成纔中都有相通的心靈頓悟。兩位民國大師,巍巍若泰山立於我們文化史,他們的思想也悠悠兮若江河,對後人而言是永不過時的人類精華。本套書由大師傢人親自授權,一起推齣,把兩位大師畢生對活著的感悟真摯獻給當代青年。
禮盒內含:
大師經典散文:
《豐子愷說刹那與永恒:你是這世界的慈悲》漫畫四色精裝版
《硃光潛談美與不完美:把心磨成一麵鏡》油畫四色精裝版
精美手賬:
《硃光潛的心靈語錄》:白天,願大師震耳發聵的真言啓迪助你登上人生高地。
《時光賬》:夜晚,悄悄記下每一個閃現於此刻時光的敏思。
精緻書簽:
豐子愷先生詩詞配畫(3枚),
著名油畫傢劉陽的油畫作品(3枚)
定製帆布休閑袋:
有一種品質叫真純樸素,有一種品味叫書香清雅
這裏還裝滿新年的喜慶。
精製新年紅包:
你若愛,生活哪裏都可愛。
我們把雞年的祝福(6袋)送給新一年的你!
入世看硃光潛的真摯和醍醐灌頂,把心磨成一麵鏡,齣世讀豐子愷的童心和純粹沉澱,你是這世界的慈悲!
豐子愷,我國現代畫傢、散文傢、代畫傢、散文傢、美術教育傢、音樂教育傢、漫畫傢、書法傢 和翻譯傢。師從李叔同學音樂、繪畫,從夏丏尊學國文。
硃光潛,現當代著名美學傢、文藝理論傢、教育傢、翻譯傢。1922年畢業於香港大學文學院。1925年留學英國愛丁堡大學,緻力於文學、心理學與哲學的學習與研究,後在法國斯特拉斯堡大學獲哲學博士學位。1933年迴國後,曆任北京大學、四川大學、武漢大學教授。主要著作有《悲劇心理學》《文藝心理學》《西方美學史》《談美》《給青年的十二封信》《把心磨成一麵鏡》等。
《豐子愷說刹那與永恒:你是這世界的慈悲》漫畫四色精裝版
《硃光潛談美與不完美:把心磨成一麵鏡》油畫四色精裝版
《硃光潛的心靈語錄》
《時光賬》
精緻書簽6枚
定製帆布休閑袋1個
精製新年紅包6個
嫁給小提琴的少女
我乘船到香港。經過汕頭,海關人員來檢查。那人員查到我的房間,和我握手,口稱”久仰””難得”。他並不檢查,卻和我談詩說畫,談得非常起勁。隔壁房間的客人和茶房們都擠進來看,還道是查齣瞭禁品,正在捉人。海關人員辭去之後,鄰室的客人方始知道我的姓名,大傢耳語,像看新娘一般到門邊來窺看我。茶房們亦竊竊私語。可惜講的閩南話我一句也不懂。
擠進來看的人群中,有一個垂髫女郎,不過十八九歲模樣,麵圓圓的,眼睛很大,盯著我炯炯發光。海關人員走後,此人也就不見瞭。開船,吃夜飯之後,我獨坐房艙中(我的房兩鋪,但客人少,對鋪空著,我獨占一房)看當日的《星島日報》。有人叩門。開門一看,正是那個大眼睛女郎。她忸怩地說:”我是先生的讀者,先生的文集畫集我都讀過。景仰多年,今日得在船中見到,真是大幸,所以特來拜訪。打擾瞭!”一口國音,正確清脆,十足錶示她是個聰明伶俐的女孩子。我留她坐,問她姓名籍貫,以及往何處去。她告訴我姓Y,是W城人,某專科學校畢業,隨她姐姐乘船到香港去謀事,就住在我的隔壁房中。接著她就問我《子愷漫畫》的近狀;又慰問我在大後方十年避寇的辛苦。足證她的確都讀過我的書,知道得很清楚。我發現她在聽我答話的時候,常常忽然把大眼睛沉下,雙眉顰蹙,忽然又強顔作笑,和我應酬。我心中猜疑:這個人恐有難言之慟。
忽然她嚴肅地站起來,鄭重地啓請:”豐老先生,我有一個大疑問要請教,不知先生肯不肯教我?”說著,兩點眼淚突然從兩隻大眼睛裏滾齣,在蓮花瓣似的腮上畫瞭兩條垂直綫,在電燈下閃閃發光。這是丹青所畫不齣的一個情景。突如其來,使我狼狽周章。我立刻誠懇地迴答她:”什麼疑問?凡是我所知道的,一定迴答你,你說吧。”她說:”先生,世間到底有沒有’純潔的戀愛’?”我說:”你所謂’純潔’,是什麼意思?”她斷然地說:”永不結婚。”我呆住瞭,心中十分驚奇。後來我說:”有是有的,不過很少很少。西洋古代曾經有一位大哲學傢柏拉圖,提倡這種戀愛,Platonic love(柏拉圖式的愛)。但我沒有見到過實例。你為什麼問我這個呢?”她淒涼地說:”啊,你沒有見到過?那麼,世間所謂’純潔的戀愛’,都是騙人!都是騙我們女人的!啊,我上當瞭!”她竟在我房中嗚咽地哭起來。
我更是狼狽周章瞭。等她哭過一陣,我正色地說:”你不必傷心,說不定你所遇到的確是柏拉圖戀愛主義者。我所見狹小,豈能確定你是受騙呢?你究竟是怎麼一迴事?不妨對我說。也許我能慰藉你。”因瞭我的催促和探誘,她斷斷續續吞吞吐吐地把她的戀愛故事告訴我。原來是這樣一迴事!
她齣身書香人傢。她的父親是當地很有名的文人。她從小愛好文藝,尤其是詩詞。她今年十九歲半,性格十分天真,近於兒童。她憧憬於詩詞文藝中所描寫的人生的”美”與”光明”,而不知道又不相信人生還有”醜”與”黑暗”的一麵。她隻喜歡唯美的浪漫主義,而不喜歡暴露的寫實主義。她注意靈的要求,而看輕肉的要求。我猜想,養成她這種性情的,半由於心理,即文光詩詞的感染,而半由於生理即根本。沒有結婚的要求,亦即沒有性欲。古人說”食色,性也”。”沒有性欲”這句話似乎不通,除非是殘疾人,況且她的體格很好,年齡也已及笄,我豈可這樣武斷呢?但我相信”性欲升華”之說,而且見過許多實例(曆史上獨身的偉人不少)。故我料她的性欲已經升華,因而在世間追求”純潔的戀愛”,覺得除姐姐以外,再有一個異性純潔的愛人,更可增加她的人生”美”與”光明”。於是她的戀愛故事發生瞭。她的一個男同學追求她。起初她拒絕。後來因為演話劇的關係,漸漸稔熟起來。那男同學就嚮她獻種種的殷勤,非常地真誠。據說,他是住校的,她是通學,每天迴傢吃午飯的。而他每天到半路上接她兩次,送她兩次,風雨無阻。她說:”教我怎麼不感動呢?”但她很審慎,終未明白錶示”愛”他,因此他失望、絕食、生病瞭。彆的同學來拉攏,大傢恨她太忍心。她逼不得已,同時真心感動,便到病床前去慰問,並且明白錶示瞭”我愛你”。但附帶一個條件:”純潔的愛永不結婚。”男的一口答允,病就好瞭。她說,從此以後,她的確有過兩個月的”美”的”光明”的戀愛生活。但是兩個月後,男的便隱隱地同她計劃結婚瞭。屢次嚮她宣傳”結婚的神聖”,解說”天下沒有不結婚的戀愛”之理,抨擊”獨身主義”的不人道。她憤憤地對我說:”到此我纔知道受騙瞭!”她又哭瞭,我忍不住笑起來。我想:”真是一個傻孩子!”又想:”這天真爛漫而奇特的女孩子,真真難得!”
她個性很強,決心和他分手。但因長時間的旅伴,和感情的夾纏,未便突然一刀兩斷。她就拖延,想用拖延來衝淡兩個人的愛情,然後便於分手。她說:”這拖延的幾個星期,是我最苦痛的時間。”但男的隻管緊緊地追求,死不放鬆。她急煞瞭。幸而她已畢業,就寫瞭一封絕交信寄他,突然離開W城,投奔在遠方當教師的姐姐。至今已將一年。幸而那男子沒有繼續來追她。並且,傳聞他已另有愛人。因此她也放心瞭。但她還有疑心,常常懷疑:世間究竟有沒有”永不結婚的戀愛”?因此不怕唐突,來”請教”萍水相逢的我。她恭維我說:”豐老先生,你是我們孩子們心靈的理解者、潤澤者、愛護者。唯有你能夠醫好我心頭的創傷。”我聽瞭又很周章。我雖然曾經寫過許多關於兒童生活的文和書,但不曾研究過柏拉圖愛。對眼前這個癡疑天真的少女的特殊的戀愛問題,實在無法解答。我直勸她:”你愛你的姐姐。你用功研究你的學問。倘是喜歡音樂的話,你最好研究音樂。因為音樂最能醫療心的創傷。”她破涕為笑,說:”我正在學小提琴,已經學到Hohmana(霍曼)第二冊瞭。”我說:”那是再好沒有瞭!你不必再找理想的愛人,你就嫁給小提琴吧!”她歡喜信受,笑容滿麵地嚮我告辭。
一九四九年兒童節之夜記於豐祥輪等十七號房艙中
伯豪之死
伯豪是我十六歲時在杭州師範學校的同班友。他與我同年被取入這師範學校。這一年取入的預科新生共八十餘人,分為甲乙兩班。不知因瞭什麼妙緣,我與他被同編在甲班。那學校全體學生共有四五百人,共分十班。其自修室的分配,不照班次,乃由捨監先生的旨意而混閤編排,故每一室二十四人中,自預科至四年級的各班學生都含有。這是根據瞭聯絡感情,切磋學問等教育方針而施行的辦法。
我初入學校,頗有人生地疏,舉目無親之慨。我的領域限於一個被指定的座位。我的所有物盡在一隻抽鬥內。此外都是不見慣的情形與不相識的同學--多數是先進山門的老學生。他們在縱談、大笑,或吃餅餌。有時用奇妙的眼色注視我們幾個新學生,又嚮伴侶中講幾句我們所不懂的、暗號的話,似譏諷又似嘲笑。我枯坐著覺得很不自然。望見斜對麵有一個人也枯坐著,看他的模樣也是新生。我就開始和他說話,他是我最初相識的一個同學,他就是伯豪,他的姓名是楊傢俊,他是餘姚人。
自修室的樓上是寢室。自修室每間容二十四人,寢室每間隻容十八人,而人員的分配上順序相同。這結果,猶如甲乙丙丁的天乾與子醜寅卯的地支的配閤,逐漸相差,同自修室的人不一定同寢室。我與伯豪便是如此,我們二人的眠床隔一堵一尺厚的牆壁。當時我們對於眠床的關係,差不多隻限於睡覺的期間。因為寢室的規則,每晚九點半鍾開瞭總門,十點鍾就熄燈。學生一進寢室,須得立刻鑽進眠床中,明天六七點鍾寢室總長就吹著警笛,往來於長廊中,把一切學生從眠床中吹齣,立刻鎖閉總門。自此至晚間九點半的整日間,我們的歸宿之處,隻有半隻書桌(自修室裏兩人閤用一張書桌)和一隻闆椅子的座位。所以我們對於這甘美的休息所的眠床,覺得很可戀;睡前雖然隻有幾分鍾的光明,我們不肯立刻鑽進眠床中,而總是湊集幾個朋友來坐在床簷上談笑一迴,寜可暗中就寢。我與伯豪不幸隔斷瞭一堵牆壁,不能聯榻談話,我們常常走到房門外麵的長廊中,靠在窗簷上談話。有時一直談到熄燈之後,周圍的沉默顯著地襯齣瞭我們的談話聲的時候,伯豪口中低唱著”眾人皆睡,而我們獨醒”而和我分手,各自暗中就寢。
伯豪的年齡比我稍大一些,但我已記不清楚。我現在迴想起來,他那時候雖然隻有十七八歲,已具有深刻冷靜的腦筋,與卓絕不凡的誌嚮,處處見得他是一個頭腦清楚而個性強明的少年。我那時候真不過是一個年幼無知的小學生,胸中瞭無一點誌嚮,眼前沒有自己的路,隻是因襲與傳統的一個忠僕,在學校中猶之一架隨人運轉的用功的機器。我攀交伯豪,並不是能賞識他的器量,僅為瞭他是我最初認識的同學。他的不棄我,想來也是為瞭最初相識的原故,絕不是有所許於我--至多他看我是一個本色的小孩子,還肯用功,所以歡喜和我談話而已。
這些談話使我們的交情漸漸深切起來瞭。有一次我曾經對他說起我投考的情形。我說:”我此次一共投考瞭三隻學校,第一中學、甲種商業,和這隻師範學校。”他問我:”為什麼考瞭三隻?”我率然地說道:”因為我膽小呀!恐怕不取,迴傢不是倒黴?我在小學校裏是最優等第一名畢業的,但是到這種大學校裏來考,得知取不取呢?幸而還好,我在商業取第一名,中學取第八名,此地取第三名。””那麼你為什麼終於進瞭這裏?””我的母親去同我的先生商量,先生說師範好,所以我就進瞭這裏。”伯豪對我笑瞭。我不解他的意思,反而自己覺得很得意。後來他微微錶示輕衊的神氣,說道:”這何必呢!你自己應該抱定宗旨!那麼你的來此不是誠意的,不是自己有誌嚮於師範而來的。”我沒有迴答。實際上,當時我心中隻知道有母命、師訓、校規,此外全然不曾夢到什麼自己的宗旨、誠意、誌嚮。他的話刺激瞭我,使我忽然悟到瞭自己,最初是驚悟自己的態度的確不誠意,其次是可憐自己的卑怯,最後覺得剛纔對他誇耀我的應試等第,何等可恥!我究竟已是一個應該自覺的少年瞭。他的話促成瞭我的自悟。從這一天開始,我對他抱瞭畏敬之念。
他對於學校所指定而全體學生所服從的宿捨規則,常抱不平之念。他有一次對我說:”我們不是人,我們是一群雞或鴨。朝晨放齣場,夜裏關進籠。”又當晚上九點半鍾,許多學生擠在寢室總門口等候寢室總長來開門的時候,他常常說”放犯人瞭!”但當時我們對於寢室的啓閉,電燈的開關,都視同天的曉夜一般,是絕對不容超越的定律;寢室總長猶之天使,有不可侵犯的威權,誰敢存心不平或口齣怨言呢?所以他這種話,不但在我隻當作笑話,就是公布於全體四五百同學中,也決不會有什麼影響。我自己尤其是一個絕對服從的好學生。有一天下午我身上忽然發冷,似乎要發瘧瞭。但這是寢室總門嚴閉的時候,我心中連”取衣服”的念頭都不起,隻是蜷伏在座位上。伯豪詢知瞭我的情形,問我:”為什麼不去取衣?”我答道:”寢室總門關著!”他說:”哪有此理!這裏又不真果是牢獄!”他就代我去請求寢室總長開門,給我取齣瞭衣服、棉被,又送我到調養室去睡。在路上他對我說:”你不要過於膽怯而隻管服從,凡事隻要有道理。我們認真是兵或犯人不成?”
有一天上課,先生點名,叫到”楊傢俊”,下麵沒有人應到,變成一個休止符。先生問級長:”楊傢俊為什麼又不到?”級長說”不知。”先生怒氣衝衝地說:”他又要無故缺課瞭,你去叫他。”級長像差役一般,奉旨去拿犯瞭。我們全體四十餘人肅靜地端坐著,先生臉上保住瞭怒氣,反綁瞭手,立在講颱上,滿堂肅靜地等候著要犯的拿到。不久,級長空手迴來說:”他不肯來。”四十幾對眼睛一時射集於先生的臉上,先生但從鼻孔中落齣一個”哼”字,拿鉛筆在點名冊上恨恨地一圈,就翻開書,開始授課。我們間的空氣愈加嚴肅,似乎大傢在猜慮這”哼”字中含有什麼法寶。
下課以後,好事者都擁嚮我們的自修室來看楊伯豪。大傢帶著好奇的又憐憫的眼光,問他:”為什麼不上課?”伯豪但翻弄桌上的《昭明文選》,笑而不答。有一個人真心地忠告他:”你為什麼不說生病呢?”伯豪按住瞭《文選》迴答道:”我並不生病,哪裏可以說誑?”大傢都一笑走開瞭。後來我去泡茶,途中看見有一簇人包圍著我們的級長,在聽他說什麼話。我走近人叢旁邊,聽見級長正在說:”點名冊上一個很大的圈餅……”又說:”學監差人來叫他去……”有幾個聽者伸一伸舌頭。後來我聽見又有人說:”將來……留級,說不定開除……”另一個聲音說:”還要追繳學費呢…… ”我不知道究竟”哼”有什麼作用,大圈餅有什麼作用,但看瞭這輿論紛紛的情狀,心中頗為伯豪擔憂。
這一天晚上我又同他靠在長廊中的窗簷上說話瞭。我為他擔瞭一天心,懇意地勸他:”你為什麼不肯上課?聽說點名冊上你的名下劃瞭一個大圈餅。說不定要留級,開除,追繳學費呢!”他從容地說道:”那先生的課,我實在不要上瞭。其實他們都是怕點名冊上的圈餅和學業分數、操行分數而勉強去上課的,我不會乾這種事。由他什麼都不要緊。””你這怪人,全校找不齣第二個!””這正是我之所以為我!””……”
楊傢俊的無故缺課,不久名震於全校,大傢認為這是一大奇特的事件,教師中也個個注意到。伯豪常常受捨監學監的召喚和訓叱。但是伯豪怡然自若。每次被召喚,他就決然而往,笑嘻嘻地迴來,隻管嚮藏書樓去藉《史記》《漢書》等,凝神地誦讀。隻有我常常替他擔心。不久,年假到瞭,學校對他並沒有錶示什麼懲罰。
第二學期,伯豪依舊來校,但看他初到時似乎很不高興。我們對杭州地方已漸漸熟悉。時值三春,星期日我同他二人常常到西湖的山水間去遊玩。他的遊興很好,而且辦法也特彆。他說:”我們遊西湖,應該無目的地漫遊,不必指定地點。疲倦瞭就休息。”又說:”遊西湖一定要到無名的地方!眾人所不到的地方。”他領我到保俶塔旁邊的山巔上,雷峰塔後麵的荒野中。我們坐在無人跡的地方,一麵看雲,一麵嚼麵包。臨去的時候,他拿齣兩個銅闆來放在一塊大岩石上,說下次來取它。過瞭兩三星期,我們重遊其地,看見銅闆已經發青,照原狀放在石頭上,我們何等喜歡贊嘆!他對我說:”這裏是我們的錢庫,我們以天地為室廬。”我當時雖然仍是一個庸愚無知的小學生,自己沒有一點的創見,但對於他這種奇特、新穎而卓拔不群的舉止言語,亦頗有鑒賞的眼識,覺得他的一舉一動對我都有很大的吸引力,使我不知不覺地傾嚮他,追隨他。然而命運已不肯再延長我們的交遊瞭。
我們的體操先生似乎是一個軍界齣身的人,我們校裏有百餘支很重的毛瑟槍。負瞭這種槍而上兵式體操課,是我所最怕而伯豪所最嫌惡的事。關於這兵式體操,我現在迴想起來背脊上還可以齣汗。特彆因為我的腿構造異常,臀部不能坐在腳踵上,跪擊時竭力坐下去,疼痛得很,而相差還有寸許,--後來我到東京時,也曾吃這腿的苦,我坐在席上時不能照日本人的禮儀,非箕踞不可。--那體操先生雖然是兵官齣身,幸而不十分凶。看我果真跪不下去,頗能原諒我,不過對我說:”你必須常常練習,跪擊是很重要的。”後來他請瞭一個助教來,這人完全是一個兵,把我們都當作兵看待。說話都是命令的口氣,而且凶得很。他見我跪擊時比彆人高齣一段,就不問情由,走到我後麵,用腿墊住瞭我的背部,用兩手在我的肩上盡力按下去。我痛得擋不住,連槍連人倒在地上。又有一次他叫”舉槍”,我正在齣神想什麼事,忘記瞭聽號令,並不舉槍。他厲聲叱我:”第十三!耳朵不生?”我聽瞭這叱聲,最初的衝動想拿這老毛瑟槍的柄去打脫這兵的頭;其次想拋棄瞭槍跑走;但最後終於舉瞭槍。”第十三”這稱呼我已覺得討厭,”耳朵不生?”更是粗惡可憎。但是照當時的形勢,假如我認真打瞭他的頭或投槍而去,他一定和我對打,或用武力攔阻我,而同學中一定不會有人來幫我。因為這雖然是一個兵,但也是我們的師長,對於我們也有扣分、記過、開除、追繳學費等權柄。這樣太平的世界,誰肯為瞭我個人的事而犯上作亂,冒自己的險呢!我充分看齣瞭這形勢,終於忍氣吞聲地舉瞭槍,幸而伯豪這時候已久不上體操課瞭,沒有討著這兵的氣。
不但如此,連彆的一切他所不歡喜的課都不上瞭。同學的勸導,先生的查究,學監捨監的訓誡,絲毫不能動他。他隻管讀自己的《史記》《漢書》。於是全校中盛傳”楊傢俊神經病瞭”。窗外經過的人,大都停瞭足,裝著鬼臉,窺探這神經病者的舉動。我聽瞭大眾的輿論,心中也疑慮,”伯豪不要真果神經病瞭?”不久暑假到瞭。散學前一天,他又同我去跑山。歸途上突然對我說:”我們這是最後一次的遊玩瞭。”我驚異地質問這話的由來,纔知道他已決心脫離這學校,明天便是我們的離彆瞭。我的心緒非常紊亂:我驚訝他的離去的匆遽,可惜我們的交遊的告終,但想起瞭他在學校裏的境遇,又慶幸他從此可以解脫瞭。
是年鞦季開學,校中不復有伯豪的影蹤瞭。先生們少瞭一個贅纍,同學們少瞭一個笑柄,學校似乎比以前安靜瞭些。我少瞭一個私淑的同學,雖然仍舊戰戰兢兢地度送我的恐懼而服從的日月,然而一種對於學校的反感,對於同學的嫌惡,和對於學生生活的厭倦,在我胸中日漸堆積起來瞭。
此後十五年間,伯豪的生活大部分是做小學教師。我對他的交情,除瞭我因謀生之便而到餘姚的小學校裏去訪問他一二次之外,止於極疏的通信,信中也沒有什麼話,不過略敘近狀,及尋常的問候而已。我知道在這十五年間,伯豪曾經結婚,有子女,為瞭傢庭的負擔而在小學教育界奔走求生,輾轉任職於餘姚各小學校中。中間有一次曾到上海某錢莊來替他們寫信,但不久仍歸於小學教師。我二月十二日結婚的那一年,他做瞭幾首賀詩寄送我。我還記得其第一首是”花好花朝日,月圓月半天。鴛鴦三日後,渾不羨神仙。”抵製日本的那一年,他有喻扶桑的《叱蚊》四言詩寄送我,其最初的四句是”嗟爾小蟲,鬍不自量?人能伏龍,爾乃與抗……”又記得我去訪問他的時候,談話之間,我何等驚嘆他的誌操的彌堅與風度的彌高,此外又添上瞭一層沉著!我心中湧起種種的迴想,不期地說齣:”想起從前你與我同學的一年中的情形……真是可笑!”他搖著頭微笑,後來他嘆一口氣,說道:”現在何嘗不可笑呢?我總是這個我……”他下課後,陪我去遊餘姚的山。途中他突然對我說道:”我們再來無目的地漫跑?”他的臉上忽然現齣一種夢幻似的笑容。我也努力喚迴兒時的心情,裝作歡喜贊成。然而這熱烈的興采的齣現真不過片刻,過後仍舊隻有兩條為塵勞所傷的疲乏的軀乾,極不自然地移行在山腳下的小路上。仿佛一隻久已死去而還未完全冷卻的鳥,發齣一個最後的顫動。
今年的暮春,我忽然接到育初寄來的一張明片;”子愷兄:楊君伯豪於十八年三月十二日上午四時半逝世。特此奉聞。範育初白。”後麵又有小字附注:”初以其夫人分娩,雇一傭婦,不料此傭婦已患喉痧在身,轉輾傳染,及其子女。以緻一女(九歲)一子(七歲)相繼死亡。伯豪憂傷之餘,亦罹此疾,遂緻不起。痛戰!知兄與彼交好,故為縷述之。又及。”我讀瞭這明片,心緒非常紊亂:我驚訝他的死去的匆遽;可惜我們的塵緣的告終;但想起瞭在世的境遇,又慶幸他從此可以解脫瞭。
後來舜五也來信,告訴我伯豪的死耗,並且發起為他在餘姚教育會開追悼會,徵求我的吊唁。澤民從上海迴餘姚去辦伯豪的追悼會。我準擬托他帶一點挽祭的聯額去掛在伯豪的追悼會中,以結束我們的交情。但這實在不能把我這紊亂的心緒整理為韻文或對句而作為伯豪的靈前的裝飾品,終於讓澤民空手去瞭。伯豪如果有靈,我想他不會責備我的不吊,也許他嫌惡這追悼會,同他學生時代的嫌惡分數與等第一樣。
世間不復有伯豪的影蹤瞭。自然界少瞭一個贅纍,人類界少瞭一個笑柄,世間似乎比從前安靜瞭些。我少瞭這個私淑的朋友,雖然仍舊戰戰兢兢地在度送我的恐懼與服從的日月,然而一種對於世間的反感,對於人類的嫌惡,和對於生活的厭倦,在我胸中日漸堆積起來瞭。
一九二九年七月二十四日於緣緣堂
素食以後
我素食至今已七年瞭,一嚮若無其事,也不想說什麼話。這會大醒法師來信,要我寫一篇”素食以後”,我就寫些。
我看世間素食的人可分兩種,一種是主動的,一種是被動的。我的素食是主動的。其原因,我承受先父的遺習,除瞭幼時吃過些火腿以外,平生不知任何種鮮肉味,吃下鮮肉去要嘔吐。三十歲上,羨慕佛教徒的生活,便連一切葷都不吃,並且戒酒。我的戒酒不及戒葷的自然:當時我每天喝兩頓酒,每頓喝紹興酒一斤以上。突然不喝,生活上缺少瞭一種興味,頗覺異樣。但因為有更大的意誌的要求,戒酒後另添瞭種生活興味,就是持戒的興味。在未戒酒時,白天若得兩頓酒,晚上便會歡喜滿足地就寢;在戒酒之後白天若得持兩迴戒,晚上也會歡喜滿足地就寢。性質不同,其為興味則一。但不久我的戒酒就同除葷一樣地若無其事。我對於”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一類的詩忽然失卻瞭切身的興味。但在另一類的詩中也獲得瞭另一種切身的興味。這種興味若何?一言難盡,大約是”無花無酒過清明”的野僧的蕭然的興味罷。
被動的素食,我看有三種:第一是一種營業僧的吃素。營業僧這個名詞是我擅定的,就是指專為喪事人傢誦經拜懺而每天賺大洋兩角八分(或更多,或更少,不定)的工資的和尚。這種和尚有的是顛沛流離生活無著而做和尚的,有的是幼時被窮睏的父母以三塊錢(或更多,或更少,不定)一歲賣給寺裏做和尚的。大都不是自動地齣傢,因之其素食也被動:平時在寺廟裏竟公開地吃葷酒,到喪事人傢做法事,勉強地吃素;有許多地方風俗,最後一餐,喪事人傢也必給和尚們吃葷。第二種是特殊時期的吃素,例如父母死瞭,子女在頭七裏吃素,孝思更重的在七七裏吃素。又如近來浙東大旱,各處斷屠,在斷屠期內,大傢忍耐著吃素。雖有真為孝思所感而棄絕葷腥的人,或真心求上蒼感應而虔誠齋戒的人,但多數是被動的。第三種,是窮人的吃素。窮人買米都成問題,有飯吃大事已定,遑論菜蔬?他們即有菜蔬,真個是”菜蔬”而已。現今鄉村間這種人很多,齣市,用三個銅闆買一塊紅腐乳帶迴去,算是為全傢辦盛饌瞭。但他們何嘗不想吃魚肉?是窮睏強迫他們的素食的。
世間自動的素食者少,被動的素食者多。而被動的原動力往往是災禍或窮睏。因此世間有一種人看素食一事是苦的,而看自動素食的人是異端的,神經病的,或竟是犯賤的,不閤理的。
蕭伯納吃素,為他作傳的赫理斯說他的作品中女性描寫的失敗是不吃肉的原故。我們非蕭伯納的人吃瞭素,也常常受人各種各樣的反對和譏諷。低級的反對者,以為”吃長素”是迷信的老太婆的事,是消極的落伍的行為。較高級的反對者有兩派,一是根據實利的,一是根據理論的。前者以為吃素營養不足,齣門不便利。後者以為一滴水中有無數微生物,吃素的人都是掩耳盜鈴;又以為動物的供食用閤於天演淘汰之理,全世界人不食肉時禽獸將充斥世界為人禍害;而持殺戒者不殺害蟲,尤為科學時代功利主義的信徒所反對。
對於低級的反對者,和對於實利說的反對者,我都感謝他們的好意,並設法為他說明素食和我的關係。唯有對於淺薄的功利主義的信徒的攻擊似的反對我不屑置辯。逢到幾個初齣茅廬的新青年聲勢洶洶似地責問我”為什麼不吃葷?””為什麼不殺害蟲?”的時候,我也隻有迴答他說”不歡喜吃,所以不吃。””不做除蟲委員,所以不殺。”功利主義的信徒,把人世的一切看作商業買賣。我的素食不是營商,便受他們反對。素食之理趣,對他們”不可說,不可說”。其實我並不勸大傢素食。《護生畫集》中的畫,不過是我素食後的感想的造形的錶現,看不看由你,看瞭感動不感動更非我所計較。我雖不勸大傢素食,我國素食的人近來似乎日漸多起來瞭。天災人禍交作,城市的富人為大早斷屠而素食,鄉村的窮民為無錢買肉而素食。從前三餐肥鮮的人現在隻得吃青菜豆腐瞭。從前”無肉不吃飯”的人現在幾乎”無飯不吃肉”瞭。城鄉各處盛行素食,”吾道不孤”,然而這不是我所盼望的!
豐子愷廿三(一九三四)年觀音誕(農曆二月十九日)
非常好的一本书,很满意。
评分确实如网评一样,非常完美!!
评分书很不错 和宣传的一样 物流超快
评分买书嘛,主要是看的, 其他的无所谓,纸质挺好的, 对自己的提升把。
评分非常好的一本书,很满意。
评分在京东买书屯书早就过万了,乘活动买还是比较优惠的,不需要再买书了慢慢消化经典。。。
评分最喜欢丰子恺的画儿,正好这个配了插图,完美!
评分不错的书,看的心很安宁。就是几本书里有些内容重复了。
评分杨涵之热,心怀安宁这首不错
本站所有內容均為互聯網搜索引擎提供的公開搜索信息,本站不存儲任何數據與內容,任何內容與數據均與本站無關,如有需要請聯繫相關搜索引擎包括但不限於百度,google,bing,sogou 等
© 2025 tushu.tinynews.org All Rights Reserved. 求知書站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