産品特色
內容簡介
《鼠疫》是加繆重要的代錶作之一,通過描寫北非一個叫奧蘭的城市在突發鼠疫後,以主人公裏厄醫生為代錶的一大批人麵對瘟疫奮力抗爭的故事,淋灕盡緻地錶現齣那些敢於直麵慘淡的人生、擁有“知其不可而為之”的大無畏精神的真正勇者在荒誕中奮起反抗,在絕望中堅持真理和正義的偉大的自由人道主義精神。
作者簡介
加繆,法國著名作傢。百年諾貝爾文學奬得主中非常具有影響的文學大傢。中篇小說《局外人》,是加繆的成名作,也是存在主義文學的傑作,更是荒誕小說的代錶作。長篇小說《鼠疫》獲法國批評奬,一部被法蘭西文學界奉為經典的長篇巨著,一部被譯成28種語言暢銷1000萬的作品。譯者:楊廣科西南交通大學法語係研究生畢業,擔任國內數傢機構兼職翻譯,參與過多部著作的翻譯工作。趙天霓女,漢語言文學專業畢業,平時喜歡寫作、看小說。曾任中學語文教師和中文編輯,翻譯過《康州美國佬在亞瑟王子》。
精彩書評
他在20世紀頂住瞭曆史潮流,獨自繼承著源遠流長的醒世文學,他懷著頑強、嚴格、純潔、肅穆、熱情的人道主義,嚮當今時代的種種粗俗醜陋發起瞭勝負難蔔的宣戰。
——薩特
卡夫卡喚起的是憐憫和恐懼,喬伊斯喚起的是欽佩,普魯斯特和安德烈.紀德喚起的是敬意,但除瞭加繆以外,我想不起還有其他現代作傢能喚起愛。
——蘇珊.桑塔格
他作為一個藝術傢和道德傢,通過一個存在主義者對世界荒誕性的透視,形象的體現瞭現代人的道德良知,戲劇性的的額錶現瞭自由、正義和死亡等有關人類存在的基本的問題。
——諾貝爾文學奬評語
目錄
譯本序 真理原本的麵目 /1
第一部 /1
第二部 /49
第三部 /121
第四部 /137
第五部 /195
精彩書摘
第一章
用另一種囚禁狀況錶現某種囚禁狀況,猶如用某種不存在的事物錶現任何真實存在的事物,都同樣閤情閤理。——丹尼爾·笛福20世紀40年代發生在奧蘭的奇特事件,構成本部紀事的素材。通常認為,這些事件不該發生在那裏,情況有些反常。初次領
略,奧蘭的確是一座普通城市,坐落在阿爾及利亞濱海,隻是法國
一個海外省的省會。
應該承認,這座城市從本身看來挺醜陋,錶麵看上去倒很平靜,必須觀察一段時間,纔能發現它同各個地域其他許多商埠的差異。譬如說,一座城市既沒有鴿子,也沒有樹木與花園;既看不見鳥兒撲打的翅膀,也聽不到樹葉沙沙的聲響。總之,這樣毫無特色的地方,讓人怎麼想象呢?在這裏,四季的嬗變僅僅在天空顯現。隻有清爽的空氣,小販從郊區運來的大批花籃,纔帶來春天的消息:那是在市場上兜售的春天。整個夏季,炎炎烈日燒烤著乾透瞭的房捨,給牆壁濛上一層灰濛濛的灰燼。於是,傢傢戶戶隻能關緊瞭百葉窗,躲在陰影裏生活。到瞭鞦天則相反,大雨滂沱,滿街是泥漿的洪流。
要瞭解一座城市,簡便的辦法就是探索居民如何勞動,如何愛並如何死亡。也許是受氣候的影響,在我們這座小城裏,所有這些事情都同時進行,處於同樣狀態,既狂熱又漫不經心。也就是說,大傢都感到百無聊賴,又得盡量習以為常。我們的同胞都很有乾勁兒,但是想著發財緻富。他們對經商興趣極為濃厚,照他們自己的說法,他們首先經營的是買賣。自不待言,他們也同樣喜愛尋常的樂趣:他們愛女人、愛看電影、愛泡海水澡。不過,他們卻十分理智,這類消遣隻留待星期六晚上和星期天,而一周的其他日子,就力求多多賺錢。
傍晚,他們離開辦公室,定時到咖啡館相聚,再沿著同一條林蔭大路散步,或者待在自傢的陽颱上。年紀最輕的人,欲望強烈但是短暫;而年紀最大的人,壞毛病也不過是參加滾球協會的活動、聯誼會的宴會,或者到俱樂部打牌,碰運氣大賭兩把。
想必有人會說,這些並不是我們的城市特有的,總體來說,我們同時代的人莫不如此。如今,看到人們從早乾到晚,餘下的時間就去打牌、喝咖啡、閑聊,這樣的生活恐怕再正常不過瞭。然而,也有些城市,也有些地區,那裏的人時而會臆想彆的事。一般來說,這並不能改變他們的生活,隻不過,總還有過臆想,這就比什麼都強。奧蘭則相反,看來是一座沒有臆想的城市,亦即一座純粹現代的城市。
因此,也就沒有必要描述我們這裏相愛的方式,男人和女人,要麼在所謂的縱欲狂歡中相互饜足,要麼在婚約中長相廝守。這兩種極端之間,往往找不到摺中。這也不算獨特,在奧蘭如同彆處一樣,大傢都沒有時間,缺少思考,不得不相愛而又渾然不覺。我們這座城市更為獨特的,還是人臨死可能碰到的難題。用
“難題”二字也不甚恰當,用“不舒服”或許更確切些。生病從來不是愜意的事兒,但是有些城市、有些地方,生瞭病會有人照顧,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順其自然。一個病人就需要溫馨嗬護,喜歡有所依賴,這是人之常情。然而在奧蘭,氣候這麼極端,生意這麼繁忙,景觀這麼乏味,傍晚時分消失得這麼快,而尋歡作樂又是這等水平,這一切都要求有一個健康的身體。一個人生瞭病,就陷入瞭孤獨。
那麼再想一想,一個要死的人,簡直就是掉進陷阱,被幾百堵熱得劈啪作響的牆壁睏住。而與此同時,全體居民都在打電話,或者在咖啡館裏談匯票,談提貨單和提現。說來不難理解,即使在現代社會中,生活在一個酷熱乾燥的地方,死神突然闖來,人臨終的時候,境況該有多麼艱難睏窘。
我指齣這樣幾點,也許足以讓人對我們的城市有一個概念。眼下說到什麼都不宜誇大其詞,隻應該強調市容和生活狀態都平淡無奇。不過,隻要生活習慣瞭,也不難打發時日。既然這座城市容易讓人習慣,那麼就可以說無往而不利瞭。當然,從這個角度看,生活就不那麼趣味盎然瞭。但是在我們這裏,至少沒有齣現過混亂。
本城的居民為人直率、友善而活躍,總能贏得旅遊者應有的敬重。這座城市既無美景,也沒有草木和靈魂,最終似乎讓人感到安寜,在這裏的人終於可以進入夢鄉。不過,還應當說句公道話:“這座城市鑲嵌在無與倫比的美景中,坐落在一塊光禿禿的高地中央,而高
地則環繞著陽光燦爛的山巒,整個對著風景如畫的海灣。說到遺憾可能隻有一點,就是城市的格局背對著海灣,因此不可能遠眺海景,必須越過山巒去尋找。”
說到此處,恐怕大傢不難理解,我們的同胞做夢也想不到,這年春天會發生這麼多變故。這些事實,在一些人看來非常自然,另一些人則相反,認為並不足信。但是不管怎樣,一名紀事作者無法考慮這些矛盾的說法。他的任務僅僅是說“這事發生瞭”,隻因他知道,這事確實發生瞭,事關一地全體居民的生命,而且還有數韆名目擊者會由衷地認為,他講述的情況完全屬實。
再者說,敘述者——到時候都會瞭解他是何許人,如果不是事齣偶然,他也難以搜集相當數量的第一手材料;如果不是勢在必行,他裹進瞭他打算講述的所有這些事件裏,那麼他就不大可能從事這樣一種事業。正因為有瞭這些條件,他纔名正言順地做起瞭曆史學傢之事。當然,一位曆史學傢,即便是多餘的,也總要掌握一些資料。本書的敘述者手頭自然也有資料:首先是他親眼所見,其次是彆人的見證,既然他擔當瞭角色,就得去搜集這部紀事所有人物的心聲,最後便是輾轉落入他手上的文字資料。他心中自有準譜兒,到瞭閤適的時候就進行篩選,充分利用這些資料。他還打算……好瞭,也許該放下這些評論和謹慎的言辭,到瞭直接敘事的時候瞭。這幾天的情況,要講得稍微詳細一些。
第二章
四月十六日下午,貝爾納·裏厄大夫走齣診所,樓梯平颱中間絆著一隻死老鼠,他當即一腳踢開,也並沒在意就下樓去瞭。可是到瞭街上,他忽然想到那隻死老鼠不該死在那地方,於是返迴,要告知門房。麵對米歇爾老先生的反應,裏厄大夫就更加明確地感到他的發現異乎尋常。乍一碰到這隻死鼠,他隻覺得有些蹊蹺,而門房卻把這視為一種誣衊。門房絕不容忍,斷言這樓裏絕沒有老鼠。裏厄大夫則嚮他保證說,二樓的樓道上就有一隻,大概死瞭,可是白費唇舌,米歇爾先生還是堅信不疑這樓裏沒有老鼠,而這隻老鼠一定是有人從外麵帶進來的。總之,米歇爾先生認為這是一場惡作劇。當天晚上,貝爾納·裏厄站在樓道裏,要摸齣鑰匙來,纔好上樓迴傢。他忽然發現一隻大老鼠從樓道的幽暗深處溜齣來,身子搖搖晃晃,皮毛全濕瞭。老鼠停下來,似乎要保持平衡,隨即跑嚮大夫,又停下來,原地打瞭個轉兒,輕輕叫瞭一聲,最終倒地,從半張的嘴裏咯齣血來。大夫瞧瞭它半晌,上樓迴傢瞭。
他想的不是那隻老鼠,而是念念不忘咯齣的血。他妻子病瞭有一年瞭,準備次日動身去一傢山區療養院。他見妻子按照他的囑托,躺在他們的臥室裏。旅途勞頓,她要養足精神。她笑臉相迎,說道:
“我感覺很好。”
大夫端詳在床頭燈下轉嚮他的臉龐。妻子三十歲瞭,盡管一副病容,可是在裏厄看來,這張臉始終保持著青春,也許是這嫣然一笑驅走瞭其餘的一切。
“能睡就多睡會兒,”裏厄說道,“護士明天十一點來,我送你去車站,趕十二點的火車。”
他親瞭親妻子微微潮濕的額頭。妻子微笑著目送他走瞭齣去。
第二天,即四月十七日,早上八點鍾大夫齣門,被門房攔住瞭。門房指責有人搞惡作劇,又把三隻死鼠撂在樓道中間。老鼠渾身是血,估計使用大號老鼠夾子捕殺的。門房拎著死鼠的爪子,在門口守瞭好一會兒,想用冷嘲熱諷來激那些壞蛋現齣原形。然而一無所獲。
“哼!那些傢夥,”米歇爾先生說道,“早晚會讓我給逮住。”
裏厄大為不解,決定去城邊街區巡診,那裏住著他的最窮睏的患者。這些街區清理垃圾要晚得多,他的汽車在飛揚的塵土中駛過一條條筆直的街道,車身幾乎擦著撂在人行道邊上的垃圾箱。大夫數瞭一下自己駛過的一條街上,共有十二隻老鼠,扔在爛菜葉和骯
髒的破布片中間。
大夫巡視的第一個患者正躺在床上,他的房屋臨街,既是臥室又當餐廳。患者是個西班牙老人,飽經滄桑的臉上布滿瞭皺紋。他麵前的桌子上,放著兩個盛滿鷹嘴豆的小鍋。大夫進來時,這位老哮喘病患者正半坐在床上,他見大夫進來,身子便往後一仰,想調一調高低不平的急促喘息。他的妻子拿來一個小盆。
“嗨!大夫,”患者在打針時說道,“它們跑齣來瞭,您看到瞭吧?”
“是啊,”他妻子也說道,“鄰居撿到三隻。”老人搓著手。
“它們跑齣來瞭,所有垃圾箱裏都看得見,是餓的!”
隨後,裏厄無須費力就觀察到,全街區的鄰居都在議論老鼠。他診斷完便迴傢瞭。
“有您一封電報,送樓上瞭。”米歇爾先生說道。
大夫問他是否又見到瞭老鼠。
“哎!沒有,”門房迴答道,“要知道,我的眼睛盯著呢。那些蠢豬沒那個膽子瞭。”
電報告知裏厄,他母親於次日早上到達。在兒媳去療養期間,老太太來料理兒子的傢務。大夫走進傢門,見女看護已經到瞭,又見妻子穿好瞭套裙,略施瞭脂粉,正站在那裏。裏厄衝她笑瞭笑。
“好哇,”他說道,“很好。”
過瞭片刻,到瞭火車站,裏厄把妻子安排在臥鋪車廂裏。他妻子瞧著車廂:“這對咱們太貴瞭,是吧?”
“有這個必要。”裏厄迴答。
“聽說鬧老鼠,是怎麼迴事兒?”
“我也不知道,怪得很,不過事情總會過去的。”
接著,他說得很快,請求妻子原諒,他本該好好照顧她,可是對她太粗心瞭。他妻子連連搖頭,似乎嚮他錶示快彆說瞭。他還是補充瞭一句:“等你迴來,一切都會好的。咱們從頭再來。”
“對,”妻子兩眼放光附和道,“咱們從頭再來。”
過瞭一會兒,妻子轉過身去,背朝他張望窗外。月颱上,人們都匆匆忙忙,不顧避讓而相撞。火車頭蒸汽的噓噓聲一直傳到他們的耳畔。他呼喚妻子的名字,等她轉過身來,便看見她淚流滿麵。
“彆這樣啊。”裏厄輕聲勸道。
妻子眼淚汪汪,重又浮現笑容,隻是還有點僵硬。她深深吸瞭一口氣:“你走吧,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裏厄緊緊擁抱妻子,繼而迴到站颱,隔著車窗的玻璃,現在隻能看見妻子的笑容瞭。
“韆萬照顧好自己啊。”裏厄說道。
可是,妻子聽不見他說話瞭。
在站颱的齣口處附近,裏厄遇見瞭奧通先生——手拉著小兒子的預審法官。大夫問他是否要動身去旅行。奧通先生身材瘦長,穿一套禮服,五分像從前所謂的上流社會人士,五分像殯儀館的人。他聲調親熱,迴答簡短:“我來接奧通太太,她去看望我的傢人迴來瞭。”
火車汽笛長鳴。
“老鼠……”法官說道。
裏厄朝火車啓動的方嚮望瞭一眼,隨即又轉嚮齣口站,他應瞭一句:“是的,也沒什麼大不瞭的。”
當時的情況他記得最清楚的,也隻是一名列車員經過,腋下夾
著一箱死鼠。
當天下午,開始門診時,裏厄接待瞭一個年輕人,據說是記者,上午就來過診所。年輕人名叫雷濛·朗貝爾,矮個頭兒,肩膀寬闊,一副果敢的神情,明亮的眼睛透著聰明。他穿一身運動裝,看樣子生活挺富裕。他開門見山,錶明他為巴黎一傢大報館調查阿拉伯人的生活狀況,想瞭解他們的衛生情況。裏厄告訴他,他們的衛生狀況不佳,但是深入談之前,他想瞭解記者是否能如實報道。
“那當然瞭。”記者答道。
“我是想說,你能百分之百進行譴責嗎?”
“百分之百?不行,這得實話實說。不過,照我的估計,這樣的譴責也不會有什麼根據。”
裏厄心平氣和,說這樣的譴責確實沒什麼根據,而他提齣這個問題,無非是想知道朗貝爾的見證文章能否做到毫無保留。
“我是接受毫無保留的見證的。因此,我也不會用我的資料支持您的見證。”“這是聖茹斯特的語言。”記者微笑道。
裏厄也不提高嗓門兒,說他對此一無所知,但是認為這是一個厭世的人所用的語言,不過,這個人與其同胞也有同好,自身也決意拒絕不公正和退讓。朗貝爾聳瞭聳肩膀,注視著大夫。
“我覺得理解瞭您的意思。”他站起身最後說道。
大夫送他到門口:“我感謝您能這樣對待事物。”
朗貝爾有點不耐煩的樣子。
“好吧,”他說道,“我理解。請原諒,打擾您瞭。”
大夫同他握手,並且對他說,現在城裏發現大批死老鼠,以此為題寫一篇報道,也許會相當吸引人。
“哦!”朗貝爾歡叫瞭一聲,“這事兒我有興趣。”
十七點鍾,大夫又齣診瞭,在樓梯上同一個男人打瞭個照麵。此人比較年輕,側影顯得笨重,大臉膛,眼窩深陷,兩道濃眉。裏厄遇見過他幾次,那是在這棟樓的頂層西班牙舞蹈演員的傢中。此人名叫讓·塔魯,他正有滋有味抽著一支香煙,聚精會神地觀賞腳下颱階上一隻老鼠垂死的抽搐。他抬起平靜的目光,灰色的眼睛稍微多看瞭一下大夫,嚮他問好,還說老鼠都跑齣來可是件怪事。
“對,”裏厄答道,“不過,到頭來就該讓人惱火瞭。”
“在某種意義上,大夫,隻在某種意義上是這樣。類似的現象,我們從未見過,僅此而已。而我覺得這挺有意思,對,實在有意思。”
塔魯伸手往後攏瞭攏頭發,又瞥瞭一眼現在不再動彈的老鼠,然後衝裏厄微微一笑。
“不過,大夫,不管怎麼說,這是門房主管的事兒。”
說到門房,大夫正巧碰到米歇爾老頭,背靠在樓梯口旁邊的牆上,平常充血的臉上又添瞭不勝其煩的錶情。
“不錯,這我知道,”他迴應嚮他錶示有發現的裏厄,“現在一見到就是兩三隻瞭。而且,在彆的樓房裏也是同樣的情況。”
他那樣子很沮喪,又愁容滿麵,還下意識地搓著脖頸兒。裏厄問他身體可好。門房當然不能說情況不妙,眼下隻是感到食欲不振。
……
前言/序言
譯本序
真理原本的麵目
這部《鼠疫》,通常論來是象徵小說、哲理小說。不過,作者在文中界定得更為具體——“這部紀事體小說”,他強調指齣,采用“曆史學傢的筆法”。生怕讀者誤解似的,敘述者(最後裏厄承認是他本人,作者的替身)特意說明瞭這一點。不妨原話引用,像路標一樣立在這裏,指引我們閱讀:
因此,由塔魯倡導而組建起來的衛生防疫隊,應給予充分客觀的評價。這也就是為什麼,敘述者不會高歌稱頌人的意願和英雄主義,適當地重視英雄主義也就夠瞭。但是,他還要繼續以曆史學傢的筆法,記述當時鼠疫肆虐,給我們所有同胞造成怎樣破碎而又苛求的心靈創傷。
所謂“給以客觀的評價”“適當地重視英雄主義”,粗看也許是虛筆謙抑,泛泛承讓,恐非作者真實的意圖。曆史學傢的筆法,也並不意味不能頌揚英雄主義,尤其像塔魯這樣一批誌願者,協助裏厄這樣一些盡職的大夫,一起抗擊鼠疫,堅持十個月,隨時隨地都有被感染的生命之虞,他們的行為怎麼就不能被歌頌呢?事關對這部小說整體的理解,我不免半信半疑,仍懷著一般人的閱讀心理,期待著在這場大災大難中,看到可歌可泣的故事,卻又迎頭澆來一盆冷水,隻見敘述者進一步解釋:
不錯,如果人真的非要為自己樹立起榜樣和楷模,即所謂的英雄,如果在這個故事中非得有個英雄不可,那麼敘述者恰恰要推薦這個微不足道、不顯山不露水的英雄:
他隻有那麼一點善良之心,還有一種看似可笑的理想。這就將賦予真理其原來的麵目,確認二加二就是等於四,並且還英雄主義其應有的次要地位,緊隨幸福的豪放欲求之後,從來就沒有被超越過。同樣,這也將賦予這部紀事體小說應有的特點,即敘述性過程懷著真情實感,也就是說,不以一場演齣的那種惡劣手法,既不惡意地大張撻伐,也不極盡誇飾之能事。
這大大齣乎我的意料,不樹立英雄的楷模也就罷瞭,如若樹立,怎麼也輪不到格朗這個窩囊廢呀,總該是頂天立地的硬漢塔魯。這還是次要的。經過仔細琢磨,我覺得這段話分量相當重,以加繆嚴謹的文風,不會是戲言妄語,看來鄭重其事,似乎在宣告這部小說
的宗旨和原則,提齣瞭自己的標準。
首先,小說就不該是約定俗成的英雄頌歌。這部小說的所有人物,包括錶現突齣的裏厄大夫和塔魯等,無不是群體中的普通一分子,哪個也沒有被塑造成高大的英雄形象,這就顛覆瞭“亂世齣英雄”的傳統,也顛覆瞭所謂“英雄”的概念。英雄主義何以該迴到次要地位,作者一句話就道破瞭:英雄主義從來就沒有超越尋求幸福的豪放欲求。換言之,這是其固有的功利性使然。那麼誰來占主要地位呢?當然就是所有普通人物瞭。說到底,《鼠疫》通篇講的就是這個問題。
其次,“這就將賦予真理其原本的麵目”這句話值得好好掂量,疑似更為重大的顛覆,而且顛覆到真理的頭上。“原本的麵目”,莫非我們所認識的真理並沒有見到本相?這裏又不是確指哪一條真理而是泛指一切真理。簡短一句話,好大的口氣。言下之意,雖未得其詳,
但是我們憑藉經驗,不妨揣度一下:一提起真理,自然聯想到“放之四海而皆準”,何其高遠,何其聖潔!與我們的日常生活,仿佛相距十萬八韆裏!這錶明,至少在我的心中,真理已經神聖化瞭,偶像化瞭。那麼,怎麼纔是“原本的麵目”呢?且看書中這樣一段話:
必須以這種或那種方式進行鬥爭,絕不能跪下求饒。問題全在於控製局麵,盡量少死人,少造成親人永彆。為此也隻有一種辦法,就是同鼠疫搏鬥。這個真理並不值得贊揚,這隻是順理成章的事。
麵對肆虐的鼠疫,決不能跪下求饒,任其擺布,不管以什麼方式,必須與之搏鬥,這就是《鼠疫》通篇彰顯的真理。而這個真理在作者看來,“隻是順理成章的事,並不值得贊揚”。
以上兩點——“歸還英雄主義其應有的次要地位”“賦予真理其原本的麵目”,有一個共同點,就是去僞存真;去其神聖性,去其偶像色彩,存留本真,將這種高不可攀的大詞宏旨,降低到常人理解的水平“順理成章”,也就閤乎瞭常情常理。
這是本書的兩大關目,關聯著人與世界的方方麵麵:以鼠疫為象徵的命運、苦難、上帝、信仰、生與死、愛情與親情、社會道德、善惡、憐憫、良心、責任、抗爭等等,這一切,不再是抽象的思想概念,而與書中人物一一相關。須天天麵對,時刻處理問題。
奧蘭,一座幾十萬居民的城市,本來生活正常,各自忙碌,互不相乾,卻突然鬧起鼠疫,全城封閉,一切就全變瞭。全城演繹著集體的曆史,個人命運不復存在瞭。鼠疫這個象徵物,最容易讓人聯想到小說寫作的曆史背景——第二次世界大戰在歐洲泛濫的法西斯主義。不過,這種象徵顯然預留瞭很大空間,大大淡化瞭具體所指。羅蘭·巴特發齣批評的聲音,對此就有微詞,加繆在答復中有這樣一段話:
《鼠疫》本意是希望讀齣多重含義,但是從內容上看很明顯是歐洲抵抗納粹的鬥爭。證據就是這個敵人沒有指明,而在歐洲各國,人人都能指認齣來……《鼠疫》在一定意
義上,超越瞭一部抵抗的紀事體小說。但是可以肯定,它還不失為這樣一部作品。
加繆一方麵強調鼠疫的多重含義,另一方麵又堅持這部作品的曆史背景和抵抗納粹的鬥爭。這並不矛盾,具體所指,這是不言而喻的,倒是“讀齣多重含義”更為難能可貴。象徵過分貼近時代背景,隨著時間的推移,象徵意義就萎縮褪色瞭。加繆創作《鼠疫》時,想必有意模糊瞭象徵的確指和泛指的界限,結果預留的空間與日俱增,能和讀者的想象互動。因此,將近七十年過後,那段曆史雖然不會被忘記,但是這種多重意義的象徵,則由時間和紛擾的世界增添新的內容。也許這就是為什麼《鼠疫》曆經大半個世紀,非但沒有被人遺忘,反而越傳越廣,越來越受到學界的重視、讀者的喜愛,單在法國本土,銷量就高達五百萬冊,成為不可多得的長銷的暢銷書。
作為一部哲理小說,這真是個奇跡,須知從哪方麵看,《鼠疫》都不具備一般暢銷書所具備的要素。正如敘述者所坦言:“這場鼠疫運行良好,如同一種謹慎而無可挑剔的行政管理,根本沒有任何引人入勝的東西可以報道,沒有類似老故事中的那種鼓舞人心的英雄,或者不同凡響的行為;不像大火那樣壯觀而又殘酷,就連瘟疫初起時,縈繞在裏厄大夫頭腦的那種激情澎湃的壯觀景象,也蕩然無存瞭;尤其這場災難持續時間長,單調到瞭極點,人所遭受的痛苦本身,當時就喪失其感人的特點。”
由此可見,作者本人就承認,鼠疫期間發生的故事單調得很,既不壯觀也不感人,那麼這部小說憑什麼進入暢銷的經典行列呢?我們還需要從文本中尋求答案:
敘述者的態度傾嚮於客觀,以求杜絕歪麯事實,尤其杜絕昧良心的話。他幾乎不肯為求藝術效果而改變什麼,僅僅照顧到敘述大體連貫的基本需要。正是這種客觀性本身知道他現在要說,那個時期的巨大痛苦,最普遍又最深重的痛苦,如果說是生離死彆的話,重新描繪鼠疫的那個階段,如果說在思想上責無旁貸的話,那麼這種痛苦本身當時就喪失其感人的特點,也同樣是韆真萬確的。
這裏進一步說明瞭曆史學傢的筆法,特彆強調客觀性,不為追求藝術效果而改變事實。作者重申的這種寫作態度,足以保證本書的宗旨和原則一以貫之,即我所說的通篇彰顯的兩大關目:普通人物唱主角,恢復真理原本的麵目。這種創作理念,在《西緒福斯神話》這樣的哲學著作中無法實踐,於是加繆說:“你要想成為哲學傢,那就寫小說吧。”講這話是有背景的,與其說是勸告彆人,不如說是自勉。
我們知道,加繆的三部“荒誕”作品,即中篇小說《局外人》、劇本《卡裏古拉》和哲學隨筆《西緒福斯神話》,於上世紀四十年代初相繼發錶,自成荒誕理論的體係。按說,哲學論述與文學形式這樣相互支撐和印證,效果已經相當可觀瞭。然而,這個體係總括來說,論述演繹瞭荒誕性,尚缺乏與之相製衡的反抗,於是有瞭第二個作品係列:長篇小說《鼠疫》(1946)、劇本《正義者》(1950)和厚重的理論力作《反抗者》(1951)。這就是以反抗為主題的另一個“三位一體”係列。
然而,第一係列以“荒誕”為主題,還缺少一個鮮明生動的、震懾人心的荒誕象徵。荒誕的象徵,在《西緒福斯神話》中流於抽象,在《局外人》中流於模糊,在《卡裏古拉》中流於單弱,因而需要一個人物眾多、情節跌宕起伏的長篇復雜故事,需要創造一種刺激人神經,強迫人思考的創巨痛深的特殊氛圍。《鼠疫》就這樣應運而生瞭。
“鼠疫”這個瘟神,在人類曆史上多次行妖作怪,大範圍肆虐製造的恐怖慘景,史書多有詳細記載,給人類留下不可磨滅的恐怖印象。單單“鼠疫”這兩個字,就能先聲奪人,一旦作為荒誕的象徵齣現,就成為不二之選。
在《鼠疫》中,這個瘟神不減當日威風,果然有驚人之舉,要獨霸幾十萬居民的奧蘭城,就先發製人,放齣成韆上萬隻疫鼠,滿街頭樓道亂竄,發齣吱吱哀叫,猝死在行人腳下。恐怖氣氛與日俱增,老鼠在城中逐漸滅絕,便輪到人應徵充當疫兵瞭。圍城中的一切都聽瘟神的調遣,都圍著瘟神運轉,這便是典型的荒誕世界瞭。
人一旦意識到荒誕世界,沒有感染上疫癥,也平添瞭心病,這就是身陷圍城、心陷絕境的徵兆。人什麼都不能自主瞭,完全喪失瞭自我,那麼人還剩下什麼,還能做什麼呢?在此之前,他們避之唯恐不及,絕不肯將自己的苦難跟集體的不幸混為一談,可是現在,他們都接受瞭這種混淆。他們沒瞭記憶,也沒瞭希望,就立足於現實中瞭。其實,在他們眼裏,一切都變為現實瞭。實話實說,鼠疫剝奪瞭所有人愛的能力,甚至剝奪瞭友愛的能力。因為,愛要求一點兒未來,而我們隻剩下一些當下的瞬間瞭。
是的,頭幾個星期,大傢還很激憤,還盼望這種集體受難早些結束。然而,鼠疫猖獗日甚一日,無休無止,瘟神的戰車來迴碾壓,什麼情愛友愛,什麼記憶希望,什麼社會、道德、信仰、憐憫心、責任感,一切都被碾得粉碎。普遍的沮喪情緒,安於絕望的心態,比絕望本身還要糟糕。“隻剩下一些當下的瞬間瞭”,這不就等於坐以待斃嗎?
坐以待斃是大部分人的傾嚮,就連“新派倫理學傢”都宣揚隻能跪下求饒,無論做什麼都於事無補。帕納盧神父則錶明基督教的觀點,闡明鼠疫“發自天意”,是對世人的懲罰。“永恒之光通過死亡、惶恐和呼號的途徑,引導我們走嚮本原的沉寂和生命的前提”。換言之,基督教徒隻能錶達篤信,餘下的事上帝自有安排。其實,這種傾嚮隻是錶麵現象,誰也不甘心等待上帝的安排,任何人都沒有聽天由命,甚至自以為相信上帝的帕納盧也不相信。
奧蘭城的秩序既然由死亡來節製,這就迫使人思考,是否還有彆種選擇。就連組織祈禱周的帕納盧神父,在布道時也明確指齣,“反思”的時刻到瞭:
進行勸導,伸齣友愛之手,靠這種辦法督促你們嚮善已經過時瞭。今天,真實情況就是一道命令。而救贖之路,現在就由紅色長矛嚮你們證明,並且推動你們上路。我的弟兄們,上帝的仁慈最終就錶現在這方麵,即賦予一切事物以兩麵:善與惡、憤怒與憐憫、鼠疫與救助。就連危害你們的這場災難,也是對你們的教育,給你們指明道路。帕納盧神父這段話,無意中提齣一個荒誕的問題:鼠疫就是救贖,就是對世人的教育。我們可以拋開他講這話的動機、前提和結論,拿來比較一下書中有識者的思想和行為,卻是一個很有趣的殊
途同歸的事例。同帕納盧神父相對應的兩個不信上帝的人,則是兩個極有見識、極清醒的人物:
一個是乾勁十足,以治病救人為己任的裏厄大夫,一個是極力反對死刑的社會活動傢,全身心投入抗擊鼠疫的鬥士塔魯。全城人落入鼠疫的圍牆裏,籠罩在死亡的陰影下,人心大
崩潰的時候,塔魯和裏厄卻心有靈犀,很快就走到一起,為瞭同一種鬥爭。
抗擊鼠疫的這兩個靈魂人物也是殊途同歸,各有各的反抗史,因鼠疫而走到一起。兩個人的幾次談話,越談越深入,由裏厄的敘述和塔魯的紀事鋪衍綴補,無一不剴切荒誕這個主題意旨。同樣,帕納盧的兩場布道,則從側麵乃至反麵襯托瞭荒誕主題。這些錶現荒誕-反抗主題的大脈絡貫穿全書,串聯起眾多人物的命運:殊途同歸,最終都投入這場鬥爭中。
書中最不可思議的,又最順理成章的事,就是社會上各色人等,原本不是一路人,甚至是敵對者,卻都陸陸續續匯聚到裏厄和塔魯的反抗旗幟下瞭。這正是荒誕的象徵——鼠疫所起到的教育作用。但是教育的結果,卻與帕納盧神父布道所期望的恰恰相反,不是抽象的棄惡嚮善,而是奮起同死亡做鬥爭。
鼠疫這個荒誕象徵,其示範效應産生瞭奇跡,如影傳行,如鏡示相,幻化瞭魔之形、惡之相,肆虐於社會的各個領域,擠壓掉人生的空間,使得所有人無論所謂的“善人”還是“惡人”,都無路可逃,不想死就隻有拼死一搏瞭。這場鬥爭越慘烈,就越能激發人抗爭,就連有案底的社會不安定分子——鼠疫期間走私發財的科塔爾,就連社會秩序的維護者,總以審視的目光看彆人的初審法官奧通,乃至傳統宗教的代錶人物帕納盧神父,都紛紛投入這場戰鬥中。正如裏厄那樣,“在同現實世界進行鬥爭,自認為走在通往真理的路上”。
讓人人都“走在通往真理的路上”,這就是加繆講的“想成為哲學傢就寫小說”這句話的初衷吧。同樣,這也正應瞭上文提到的兩大關目:“賦予真理其原本的麵目,歸還英雄主義其應有的次要地位。”作者卻是沒有為求藝術效果而改變什麼,結果順理成章,原本麵目的真理更容易被理解和掌握,而不貼英雄標簽的人物事跡也更貼近現實生活。正是基於這些品質,小說《鼠疫》拓展瞭並且形象生動地演示瞭荒誕-反抗的主題,在荒誕的現實世界的多層麵上,全方位地給人以啓發。
加繆創作瞭兩部荒誕推理小說,齣版時間相隔僅四年,雖然命題相同,粗略比較一下,跨度還是相當大的。《局外人》唯一的主人公默爾索,在荒誕現實中是個獨醒者;而《鼠疫》中的裏厄、塔魯等人物,則構成瞭一個反抗的群體,代錶瞭廣泛的社會階層。《局外人》講的是一個小職員因過失殺人,最終被判處死刑的故事,情節並不復雜,是逐漸式的:默爾索還不以為然,不料卻一點一點被絞進荒誕的司法程序中,沒有他辯白的機會,一旦判決,就成為鐵案瞭。默爾索是“他所生活的那個社會的局外人”。《鼠疫》則講述瞭一個席捲幾十萬居民的特大事件,是突發式的:一場持續十個月的大瘟疫,傾覆瞭一座城市的行政管理、社會秩序、人心情感、道德良心、責任擔當等社會和人生的方方麵麵,誰都不能置身這種荒誕現實之外,哪怕是偶來的局外人和社會的邊緣人物。從氣氛的角度來說,前者主人公一貫冷漠超脫,情節也相應進展徐緩,除瞭結尾爆發一下,通篇基本上平鋪直敘,直到行刑前夕也是平靜地迎接死亡。後者則截然相反,鼠疫突襲,一下子就把所有人置於緊張而惶惶不安的氛圍中,疫城危難,與外界隔絕,死亡的數量和恐怖日益激增,人人性命不保,麵對死亡的威脅,紛紛起來抗爭,情節起伏跌宕,交織著極度傷悲和義憤的場景。
不過,比較起來,最值得注意的還是《局外人》所無暇顧及,或者說《鼠疫》所增益的內容,即給人以極大啓示、直叩道德人心的部分。這部分內容在文中分量很重,探索瞭人的幽微的心麯,揭示瞭荒誕絕非純粹的外境,內患與外境有韆絲萬縷的聯係,且看作者如何闡微。
首先,如何看待把他們聚攏到一起的鼠疫,自然是他們實際行為的前提。這個群體的靈魂人物,裏厄和塔魯的看法具有代錶性,他們不贊同帕納盧神父所謂的“集體懲罰”的觀點,但是認為“鼠疫有其裨益,能讓人睜開眼睛,逼人思考,尤其有利於一些人的思想升華”。鼠疫所象徵的荒誕現實,還有其“裨益”,甚至利於“思想升華”。正是因為荒誕的現實,無論是天災還是人禍,能促使人脫離渾渾噩噩的狀態,睜開眼睛看世界,認認真真思考所麵臨的殘酷現實。作者的這種觀點是一貫的,與《局外人》同時創作的劇本《卡利古拉》,整齣戲隻錶現一件事:皇帝卡利古拉接連的瘋狂舉動,就是要逼使他周圍的人睜開眼睛,看清這個荒誕世界。至於“思想升華”,其實也不難理解:古今中外,有多少傑齣人物都經曆瞭苦難,在文學領域經常被提起的俄國作傢陀思妥耶夫斯基,就是一個鮮明有力的例證。加繆又何嘗不是如此?他齣身貧寒:“我是窮人,過去是,現在仍然是無産者。”也正是這種睏苦的環境,磨礪齣他那伸張正義的性情和堅持真理的勇氣。
思想升華與反抗密不可分,可以說互為因果。《鼠疫》中的這些人物,首先要確認自己是否身陷鼠疫的危害之中,是否應該冒著生命危險與之鬥爭。裏厄和塔魯身世職業不同,但各自一直同現實世界做鬥爭,清醒地感到自己走在通往真理的路上。在組建誌願衛生隊,填補行政管理空缺的問題上,二人一拍即閤:“看到鼠疫給人帶來的災難和痛苦,除非是瘋子、瞎子或者懦夫,纔會任其擺布。”裏厄這樣迴答塔魯的問題,錶明他不欣賞帕納盧的“集體懲罰”的觀點,治病救人纔是他行醫的理念。這裏不妨節選二人的對話,我認為大有深意:
裏厄:不相信沉默的上帝,竭力同死亡做鬥爭,這樣對上帝也許更好些。
塔魯:您的勝利永遠是暫時的,不過如此。
裏厄:這不成其為停止鬥爭的理由。
塔魯:我不免想象,這場鼠疫可能對您意味著什麼。
裏厄:意味連續不斷地失敗。
塔魯:這一切是誰教會您的?
裏厄:是苦難。
塔魯:還有一句話,大夫,哪怕您覺得可笑——您完全正確。
裏厄:對此我不甚瞭瞭。那麼您呢,您瞭解什麼呢?
塔魯:我要瞭解的事情不多瞭。
裏厄:您認為自己全部瞭解生活瞭嗎?
塔魯:不錯。
裏厄:在進入這段經曆之前,再確定一下,您能有三分之一的機會幸免於難。
塔魯:一百年前,一場鼠疫大流行,奪走波斯一座城市的全部性命,唯獨那個一直忠於洗屍體的人得以幸免。
裏厄:您管這件事,齣於什麼動機?
塔魯:也許是我的道德觀吧。
裏厄:什麼道德觀?
塔魯:理解。
二人十分平靜地談論著人生中這麼多天大的問題,以極平常的語氣講齣生活的這些真理。順便提一句,全書凡是這類真知灼見,從不激昂高闊,始終保持這種傢常的語氣。下麵僅就這段談話所提及的幾點,看一看在“荒誕”這個主題上,作者如何闡明道德人心的真實情況。
麵臨大災難,信仰問題就會凸顯。裏厄和帕納盧,一個醫生、一個神父,道不同,最終還是走到一起。神父宣稱“應該熱愛我們不理解的東西”,醫生則答以“誓死也不會愛這個讓孩子受摺磨的世界”,但是他們都在盡心盡力“為拯救人而工作”。唯獨這一點纔重要,錶明他們能超越信仰,超越瀆神和祈禱的事,一起同病痛和死亡做鬥爭。二人達到心靈的契閤,裏厄握住帕納盧的手,平靜地講瞭一句震撼人心的話:“現在,就連上帝也不可能將我們分開。”
不用大詞闡述宏旨,這是加繆的創作特點。裏厄和帕納盧終生堅守的,一個是職業的信仰,一個是宗教的信仰,而真正信仰的前提,作者並沒有用大愛的字眼來錶達。唯有大愛,纔能超越信仰的爭衡,在大災大難中,錶現齣瞭理解和寬容。裏厄這樣評價帕納盧——“心裏要比錶象優越”“他講得好,做得更好”。帕納盧自從參加瞭衛生防疫組織,就再也沒有離開過醫院和鼠疫傳染的地方,在擊退鼠疫的前夕以身殉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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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民
2014年9月於北京花園村